见着陆砚瑾,芸桃立刻站起身想要行礼,被陆砚瑾的一句话给制止住,“她既烧了你的奴籍,就不必如此。”
芸桃只得悻悻站在原处,两手不停放在一处搅着,眼神不住的瞟向陆砚瑾那处。
陆砚瑾声音清淡,黑眸直直朝芸桃看过去,深邃黑眸如同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只是如此一眼,就让芸桃止不住地瑟缩下肩膀。
随后芸桃听到陆砚瑾声音沉冷,“寺庙之中,都发生了什么?”
芸桃一瞬间就拧眉,“当时奴婢已经将事情告诉了王爷。”
陆砚瑾不轻不重地将杯盏放下,语调之中尽数都是平静,然而这股平静却让人害怕,“本王想听的,不是那些。”
芸桃仍旧是不懂,她说了苏妧当初为何会落江,这难道不是陆砚瑾想要听的?
陆砚瑾的手不轻不重地敲在桌面之上,手撑着下颌,“阿妧在寺庙中,过得如何?”
芸桃恍然大悟,才明白过来原来王爷想要听的竟是这些事。
她咬下唇瓣,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愿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可眼前的陆砚瑾明显是想要知道的,于是芸桃缓缓道:“那时去到寺庙中姑娘大抵是受了风寒,又因一时情绪不好,起了高热迟迟未退。”
陆砚瑾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他没有打断芸桃的话,让她继续说下去。
芸桃道:“高热一直不退,奴婢想要寻大夫给姑娘,但是守卫却说奉了您之命,任何人不得下山,也不得给姑娘寻大夫,然后姑娘就来了月信,不,当初姑娘定然已经是有了身子,奴婢实在没办法,守卫才下山去带了两副药回来,只单单只是两副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姑娘仍旧是那般。”
她说出这些话,压下心中沉重的石头才好似轻了一些,然而每每一回想,还是忍不住地心惊,“那些药我只知是退高热的药,却不知对孩子有没有损伤,姑娘当初,想必也是猜到一些,才会孕中郁结。”
陆砚瑾在原处坐了很久,也待了很久,厅中的炭盆中逐渐没炭,房中冷了下来陆砚瑾也并未离开。
芸桃早就已经离去,可陆砚瑾想到芸桃说的话,眼眸一闭上,眼前浮现的就全部都是苏妧脸色惨白的模样。
那般地脆弱,就好似随时都会离开。
所以她孕中的情绪一直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在他这处,还是因为,当年她认为是自己伤了岁岁的缘故?
从安进来,将方才婢女说的事情告诉陆砚瑾,“苏姑娘醒了,这会正抱着小公子给他喂药,王爷您……”
陆砚瑾听完立刻起身,一言不发的直接朝外头走去。
外头的冷气朝陆砚瑾袭来,他身上连大氅都未穿,直接就到了房门口。
里头没有传来岁岁的哭声,让陆砚瑾稍稍放下心,推开门进去,他没有立即进到内室,然后站在外头,等着身上的寒气尽数散去才去内室之中。
苏妧如今正抱着岁岁,生病他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眸中全是难受,直让人看的心疼,药汁很苦,但许是看见娘亲不大高兴,岁岁虽然抗拒,却也将药给喝下去。
苏妧见他如此听话,抱着岁岁的手紧了一些,苦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差点止不住地哭出声。
陆砚瑾及时站在苏妧的身边,将她怀中的岁岁接过,“本王来。”
抱孩子的事情陆砚瑾做的十分熟练,也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岁岁被换到一个硬朗的怀抱中,小脸一蔫,手脚都无意识动着,十分有力的踢着身上人。
苏妧自也看到这幕,起来后倒是能说话,只是声音却并不如从前的好听。
哑着嗓音道:“要不还是我来。”
陆砚瑾只是淡淡看了苏妧一眼,“不必,本王来。”
苏妧没什么力气,此时也不想与陆砚瑾去争,索性就由着他抱着岁岁。
一碗药汁下肚,乳母轻轻拍着岁岁,让他好受一些。
见着岁岁坚强的小身体,还有他眼眸睁开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模样,苏妧的心都要化了。
陆砚瑾对婢女吩咐,“备些饭食,要清淡些的。”
婢女赶忙去办,苏妧抿唇道:“我用不下。”
可陆砚瑾仍旧让人去办,又吩咐乳母将岁岁抱至外面去哄。
精气神不大好,岁岁也没什么力气闹着想要娘亲抱,只得趴在乳母的肩头被抱了出去。
苏妧见状想要拦住乳母,但是手腕被陆砚瑾的大掌扣住,她跌坐在陆砚瑾的跟前,腰肢被他揽了一下,方才那一下对苏妧而言不痛不痒。
他掌心中的滚烫灼着苏妧的手腕,让她瑟缩一下,却没有躲开,陆砚瑾只是攥地更紧一些。
苏妧杏眸中起了疑惑望向陆砚瑾,可他没有说话,嗓子还是那般疼,陆砚瑾将手给放开,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苏妧的唇边,“喝些水。”
醒来时已经用了很多,所以苏妧下意识将唇瓣给抿紧摇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陆砚瑾倒是也没有逼迫苏妧,修长手指直接将茶盏给放下,被盏中的茶叶在面上晃悠悠地转了一圈,落入杯底之中,茶水泼出一些,陆砚瑾也并未去管。
苏妧只感觉空气都有些稀薄,甚是不明白陆砚瑾这出是做什么,他像是有话要说,却迟迟不肯开口,只将她困于此处,也绝无想要让她走的意思。
外间的岁岁牙牙学语,不时有他稚嫩的声音传来,苏妧念他念得紧,想要去看看,于是看向陆砚瑾那处,眼眸之中的情绪分明。
陆砚瑾则是避开苏妧的杏眸,指腹摸上苏妧的脖颈处,跳动分明,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稍微用些力气,命门就会掌握在旁人的手中。
苏妧登时不敢再动,喉咙还有些不适,她听见陆砚瑾问,“可是还疼着?”
于是苏妧略有些迟疑的点头,也不知他问这般多作甚。
桌上有黄梨,很是清甜,只是方才苏妧还未让婢女削了给她,个大饱满地放在盘中。
陆砚瑾很快就将手给收回,若不是脖颈那处还有些红痕以及温热的触感,苏妧几乎要以为他方才什么都没做。
随后苏妧看见的一幕,更是让她杏眸都睁得很大。
陆砚瑾将刀给拿起,小巧的刀具在陆砚瑾的手中没有在旁人手中那般灵活,反而还有些笨拙所在。
他从前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削梨的技术也不大好,果肉都有些不平整,让人看着没什么食欲。
苏妧握住他衣袖,拦住他手中的动作,意味也十分的明显,而后直接将陆砚瑾手中的梨还有刀具接过,想要自个来。
可她却没能如愿,东西被放在盘中,苏妧的手被陆砚瑾用帕子给擦拭干净。
而后陆砚瑾声音清冷问她,“怎得了?”
大抵是又反应过来苏妧此时不便说话,陆砚瑾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本王来就好。”
苏妧终究是忍不住出声,“王爷这般做,果肉都要没了。”
刀具在陆砚瑾的手中微微顿下,皮也应声掉落在地,落在苏妧的裙摆处,沾上些许的灰尘。
陆砚瑾置若罔闻,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手中的动作,就在苏妧以为得不到他的答案时,陆砚瑾轻声道:“从前在府中,你也曾为本王做过的。”
那时的苏妧满心都是他,照顾他的事情也不愿总是假手于人,甚至情愿能与他有些多相处的时间,倒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苏妧就想起,当时他在房中看书,苏妧闲来无事,就切了不少的果子放在他手边,那夜的陆砚瑾,倒是分外热情。
苏妧看着陆砚瑾的动作,不明白他为何要如何做,杏眸却微微有些酸涩,分明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东西,然而如今得到,心中却只有千疮百孔的情绪。
按住陆砚瑾的手,她柔荑轻轻搭在陆砚瑾的手上,“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去做,如何努力都无用。”
陆砚瑾黑眸紧紧攫住苏妧,“可是阿妧,不做又怎知不适合呢?”
两人像是打着哑谜,谁都没有说话。
陆砚瑾默默做着手中的事情,房中只剩下刀具与果肉碰撞的声音,苏妧什么都不知,她更加不知陆砚瑾今晚的坚持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个梨很快就被削好,只是卖相不大好看,他细心分成小块放在盘中,苏妧并未动,转头陆砚瑾又拿起另外一个来,似是要证明,熟能生巧这四字,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陆砚瑾眼眸虽是看着手中的刀具,却始终想起芸桃在前厅同他说的那番话。
细细想起来,大抵从苏妧出生后,最为开心的日子竟是她还在青州的时候,后头的时日,他始终不知苏妧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更为可笑的,原来他也是让苏妧难受的人之一。
他不知要如何让苏妧开怀,只能想着大抵她从前对他做过的事情,苏妧是会开心的,于是今日看见,他没什么犹豫的便做了。
苏妧看着陆砚瑾一口气削了三个,终是叹口气对他道:“够了。”
黄梨难得,普通人家根本就吃不起这些果子,陆砚瑾此番更为浪费。
手拿起银叉,朝口中送进去一块,清甜在苏妧的口中出现,她默默吃了好几块才堪堪住手。
陆砚瑾问她,“可还好吃?”
这般果子哪来不好吃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好吃,削皮而已,对于果子本身能有多大的影响,苏妧点头,又怕陆砚瑾不信,主动用银叉递给他一块,见陆砚瑾没接,又朝他的面前递了一些。
她没什么旁的意思,只是想要陆砚瑾莫要再削了,若是当真削了,今夜两人如何用的完。
但她低垂下头,鬓发微微落在耳垂边,白皙的后颈落在陆砚瑾的眼中,灯下她脸庞恬静,比过院中所有美景。
陆砚瑾大掌直接握上苏妧的手,将她手中的银叉放在自己的唇边,吃下那口黄梨。
甚至语气之中还出现他甚少会有的笑意,“确实很甜。”
苏妧赶忙将手给撤回,将盘子朝陆砚瑾那边送了一些,意思很是明显。
婢女此时将饭食给送进来,都是些白粥小菜,看着就没什么胃口,纵然府中的厨子做的再好,如何就能将白粥给做出花样来。
因得知晓陆砚瑾也并未用饭,婢女端来两份。
苏妧嘟着唇瓣,全部都是抗拒,她可不想用,但陆砚瑾并未让她拒绝,“嗓子还未好,先用些,等好了再做旁的。”
苏妧轻轻摇头,她不想吃,她要吃肉,不要吃如此多的青菜。
陆砚瑾眼眸瞬间凌厉,想斥责苏妧的胡闹,但是看见苏妧娇俏的模样,又止住话头同她道:“本王也陪你吃,这般可没有那么难受?”
苏妧这才发觉,桌上是端来两份饭食,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分别。
但陆砚瑾又无事,他又不必用这些,于是这事落在苏妧的眼中就如同方才的黄梨一样,让她开始有些看不清陆砚瑾究竟要做什么。
在陆砚瑾的注视之下,苏妧只得将白瓷勺接过,没滋没味的用着饭。
倏然,陆砚瑾出声道:“阿妧,等过两日,可否能与本王说说,你在苏家的日子?”
第九十三章
苏妧手中的白瓷勺骤然掉落在碗中, 些许的白粥溅在衣衫之上,还有手背上头也有了一些。
瞬间手背那处开始泛红,但是苏妧就如同感觉不到疼一般, 只是默默将手给收紧。
陆砚瑾将她所做的每一幕都看在眼中, 眼眸一紧将苏妧的手给扯过,并对着外头吩咐道:“准备凉水还有膏药来, 顺道让太医也过来。”
珠帘外头的婢女们都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慌忙去准备东西。
陆砚瑾小心扯过苏妧的手,她此番没有挣扎, 只是眼眸之中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来,掉在她手背之上, 又因为二人之间交握的手落在陆砚瑾的掌心之中。
她白净小脸上没什么旁的神情, 只有泪珠缓缓滚落下来。
陆砚瑾帮她将手背之上的白粥给擦拭干净,而后又帮她擦拭干净眼泪,“是本王不好, 不愿说,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