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简直是求之不得:“这几日女郎一直待在屋里,奴才都怕把女郎憋坏了。”
他动作飞快将药盅收拾好,又去拉开窗台上的竹帘。
阳光洒进来,照在宋初姀有些苍白的脸上,将她眼睛晃了一下。
御花园是几年前南夏小皇帝耗清国库修缮的,比之之前扩大了几倍,用于他寻欢作乐。
只是没享受几年,大梁的铁骑便踏入建康,小皇帝再也无福消受。
宋初姀立在池塘边看里面成群结队的游鱼,日光照在水上,波光粼粼,彩色鱼尾泛出光芒,很是炫目。
她鬼使神差将手伸进鱼塘里,冰水刺骨,很快就将她手指冰冷得通红。
但她没有离开,静静看着鱼尾掠过她指尖。
她其实很喜欢看鱼在水中游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不像周遭那么死气。
出神间,假山后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不过是个有夫之妇,等后宫人多了,谁还记得她是谁?”
宋初姀抬头,透过假山缝隙,隐约看到是个身着短袄的年轻女子。
“长得美又如何,天底下比她美的女子不知多少,能勾住新帝想必是手段了得。”
宋初姀将脸映在池塘里,看着水中人倒影,心想自己应当是撞破了别人说坏话的场景。
也不知她们口中那人与她们是什么深仇大怨。
“我之前就见过她。”
年轻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时她还是跟在宋桓身边的黄毛丫头,听说经常出去行善。很受百姓喜爱。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崔忱那个风流浪子?”
她不屑道:“宋家的人都不识好歹,死得活该。如今宋家灰都不剩了,还留下这么个人压在我头上,真是晦气。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皇弟听淮阴王的,应该直接将她砍了。如今我成了罪奴,若她真得了势,肯定会报复回来。”
宋初姀脸上表情变淡些许,她知道那人是谁了,南夏的长公主,刘玉。
她对这位长公主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她是小皇帝的亲姐姐,在她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她,更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针对宋家。
不过没关系,刘家的人都该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初姀将手从池塘里收回,抬眼看向前方通着的小路。
刘玉正与身旁小宫女愤愤不平说着,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宋初姀。
怀中抱着的木盆险些脱落,刘玉表情一变,心下不由得打鼓。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眼前人听见。
宋初姀目光落在她粗糙的双手上,想来南夏亡国之后这位长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淡淡一笑,往一旁退开一步,神色平静道:“长公主要过去吗?”
见她没什么表情,刘玉松了口气,以为她没有听到,便给一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继续往前走。
路过宋初姀时,宋初姀突然开口唤了一声:“长公主。”
刘玉动作一顿,正要转头,就有一股推力袭来,猛地将她推进池塘里。
在跌落的最后一瞬,刘玉紧紧拽住宋初姀的袖子,报复性地将人往下拉。
宋初姀被拽得踉跄一下,在落入池塘之前抓住一旁的假山,堪堪稳住了身子。
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应该是刚刚崴了一下。宋初姀却无暇顾及,冷冷看向在池塘里扑腾的女人。
池塘水浅,根本就淹不死人,但是里面的水冰冷刺骨,入水之后便很难爬上来。
一旁的小宫女尖叫一声,想要上去拉人,却听宋初姀呵道:“不许去!”
细长的指甲在抓假山时崩断了,宋初姀指尖发抖,却没有看自己的伤口,语气格外认真:“不许救她,你若是救她,就一起下去陪她。”
小宫女脸一白,看了看在水中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的刘玉又看了看宋初姀,最终低头捡起自己的东西,快步走了。
宋初姀扯了扯嘴角,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扶着假山坐下。
入水的瞬间双腿便被冻得麻木,刘玉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活人。
冰水刺骨,她的身体情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再这么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
宋初姀忍着脚腕和指甲上的疼痛,支着下巴发呆。
她没什么表情,一眼未看水中人,只低头看着因受了惊吓在水中乱窜的锦鲤。
直到阴影罩下,宋初姀反应缓慢地抬头,对上男人垂下来的视线。
宋初姀呼吸一窒,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
“站起来。”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宋初姀长睫微颤,想要扶着假山起身,脚腕却一痛,又栽了回去。
腰部撞上身后假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裴戍指尖动了动,直接将人从地上抱起,往假山外走去。
宋初姀越过他肩膀看向池塘里的人,却见刘玉已经被人拉了上来。
是新君让人去拉的,她不能说什么,她只在乎刘玉有没有死透,以及新君会如何处置她。
哪怕她要杀的人是前朝公主,哪怕那个公主已经成了戴罪宫女,可总归是一条人命,新君真追究起来,便能直接让人将她砍了。
这天下没有人比她更怕死了,宋初姀不想死,于是微微仰头,却啄新君的脖颈。
裴戍嗤笑一声,几乎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怕本君降罪?”
宋初姀长睫微动,仰头看着他。
裴戍:“想要用这种办法讨好本君?”
他话锋一转,冷冷道:“倒是打了好算盘。”
心思被眼前人一眼看穿,宋初姀垂眸,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办法了。
见她不语,裴戍收回目光,将人抱回寝殿榻上。
殿内温暖如春,驱散两人身上的寒意。
裴戍居高临下看着她,问:“不是说没杀过人吗?”
“确实是第一次杀人。”宋初姀如实回答,声音很低。
她不说实话,裴戍就装糊涂。
“知不知道你杀的人是谁?”
“前朝长公主,刘玉。”
裴戍扯了扯嘴角,问:“她怎么得罪你了?”
宋初姀抬眸,反问:“难道君上杀的每个人都有缘由吗?”
倒是开始反问起他来了,裴戍看了她一会儿,道:“本君只杀该杀的,站在本君的对立面,都该杀。”
宋初姀偏头:“刘玉姓刘,就该死。”
这是用他的话回他呢。
闻言裴戍短促地轻笑一声,低声道:“这么恨刘氏?”
宋初姀抿唇,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恨,若不是刘氏皇族刻意针对,她的爹爹阿母如今尚在人世,兄长早就已经与谢琼成亲,哪怕南夏亡国,她也是有家人护着的女郎,而不是被崔府肆意推出的挡箭牌。
她眨了眨眼,将即将溢出的泪水憋回去。
裴戍没有再问,伸手去掀她裙摆。
宋初姀被吓得一抖,连忙按住男人探进来的手。
“君上...”她薄唇抖了抖,却在对上男人冷冽的视线时,将手微微松开。
其实拦不住的,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拦不住的。
裴戍收回目光,却只将她裙摆微掀,手掌握住她脚踝处。
那里是刚刚崴到的地方,温热的掌心一覆过来,痛感更加剧烈。
男人没抬头,指腹在崴伤的地方轻轻揉捏。
宋初姀愣住,从她的视线看去,却只能看到男人冷冰冰的面具。
——
光华二年晚秋时节,建康一夜时间便冷了下来。
裴戍轮值变了时辰,下值时天色刚暗。
孙大哥递了一块热腾腾的饼给他,问:“裴兄弟今晚有事吗?”
裴戍算了算时间,知道今日小菩萨不会来,说自己无事。
“那正好儿,你一会儿陪我去那边儿买点东西,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孙大哥指的方向是皇城脚下,建康最繁华的街口。
“这不是快冬日了吗,家里冷,你嫂子身子弱,我就想置办些棉被,顺便采买些过年需要的东西,如今买能便宜许多,等到了年关,东西就贵了。”
他们俸禄不多,平时日子便过得紧巴,自然能省则省。
裴戍将刀收好,想到家中被子确实该换了,于是说好。
城北那处小院儿地方小,家中能摆放的东西不多,裴戍对住的地方没要求,但冬日难熬,他多置办些,就能让宋翘翘呆的舒服些。
“家中是要置办的,置办好了才叫家,什么都不置办,那就只能说是个栖身之地。”
孙大哥一边说,一边将买好的东西放到推车上。
裴戍自小没有家,他吃百家饭长大,对家没有定义,但是听着孙大哥关于家的阐述,不由自主跟着他买了起来。
买到一半,孙大哥问:“裴兄弟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裴戍将新买的灯笼收好,问:“成婚?”
“就是与那个乞巧节和你在一起的女郎。”孙大哥扬起眉毛道:“你不会不准备娶人家吧?”
裴戍喉结微动,正要开口,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我不喜欢,你也不必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