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闻言,想要提议多留几个人一起寻找王妃,还未开口,被裴宣阻断了话音。
“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尽心尽力。”
贺长霆盯着裴宣看。
裴宣竟觉得,王爷似乎在审视他的相貌。
他们虽是好兄弟,但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对方,裴宣微微低首,避开了贺长霆的审视。
论相貌姿仪,没人比得过王爷丰神俊朗。
裴宣如此回避,贺长霆没再追着他看,走出几步,又单独将赵七叫了过去。
“王爷,可还有吩咐?”赵七问。
贺长霆没有别的事,只有句话想问,他哪里不如裴宣?
生的不如裴宣好?性情没有裴宣好?还是哪里?
话在嘴边,他却问不出来。
“我走之后,一切听元安的,找到王妃,等我消息。”
贺长霆最终只是这样交待了一句。
王妃现在确实不宜回城,等他处置了段瑛娥,安排好后续事宜,再来接她回去。
他又朝灌木丛看了眼,想了想,对赵七耳语:“王妃怀有身孕,别叫她乱跑。”
赵七不明所以,却是本能答应:“王爷放心,我一定把王妃娘娘全须全尾地交给您!”
贺长霆跨上马,又审视地看了裴宣一眼,领着大部人马离了河畔。
待人走远,裴宣仔细探查过四周,指着与灌木丛背道而驰的方向,对赵七说:“分头找,你去那边。”
赵七心急寻人,不疑有他,应了句好,骑着马沿河跑远了。
裴宣这才循着踩踏留下的细微痕迹进了灌木丛,很快找到段简璧。
“你可有受伤?”
口中问着话,裴宣已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衣裳已经干透,裙边被灌木丛勾得毛毛躁躁,除此之外倒无明显伤口。
段简璧摇头。
“你没有怀王爷的孩子,是不是?”方才看到篝火,再看晋王神色,裴宣已猜到段简璧应是无碍,否则晋王不会如此镇定。
可是从那么高的桥上跌下,又被河水冲了这么远,若她果真有身孕,必是情状危急。
但看她现在模样,只有一个可能,她怀孕是假。
这大概也是晋王没有带她回去的缘由。
事情因由到底如何,裴宣尚不清楚,但阿璧没有怀晋王的孩子,他们就还有机会。
段简璧点头,肯定了裴宣的猜测,“我没有怀他的孩子。”
“阿兄,我想离开这里。”
裴宣笑了,眉梢染喜,应承她:“我帮你。”
···
贺长霆回到孟津官驿,没有立即去见父皇,而是差人先去报个平安,言先回住处换身衣裳便去面圣。
“去叫医官来。”
贺长霆吩咐罢,屏退一众近从侍女,褪下外面的玄色衣衫,里头的浅色中衣上已经洇出好几片血渍。
此前征战,他臂膀和前胸皆落下了刀伤,本就没有完全愈合,水中追赶又用了十足力气,伤口早已崩裂,经水浸泡,已经化脓了。
贺长霆并没有用药,趁着医官还未来,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将伤口剌深了些,鲜血淋漓,刺目的很。
这些事情刚做完,医官来了,圣上听闻消息,也亲自过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再看贺长霆赤着的上身鲜血纵横,不由皱眉。
“怎么伤成这样?”毕竟是战功赫赫的亲儿子,圣上见状,难免心疼。
贺长霆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方六回道:“禀陛下,王爷此前伤未好透,下水救人,又扯裂了伤口。”
圣上闻言,没再接话,示意医官给人处理伤口,关心道:“晋王妃竟没找到?”
贺长霆的目光动了动,微点头,“水流太急,儿子用尽了力气,也没追上。”
在父亲面前,他没再自称“儿臣”,而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儿子。
圣上自然不疑有他,他了解晋王,他一向耿直,从不会撒谎。
“父皇,那孩子的小名,儿子都想好了,儿子昨晚还梦见,抱着他玩耍。”贺长霆眼神黯淡地盯着地面。
圣上沉默了会儿,说道:“魏王妃已被禁足,朕会交待段贵妃,回宫之后,罚俸惩戒。”
“父皇,杀人偿命。”贺长霆冷道。
圣上愣住,意外地看着贺长霆,没想到他竟会意气用事,提这种要求。
且不说魏王妃出自开国元勋段家,轻易动不得,只说魏王这边,魏王在外征战未归,此时如何能妄动他的妻子?
“你先养伤吧,朕会加派人手,再找找晋王妃,那孩子有些福气,说不定能找回来。”
圣上说罢,怕晋王不肯罢休,没再多留,寻个借口离了厢房。
贺长霆也知要想重惩段瑛娥并不容易,不能急于一时,遂未与父皇纠缠,只暗自思忖着。
王妃有裴宣照护,应当无恙,父皇就算加派人手,也没那么容易把人找回来。
只是,她早就动了离开的心思,此次是个绝佳良机,她一定不会再错过了,有裴宣帮忙,她一定能顺利脱身。
他不该把裴宣留下的,可是除了裴宣,她不信旁人,她不会心安。
他不想让她再担惊受怕,哪怕冒着再也找不回她的风险,他还是叫裴宣留下了。
得快些,得快些处置了段瑛娥,给王妃一个交待,他才有资格找她回来。
他跟裴宣说过了,王妃是他的妻子,之前的承诺不作数了。
裴宣不能带她走。
第54章 公道
离开孟津渡,一路东行,来至嵩岳山下,段简璧和裴宣借住一座小寺院歇脚,顺便置办些行装。
二人已经决定南下江淮,那里属南北交界地带,且裴宣有同袍在那里当差,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安身。
“阿兄,我们一起去买东西。”段简璧说。
沿路总有官府的人在搜寻她的行踪,幸而有裴宣在,她的行迹才没有败露。
裴宣也知她担心什么,颔首答应。
段简璧戴上一个遮面的帷帽便出门了,正值柳花翻飞季节,街上妇人多见戴帽遮面,她如此装扮也不算稀罕。
行至市集,异常热闹。
“阿兄,最近是有什么节日么?”段简璧奇怪,百姓瞧上去十分欢喜。
裴宣犹豫了会儿,还是如实说:“魏王大胜回朝,圣驾归京,免都畿百姓一年赋税。”
他说完,虽隔着帷帽,还是察觉女郎脸色滞怔了。
如此一来,魏王妃更加动不得了,段简璧冒险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阿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裴宣劝道。
帽帷轻轻颤动了下,递来一个温温的“嗯”字。
“我想给姨母递个消息,叫她不要担心。”段简璧怕姨母听闻她落水失踪的消息,又不知真相,一时情急会去找魏王妃拼命。
裴宣虽然担心此时递消息会惊动晋王,泄露行踪,还是点头答应,“我会安排好。”
“阿兄,我想在这多停几天,等姨母收到消息,我们再走。”
裴宣没有说话。
“阿兄,不行么?”段简璧看出裴宣似有顾虑,询问道。
裴宣沉默了会儿,温声解释:“阿璧,现在很多人在找我们,我虽然把赵七支开了,但他这几日一直有跟我联系,询问你的下落,我怕夜长梦多,露了行踪。”
“赵七?他竟没领会王爷的意思么?”
晋王既让裴宣留下,应当是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让她随裴宣离开,留下赵七大概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料赵七是个尽职尽责的,与裴宣一日一信,报告自己行踪与收获,还不断询问裴宣这边的进展。
裴宣没再多做解释,他不想去揣度王爷的真正用意,只想趁此机会带阿璧离开。
段简璧看裴宣神色,不欲他为难,也没再坚持,两人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又置办几身衣裳,吝下一辆驴车,只在寺中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往南去了。
···
大兴城,宫城的承天门外,贺长霆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他穿的仍旧是一身寻常的玄色单袍,紫冠束发,站在灿灿春辉之中,容姿如玉,身似苍松。
连着五日了,自从孟津渡回来,圣上就托辞要他好好养伤,避而不见。
“殿下,您还是回去吧。”
监门卫当值的中郎将曾跟随晋王征伐,见的都是晋王叱咤风云模样,何曾见过他连宫门都进不去,心中亦不免替晋王憋屈。
贺长霆没有立即离开,等父皇身边的内侍来传过话,确定父皇还是像之前一样避而不见才离去。
贺长霆清楚父皇为人,父皇向来长于衡量得失,从不做无谓牺牲,可他还是没料到,父皇会如此包庇魏王妃。
就算他的王妃果真被魏王妃谋害,就算魏王妃果真害了他的孩子,父皇仍只是打算小施惩戒,息事宁人。
他大概明白父皇的思虑。
汝南侯抱病不朝,时日无多,段家后辈除了段辰,其余皆是外强中干,难当大任,魏王外家已经式微,不强不弱恰好易于掌控,若再除去一个魏王妃,便彻底失衡了。
而且魏王妃作为开国元勋之女,又值汝南侯病重之际,是万万动不得的。
贺长霆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父皇能公允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