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揽住长明,眼眸偏转冷漠向长孙无境。
陈炎看了看,让人再去商贩那取一个糖画。
长孙无境再没有接过糖画,终还是宫人将那画着凤凰牡丹的糖画给了顾婉。
顾婉低眸,雪花在长睫化开,湿了眼睫,上元的花灯竟是这样的吗……
喧闹的长街不知不觉中静了下来,再后来,街上慢慢没有了来往行人。
长明回身,大雪华灯,凄清长街,不闻声响,只余她们一行人被雪渐渐掩埋的脚印,仿佛方才的繁华喧闹都是幻像。
行至摘星楼,摘星楼中亦没有跑堂招待的伙计掌柜,一眼看去全是低首垂身的亲卫。
顾婉默了片刻登楼,并不轻松地登上五楼,止了步对长明说:“我想同陛下两个人在一起,你们便不必跟来了,就在五楼等我与陛下吧。”
长孙曜握住长明的手。
长明指尖微微一颤,回握住长孙曜的手,看着顾婉愣愣回:“好。”
顾婉淡声又道:“上元应该有很多人放烟火的,我想待会儿往外看时,能看到烟火。”
“我让人去放。”长明一下给了回答。
顾婉这方点了点头,抓着手里的糖画,垂身向长孙无境行礼:“臣妾请陛下登六楼。”
长孙无境双眸微敛,若有所思看顾婉,但很快便收了视线,转身登楼。
这方长孙无境与顾婉才登六楼,蓦然又自摘星楼外来人,长明立在五楼阑前看下去,却见是久未见的南涂。
陈炎神色一变。
不过片刻的功夫,满身风雪的南涂已经登上五楼,上前叩首向长孙曜与长明行礼。
陈炎猜南涂该是先回了东宫发现长孙曜不在,知长孙曜在此才赶来的,南涂此番必然是查得什么拖不得的大事了,才会这般急,连等长孙曜回东宫的时间都没有,长孙曜必然也清楚。
长明也明白久未回京的南涂突然这般回来,片刻都等不得,那必然是有要事拖不得。
“你先去处理事,我在这没事。”
长孙曜默了默,颔首:“孤便在楼下,有事唤孤。”
长孙曜留下墨何等人与长明,转身下楼,南涂陈炎又与长明行一礼,随后跟上长孙曜入了三楼的一间雅间。
*
“大人。”
顾婉的声音轻轻响起,外头虽送了好几个炭盆进来,雅间内并不冷,但顾婉消瘦的身体却止不住地发颤。
“放肆——”长孙无境冷向顾婉,审视地打量。
顾婉手上攥着的糖画落下,望着长孙无境,眼睫一动,眼泪滑过面颊,一滴滴落下。
长孙无境愈发烦躁不豫,冷着脸推了窗,睥着摘星楼外凄清的长街华灯。
寒风倏地滚入,雅间一下同外头般,冻得人打颤,烟火蓦然升空绽开,一朵一朵绽满夜空。
这烟火叫长孙无境愈发不豫,他回首冷向顾婉,声音掩在烟火声中,却叫顾婉听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答长孙无境的只有寒风烟火与眼泪砸落的声音,顾婉望着长孙无境还是没有说话。
长孙无境没有一丝耐心,睥着顾婉沉声:“那就一个字都不必再说。”
长孙无境走向顾婉身后的房门,在长孙无境渐渐靠近时。顾婉看得他眼底那丝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恶,唇角自嘲地颤抖,哑声:“并不是因为明儿生得有两三分像我……”
顾婉的声音还是很轻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叫这烟火声掩着,不露出外间一丝,长孙无境脚下蓦地止住,倏然回身,面色骇人地看顾婉。
“而是我生得像明儿像另一个人,才被选中。”顾婉望着长孙无境审视又了然,不快又不屑无畏的眼眸,大颗的眼泪疾速地滚落砸下,“果是如此。”
“所以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是笑话,我都只是你的一个趣,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吗?这些年都是假的吗?我其实不过是……”
长孙无境眼底透出杀意:“闭嘴。”
他怒覆上腰间匕首,碰到匕首那一瞬,又愤怒拂袖,欲阔步而出,却又倏地止步,面上因着愤怒露出几分狞色,眼前现出顾媖那张脸,面色可怖。
那个该死的无能蠢货。
顾婉痛苦瘫倒在地,他毫不遮掩,他根本完全不在乎,根本没有一点的愧疚,可她还不愿相信,颤声:“淑娘和我的儿子,淑娘和我的儿子,也是……”
她说不出。
长孙无境回首冷漠:“如此卑贱血脉,死了干净。”
顾婉蓦然滞住,心被一片片剥落下,痛得几喘不过气,她望着长孙无境,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眸慢慢变得死灰,覆上云翳般地失去光彩,她颤抖扶在案沿艰难起身,拔下发簪,踉踉跄跄扑向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立着未动,顾婉却好似一瞬被抽了力,刺不下去,她紧紧攥着长孙无境肩上的衣袍,仰头望着长孙无境冰冷无情的乌眸,那般不屑厌烦,手底的簪子攥得划破自己的掌心。
长孙无境推开顾婉,冰冷的眼眸始终没有一丝情义。
顾婉扑落在地衣,发簪刺入掌中,身上的痛却似乎都没有了,血污染满散着的乌发和素色衣裙,她望着身下深红的瑞兽花果地衣。
竟是有多子多福之意的石榴。
顾婉松开发簪颤抖地呆滞地抚着那石榴发笑。
自嘲的讽刺的可笑的。
她笑着笑着,便成撕心裂肺般地压抑着哭,叫这烟火声掩住所有的哭声。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响动。
她的眼泪几要哭干,打湿身下一片,声音低得几要听不清:“你放过明儿吧。”
长孙无境倏然顿住,不过片刻,眼底却是好笑嗤讽。
顾婉颤颤抬起头,看得长孙无境眸中的骇人之色,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知道的……
“你究竟、你究竟……”
“你算什么东西,敢同朕这样说话!”
“东西?东西……”顾婉不敢置信地喃喃,心口痛到麻痹,那双死灰的眼眸甚至连最后一点光亮都消失散尽。
长孙无境漠声再道:“不是是个女人都有资格为朕生儿育女,朕从未允你为朕诞下子嗣,你如此放肆,朕还允你多活二十年,予你贵妃之尊,予你如此荣华恩宠,予你受得朕的恩典,你竟是这样报答朕的。”
顾婉哭得几没有眼泪,大颗大颗掺着血珠的浊泪滚出眼眶,她听着他这骇人寒心的话,彻底崩塌,眼前的长孙无境渐渐模糊重影。
她紧紧扣着胸口,崩溃质问:“叫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叫我一辈子这样糊涂的活着,只为满足你那龌龊不堪的私欲,竟是你的恩典?!这就是你们天家的恩典?!这竟是恩典啊——”
她的身体,她的儿子、淑娘……
长孙无境俯身,压着声音怒斥:“闭嘴——”
……
长明心口忽然突突不安地跳起,抬首向六楼,心下只觉难受,情绪烦躁地来回踱步,禁不住转身疾步向六楼,也顾不得旁,推了门阔步冲进雅间,未得见任何,血腥先猛地冲入鼻中,长明煞白脸疾步绕过珠帘屏风,血污染满素色衣裙的顾婉散着发赫然伏在深红地衣,发簪赤玉砂落在一旁。
长明脚下打颤,几不会走路,震愕扑跪下颤抖抱起顾婉,紧随其后跟来的饮春扁音墨何等人倏然一滞,扁音回神疾步至前,跪在长明顾婉前,飞快取针拿药。
长孙无境抬起淡漠的眼眸看长明,好似此间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长明抱着顾婉渐渐没有温度的身子颤抖,蓦然抬头,哑声质问长孙无境:“为什么不喊人?”
长孙无境还是冰冷,看着她漠声:“没有意义。”
“你到正和殿同朕大吵时,你心底就已经知道,就算顾氏过得今夜,也不过勉强多几个时辰。”
他看着长明不敢置信的眼眸,冰冷地再吐出两字:“而已。”
“顾氏?”
长明发颤的手蓦然滞住。
“……而已?”
*
“由于司空岁身上的线索实在太少,多方调查都无所获,臣便由明泉剑法入手查了一番。”
长孙曜颔首,南涂将身后包裹一应放下,陈炎看去,当真不少。
陈炎和长孙曜五年前去往仙河时,自然也对明泉剑法有所了解过。
相传明泉剑法为九州传奇剑仙了长生门下弟子所创,原是密不外传的剑法,在大周一统诸国后,明泉剑法才在江湖现出,但明泉剑法心法剑招太难,普通人确实无法修习,故而后来明泉剑法虽在江湖现出,但其间习得明泉剑法的人却还是屈指可数,而第一个叫人熟知使得明泉剑法的便是司空岁。
据说了长生一生收徒只二人,外间并不知这二人这身份,很是神秘。
南涂这方便道:“臣查到了了长生的两个徒弟身份,一个是赵姜孤公主,还有一个是姓司空的女子。”
陈炎闻得司空二字,稍稍睁大眼眸,不由得去想,这姓司空的女子难道就是司空岁的先辈?没待他再细想,又听南涂继续禀来。
“赵姜孤公主是赵姜皇太子姜昼吾的姑婆,至于另一个司空氏女子,臣想这女子可能会同司空岁有所联系,便从这个司空氏女子查了一番,从而查到赵姜避世而居的司空一族。
“司空一族世代为姜氏守族人,踪迹也在赵姜亡国后消失,司空一族可能也已亡族,臣从残存的司空氏族谱查到,司空氏第二十六代族长便是了长生另一个弟子,名为司空长英。”
陈炎欲言又止,见得长孙曜微微颔首,才出声道:“从孤公主来说,这起码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
“是。”南涂点头,又向长孙曜继续禀告,“但继续查司空氏后,臣发现四十年前,司空氏有一位女子嫁入了赵姜岁氏,为赵姜异姓王豫成王王妃。”
赵姜岁氏是赵姜皇室之下的赵姜第一望族。
长孙曜若有所思:“司空、岁。”
陈炎皱眉大惊,似乎有些过于巧合:“司空岁难道是赵姜豫成王府的人?”
南涂:“是,司空岁很有可能便是司空一族和岁氏一族的血脉。”
陈炎:“但仅凭一个名字和明泉剑法,不足以证明司空岁与两族有关,更难断定司空岁是两族血脉。”
南涂当时自也这样想过,但好不容易查得一些蛛丝马迹,他必然不能就此放弃。
他从包裹中取出一卷裹了好几层的画卷,画卷不过半尺来长,他将画卷展开奉与长孙曜的同时,再道:“是,不过臣遍访中州,从一名老画工那拿得的豫成王画像,这老画工曾见过年轻时的豫成王。”
陈炎见长孙曜目及豫成王画像时,面上波澜渐起,长孙曜皱眉将画卷给陈炎。
陈炎低首接过画卷,看得豫成王年轻时的画像,倏然滞住。
司空岁与这豫成王竟有五六分相似。
南涂继续道:“豫成王与王妃司空氏生有两女一子,赵姜覆灭之年,豫成王府便守中州。”
现在的大周中州原便是赵姜沭城,而豫成王府岁氏阖族便在沭城战死,沭城战天下皆知,此自也不是秘密,只不过过去多年,少有人再提起。
南涂再道:“据说豫成王王世子是练武奇才,幼为赵姜皇太子姜昼吾伴读,并且曾与姜昼吾同入北穹修习剑术、兵法、医术、阵法等。”
陈炎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北穹,蓦然发现长孙曜一下变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