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当初箫予衡在玉雨台上,说她“东施效颦”的心声。
那时的震惊与难过太过深刻,深刻到即便已苏淼淼的豁达干脆,都在心里埋下了一分动摇的种子。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里,她不是主角,只是厚颜痴缠的女配。
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陈昂喜欢姐姐,血脉相连的父亲也更看重长女,箫予衡与赵怀芥更不必提,即便有心接近,也只是因为算计。
除了生身母亲,所有人喜欢的人都不是她,这是不是也说明,她实际并没有那么好,不配叫人让喜欢?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未必有智慧。”
苏淼淼抬起头,便看见赵怀芥一双桃花眸深邃如渊,满是真心与澄澈:“你聪慧伶俐,真心赤诚,旁人难及万一,你很不该这般看轻自己。”
他的清冽声音,如同山间汩汩涌过的清泉,沁凉清润。
这样的澄澈与清润,便也叫苏淼淼隐隐的低落与黯然,都如遇上了温水的积雪,一点点的消融,一并化成了爽冽涌动的春泉。
她不是过来虚情假意的吗?怎的三言两语,倒叫他哄得当真打心底欢喜了起来!
苏淼淼面颊红润,抚着心口,却又忍不住瞪了一眼面前的萧疏身形。
不愧是故事里大反派,太狡猾了!
第46章
“陛下一路顺风。”
蓬莱宫外, 苏淼淼身着墨色襦裙,大红的丝带束发,配以指腹大小的一套珠花装饰, 盈盈下拜,嗓音清甜。
延平帝立于阶下,却摇着头:“怎的又叫陛下?”
苏淼淼闻言抬头, 也果真笑着改了口:“舅舅路上慢些!”
小姑娘双颊红润,笑靥如花, 一双眸子闪亮如星, 鲜活的喜人。
[怎么的宫中就没生下这样伶俐的公主,实在可惜……]
延平帝看见她这模样便觉喜人, 感叹之后, 又故意逗了一句:“你还要等怀芥一起?不如和舅舅一起回京, 公主府也别去了,朕在宫里给你收拾出一处宫室住!”
苏淼淼笑眯眯的:“舅舅现在才哄我可迟了些, 我都快及笄了,没那样好骗啦。”
延平帝哈哈大笑:“好, 待你及笄, 朕为你备一份大礼!”
一番言笑后, 长公主上前送行,苏驸马也说了几句朝中政务要紧, 不好再多耽搁。
箫予衡立在一旁,也低头恭敬道:“父皇放心,明烈皇后入陵在即,待宫中备好牺牲祭祀, 儿臣再亲自来接姑母堂兄回去。”
虽说赵皇后入皇陵的棺椁内只是衣冠,但也是先帝后正经合葬, 赵怀芥身为人子,自然也要到场祭祀。
届时主人走了,苏淼淼母女三个总不能自个留在蓬莱宫,必是要一并回京的。
延平帝点头,神色淡淡:“算起来大军再有半月便该到北境,又添了明烈皇后祭祀,领着两厢差事,也是难为了你。”
箫予衡神色谦恭:“儿臣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苏淼淼飞快的扫了他一眼。
她从前只是知道陛下不喜欢箫予衡。
宫中许多皇子公主,哪怕生来便有些病弱憨直的,陛下也十分慈爱照料,唯独对萧予衡,再是处处出挑,也只是淡淡。
她这两日在蓬莱宫里与陛下撒娇玩笑,就像是家里脾气极好的小舅舅一般,原以为对箫予衡也不会差太多,没料到,却是这般一板一眼的生疏,分明君臣之间的御前奏对,一点不像父子,甚至还不如她这个外甥女亲近。
陛下与皇子说话,旁人都没有插口,直到箫予衡亲自将陛下送上马车,自己却后退一步,告罪道:“儿臣去与表妹说几句话。”
听着这话,延平帝却不禁挑眉。
他回首看了一眼苏淼淼,再看一眼箫予衡,面上属于帝王的威严收敛,第一次像是一个有些促狭的父亲一般,对着儿子露出了调侃般的神色:“快去吧,也先前怎么惹人家生了气,瞧瞧还能不能哄回来,这样好的姑娘丢了,日后可要后悔的。”
箫予衡神色微怔,顿了一刻,方才低头:“儿臣不会放弃淼淼。”
延平帝过尽千山之人,回头来看这些小辈的男女情长,只觉有趣,笑着勉励两句,方才转身上车。
从前看中苏淼淼只是因为公主府,没料到父皇竟也这般喜爱,是,淼淼以往虽肆性粗直了些,可惜一腔诚挚,未必没有可爱之处,可惜……
留下的箫予衡在车外神色复杂,可听着对方的心声,苏淼淼眉梢却皱得更紧。
她攥紧了手心,抵抗着心下涌上的欢欣陶然,用痛意叫自己保持清明戒备:“殿下要说什么?”
箫予衡回神,视线落在她红润的面颊:“你今日不走,就是为了赵怀芥?”
苏淼淼更气:“干你什么事!”
箫予衡眸光一沉,声音却低低的温润起来:“淼淼,我辜负你真心,你生气也是应当,只是赵怀芥这人,心深如渊,难窥其底,决计不像表面这般离世出尘,我只担心他趁人之危,再叫你难过。”
他不像表面,难不成你就当真是个好人了吗?分明自个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了,还有脸面说别人!
元太子再是趁人之危,也比你过河拆桥好了一万倍!
苏淼淼心底生出一股不满愠怒,但她方才的冷淡质问就已是强撑,如今箫予衡换上了这样一幅温柔深情的关心模样,强加的情绪便又成倍的影响起她。
欢喜潮水一般几乎将她淹没,与这五年来的倾慕执着混在一处,甚至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动容,只将她的愠怒都死死按住,一句恶言都说不出。
苏淼淼的手心却攥得更紧,左右看看,却只恨周遭也有清泉山溪,不能叫她一股脑跳进去清醒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提自己,便只能冷笑着从旁处反驳一句:“殿下在我姐姐面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温柔多情?”
[卿卿!]
箫予衡的心声骤然一沉,面上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鸷。
但等他再对苏淼淼开口时,面上又是与方才无二的端方温润:“淼淼既提起苏姑娘,便劳你替我代一声谢,我前些日子疏忽,多亏她好心,为大安寺送了银钱,方才保下了我亡母的长命灯。”
苏淼淼的面色猛然一变!
她分明已经劝说姐姐放弃大安寺,来蓬莱宫中为陈昂请平安符了,怎的还会与箫予衡牵扯在一处?
但转瞬之后,苏淼淼便也猜出了大半缘故。
姐姐的性子,即便自己未曾请灯,想必私下里还是送了银子去,仍旧为箫予衡的长明灯延了时日。
想通之后,苏淼淼发觉自己竟然也没有太多震惊。
上次红枣惊马她便已经察觉了,故事这般执着,怎会轻易放弃将男女主角凑在一处?
箫予衡凤目微垂,声音更柔:“这般恩情,原本是该亲自道谢的,只是你不喜欢,我也只得失了礼数,劳你代我致歉。”
苏淼淼紧紧的抿着下唇。
箫予衡这一番话太过阴险,莫说她此刻被满腔情绪限制,无法口出恶言,便是能,难不成她便能干脆拒绝,说出自己不帮这忙,要箫予衡亲自去谢,再将姐姐与他推到一处去不成?
看着苏淼淼黑白分明,不必言语,便仿佛自会说话的恼火双眸,箫予衡却又忽的笑了笑,神色愈发温柔:“你在山中诸事小心,我过几日便来接你回府。”
这话里透着十分的照顾亲昵,叫不知道的听起来,只怕要以为这是新婚的小夫妻,丈夫送妻子来道观进香小住,诸多叮嘱一般!
苏淼淼气的双颊通红,但除了在心里默默打算好不等箫予衡过来,自个回京,一时间却也没有旁的法子。
她再不肯理会萧予衡,只与父亲告别之后,便干脆转身回了蓬莱宫内。
身后,箫予衡却仍旧立在原地,直到苏淼淼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拐角,才垂眸转身,面上闪过势在必得的阴鸷。
————
苏淼淼顺着回廊缓缓行出几步,圣驾离去,跟来的护卫侍从也没了踪迹,只剩下当初赵皇后带出的老人,蓬莱宫内便都显得静谧空荡许多。
苏驸马随陛下回京,长公主还在送人未归,一家人里,就剩下姐姐苏卿卿,还在东配殿内歇息。
苏淼淼今日寻了脚伤未愈的借口,特意拦下了姐姐,免得她再与箫予衡碰面,
但此刻想起箫予衡提过的大安寺长明灯,就算理智上知道都是故事硬扯着两人联系,姐姐只是想起了早亡的生母,并不知情点灯的人就是箫予衡,苏淼淼却还是难免介意。
她明明都劝过了的!姐姐也答应的好好的,再不去牵扯大安寺,怎的私下里还是送了银子去?就算当真那样好心,也不必自个去送叫人察觉,就大大方方用公主府的名义不好吗?
苏淼淼皱着眉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罢了,她那时候与姐姐又不像现在这般亲近,姐姐心思重,不愿麻烦家里也很正常,已经过去的事,也不必多想。
这么想着,苏淼淼便又摇了摇头,心念一起,脚步便也干脆转了个方向。
两个小丫鬟蹦跳的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往前走了几步,便也忍不住开口:“姑娘是不是要去看太子?”
小椿点头:“太子病了,姑娘与太子这样好,肯定要去探病的!”
赵怀芥昨日泛了咳疾。
捡春在日暮时分过来传的话,据说是他师兄的老毛病,春日天燥时,一不留意便容易犯起来,嗓子肿痛,咳嗽不停。
听捡春说起来倒也不算很重,只是咳疾这毛病,实在不雅,陛下身份贵重,又怕传上,因此今日才告罪了,也没有出面送行。
苏淼淼点头:“昨日捡春过来晚了不好出门,今日总要去瞧瞧。”
蓬莱宫中本就没什么人,她心情不好,回东配殿怕遇见了姐姐忍不住埋怨,倒伤了她们的姐妹情分,反而如了箫予衡这小人的愿,那剩下的,可不就是只剩下了赵怀芥?
何况她都决定好了要和赵怀芥在一处,帮他夺位,原本也打算去看看。
小桃闻言,便有些可惜似的:“呀,早知道姑娘这时就去,我该把给捡春做的草灯笼带上的!”
小丫鬟与捡春玩的投契,相互之间经常送些小玩意,也是寻常事,不过这话倒提醒了苏淼淼一般。
她低头看看自个空荡荡的手,空着手去探病,好像是有些不够有礼数?
可是这也不是在家,她们出门在外,马车内带的都是些自个要用的物件,姐姐崴了脚的伤药还要蓬莱宫里准备,愈发不会有咳疾能用上的药材。
苏淼淼想了一圈,实在没想出什么能送的礼,便也干脆放下了这茬,打算先去看看赵怀芥那情形,或许便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便可尽尽情分。
主仆三个脚步不停,不过盏茶功夫,便也到了后殿。
进门之后,赵怀芥还没看见,便先见着了提着竹筒的捡春,笑眯眯与他们问好。
苏淼淼应了一声,问他手上是什么。
“甘草枇杷膏,对师兄的咳症。”
捡春说罢,又笑着:“苏姐姐来的正好,师兄每次都不乐意喝这枇杷膏,苏姐姐正好去看着他!”
“捡春。”
捡春才刚说罢,屋内便也传来了一道熟悉的低沉声响。
苏淼淼闻声看去,果真赵怀芥,身着素色单袍,迈过石阶,还隔着不少距离,便已停了脚步,远远的开了口。
“表妹怎的来了?我这咳疾不雅,你不……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