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箫予衡并不肯这样放过她。
他将上衣脱下之后,便拿着上药干脆放到了苏淼淼面前的木案,不急不缓道:“你伤我的事我不计较,只是这药,总要你亲自来上,聊表诚心。”
苏淼淼瞪向他。
箫予衡的声音越发轻柔:“淼淼,不要再逼我。”
分明声音温柔,但其中透出的森然阴鸷,却叫苏淼淼心尖莫名一颤。
“你的手伤了?”
箫予衡递药瓶时,忽的发现了苏淼淼手上的血痕。
“我没事!”
苏淼淼猛地缩手,咬了牙关:“不是要上药吗?转过去!”
箫予衡看着她,沉思片刻之后,竟当真就这般干脆转过了身,似乎一点不怕她发狠再下一次手。
苏淼淼用左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
箫予衡转过之后,露出的脊背肌肤滑润,线条流畅,看过去,也能称得上一句身形矫健。
他脖后的伤处刚开始看着厉害,但其实伤得不算重,这么会功夫,自个便已经止了血。
因此上药也不算麻烦,擦去血迹之后,只要没有用力活动,大半也不会再出血,只要将瓷瓶内的药粉薄薄洒上一层,便可了事——
可她凭什么要在这里给这恶人上药!
苏淼淼将擦过血迹的湿帕扔在一旁,却又越想越气,即便有故事强加的情绪,都盖不住她心底深处的不忿。
拿起药瓶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又在榻上跪坐起来,倒出一把药粉,十分用力的按在了箫予衡的伤处!
箫予衡的脊背猛然紧绷,背上的肌肉都瞬间僵硬紧绷起来。
“啊,我手重了吗?对不住!”
苏淼淼一面道歉,一面却又在收手时,故意将自个的指尖顺着他的伤处,重重划了下来。
猛然袭来的痛意,只叫箫予衡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即便如此,转过身后箫予衡,神色都仍旧称得上温润。
他一未追究,二没动怒,甚至体谅苏淼淼还是未嫁的姑娘家一般,上好了伤药之后,便起身穿起了侍从送来的干净衣裳。
说来也怪,箫予衡进京之后,其实打从第一次见面时,便不喜欢苏淼淼。
十岁的小姑娘,身上便已满是自幼被骄纵出的肆意任性,这些年,即便苏淼淼一往情深,诸多倾慕,箫予衡表面温柔照顾,心底却只觉她邯郸学步,倒有大半时候都是是满心不屑。
偏偏如今,苏淼淼撒开了手,诸多脾气,他却觉出了趣味,即便被刺受伤,也丝毫不觉恼火,甚至反而觉得苏淼淼本就应该如此。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夺去,才会如此,难不成,竟是真心?
苏淼淼听着箫予衡的心声,只觉荒谬嘲讽,情绪被影响,说不出心里话,便只能用力呸了一声——
箫予衡闻声,猛然伸手,攥住了手腕。
被攥了手腕的苏淼淼皱着眉头,下意识挣扎,但箫予衡却似乎早有准备,手指有如铁铸,锢在她的腕间,动不得一丝一毫。
“淼淼,你可知道驯兽?”
“驯兽没见过,马儿总知道的,你的红枣,也不是生来便是这般听话。”
“但它养在你的宅邸,被有心人日夜照料驯养,一日日,它便会忘记最初的仇恨,只与你真心亲近,任你驰骋。”
他一根根掰开苏淼淼紧攥的手指,用干净的清水在她受伤的掌心擦过,再不急不缓覆上一层药粉,再帮她将手心重新握起。
在苏淼淼因为疼痛的颤抖中,箫予衡口中却仍在轻声继续:“淼淼,你也会一般。”
口中的话说完时,苏淼淼的手心被碎瓷划出的伤口,便也上好了伤药。
箫予衡便再不理会苏淼淼泛白的面色,只又对一旁的青衣侍从冷冷威胁一句“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家老小都不必活了”之后,便大步行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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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屋门之后,迎面正对的,却是一处狭长逼仄的夹壁小道。
箫予衡脚步不停,顺着面前逼仄的夹壁,再穿过一道极不起眼的偏僻角门,往前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赫然是一处独户小院。
这是箫予衡入京两年,手下有了银钱人手自后,在京中置办下的住处。
虽说还未成人的皇子,在得明旨开府之前不能在宿在宫外,但年岁大了,可以出宫耍乐办差,给在自个置办一两处不起眼的私宅,白日里歇歇脚,也是寻常事。
若是苏淼淼能看到这里,便会知道箫予衡这般大胆,就将她困在与自己宅子一墙之隔的隔壁宅邸,甚至隔壁箫予衡的私宅,她都来过不止一次。
但这时候,却无人知晓箫予衡的行径。
箫予衡后宅内的侍女看见他归来,也只以为主人是刚刚归家,忙不迭喜出望外迎上,净手奉茶,各个都是婉转温柔的小意。
但箫予衡并没有待太久。
即便这多半月来公主府里并无异动,眼看着就要操办苏淼淼丧事,箫予衡仍旧处处小心,不愿在府中停留太久,免得惹人怀疑。
因着这缘故,他遣退侍女,只进书房略用了半盏茶,又检查一遍伤处已经收了口子,并无破绽,便又添了一件干净的方领袍遮掩,吩咐备车回宫。
侍从们得了吩咐,将马车都干脆停在了不引人注意的后门。
箫予衡大步行出,踩了木凳正要上车,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六殿下。”
箫予衡一时还未听出是谁,只是微微凝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侧身回头。
但看清之后,他的面色却闪过一丝惊诧,连忙下凳转身,客气开口:“姑父怎会来此?”
叫他的人,正是长公主的夫婿,苏淼淼的父亲,驸马苏明德。
苏驸马点头,还未开口,身后便又显出一道身着苍衣,孤傲清高,苍山负雪一般的清隽身形。
而看到这第二人之后,箫予衡下意识拉了拉衣袍一侧衣襟,心下瞬间紧绷——
眼前人,是原该在困在东宫的元太子,赵怀芥。
第56章
苏驸马与赵怀芥。
这两人怎的会凑在一处?
“堂兄也在。”
箫予衡面上平静的见了礼, 心下却愈发生出一股忌惮。
淼淼是在蓬莱宫后殿内遇了烈火。
莫说灰烬之中,还查出了赵怀芥意图不轨、勾结朝臣的“罪证”,便是当真只是纯粹的意外, 以瑞安长公主的性子,大半都会迁怒赵怀芥,最起码也会因为一见面便会想起独女的死, 往后再不论姑侄之情。
如今大理寺与宫中还在详查失火那一夜前因后果,赵怀芥还身负最大的嫌疑, 甚至陛下都下旨将他扣在了东宫。
这种时候, 身为淼淼生父的苏明德,怎会与赵怀芥这般亲近, 还早有目的一般, 正正等在了他的门外!
苏驸马向前几步, 单看面色,除了憔悴许多, 也如寻常一般叹息道:“不告而来,实在失礼。淼淼意外, 公主悲恸不起, 又整日吵嚷着淼淼未死, 火场中捡出的尸骨不是女儿,不得已, 只得来请殿下帮忙。”
听见“淼淼未死”未死几个字后,箫予衡眉心微微一挑,快得几乎可见,等驸马说罢, 便已是一副温润模样,连忙摇头:“姑父这是什么话?您快请进, 入内说话。”
说着,便也后退一步,伸手作出相迎的姿势。
若按常理,客人突然上门,还正遇上了主人正要出门的时候,但凡有些礼数,总是要先问问主家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打扰了?推辞谦让几句。
便是当真有事,也总要来回客套着推拒一场,才好进门。
但以往一向周到的苏驸马,此刻却一点不觉不对一般,干脆应了一句“叨扰”,便当真朝内迈了步子。
一旁的赵怀芥更不必提,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有开口,只一双曜石般的幽黑眸子定定盯着他,看得箫予衡莫名的烦躁。
箫予衡皱着眉头,看赵怀芥立在原处没有动身,便也只当这人不存在,振袖转身,打算跟上当前的苏驸马。
但他才刚刚迈出一步,伸手衣领便忽的被人拽住,力气极大,猝不及防之下,生生将他刚刚迈出的步子都扯了回来。
箫予衡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站定之后,勃然大怒:“干什么?”
赵怀芥面无表情,湛然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六殿下在宅内这么久,在忙什么?”
箫予衡面色更怒:“堂兄这是何意?”
“随口一问罢了。”
赵怀芥的神色却还是格外疏淡,仿若当真只是随口闲谈了一句小事。
箫予衡眉心皱得更深,定定注视了赵怀芥片刻,见他再不开口,才又忿忿转身——
下一刻,却又被拽着袍上方领硬拽了出来!
或许是有了方才的经验,这一次箫予衡倒是没有被拽得狼狈踉跄。
但第二次后他的面色更怒,转身摔开赵怀芥的手心,又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太子殿下若是来寻衅生事,便恕在下不能奉陪!”
苏驸马闻声转身行来,似是想要劝解。
赵怀芥却忽然道:“殿下脖后的伤处从何而来?”
箫予衡猛然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颈后伤处,但只抬到一半,便又忽的回神,只面色阴沉冷冷回道:“干你何事?你便是太子,也轮不着审讯我!”
赵怀芥幽幽的看向他:“只是一句关系,堂弟怎的这般大脾气?”
箫予衡的面色阴鸷,只是立在原处,甚至伸手,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赵怀芥这一次却不再开口,只将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苏驸马,似有所待。
苏驸马愣了愣,眸光扫过已被箫予衡重新盖上的衣襟,心下沉吟,面上却也一副老好人模样劝了几句:“殿下不必生气,你也知道,太子长于山中,不通俗物,并无恶意。”
箫予衡终究还是不愿这时候与公主府翻脸,加上苏驸马态度和气,一番劝解之后,便也略微松了面色,只是冷着脸又让了一步。
但偏偏这时候,赵怀芥却动了起来。
好在赵怀芥没有再伸手拽人,只是立在原处淡淡开了口:“从正门进,驸马乃是长辈,初次上门,合该走正门。”
说罢,他便只盯着箫予衡,眸光深邃,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还是说六殿下宅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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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六皇子的私宅正门大开,连府内不多的门子小厮都守在门口,恭敬迎客。
除了来得仓促,赶不及泼水净街,鼓乐相和,就当真是迎贵客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