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动怒到如此程度,知悉沈希出事以后,他基本就没有再阖过眼,然无数个不眠之夜却只换来她更深重的恨意。
在他不舍昼夜地踏遍寒江寻找她的时候,她在拼命地想要逃跑离开。
在他担忧她在外间无法吃饱穿暖的时候,她在放纵地与人谈情说爱。
这个被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真的被他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
从云中到上京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沈希来的时候不曾知晓,回去的时候亦是没有窥破。
车驾里的炉中一直燃着熏香,萧渡玄给她喂的药也没有停过。
沈希几乎寻不到清醒的时刻,睁眼时浑浑噩噩,闭眼时亦是浑浑噩噩,她渐渐地有些分不清梦魇和现实。
两年前在东宫时的经历在疯狂地苏醒。
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觉察到痛苦。
可是后来在药物的支配下,沈希再也找不到理智的边界。
她前一瞬还在尖锐地讽刺着萧渡玄,后一瞬就会被欲念推着,无法自控地攀上萧渡玄的脖颈。
这一路的经历像是一个漫长的、没有终点的噩梦。
直到车驾停在明光殿前,被萧渡玄从那方黑暗里抱出来的时候,沈希混沌的思绪方才寻到了少许的清醒。
可她没有力气,腕骨上全是红痕,连抬手都做不到。
就是萧渡玄将沈希抱到她最在意的那些人面前,她也没有做出分毫的反抗了,连说出一句简单的话语,都会耗尽她全身的力量。
连日的绝对掌控让萧渡玄的脾气好了很多。
他眉间带着餍足,轻声说道:“欢迎回来,小希。”
明光殿依然华美辉煌,殿内的灯似是全都点亮了一般,明丽得像是在白昼。
可在沈希看来,这世上都没有比明光殿更黑暗的地方。
但萧渡玄连厌恶的神情都没让她流露出来,他轻轻地将药喂进了她的嘴里,一边用指节抵在衣襟,一边将她往浴池里抱去。
许是为了报复沈希当初给他下药,萧渡玄从把沈希从贺家带回后,就一直在用药控制她。
这比陆仙芝当初下的药要和缓许多,但并没有好到哪去。
沈希的身躯没入深水里。
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又本能地畏惧溺水,便只能竭力地攀附着萧渡玄。
但他并不肯接住她送上门来的怀抱,一直在逗弄似的将她推开。
直到沈希忍不住地哭出来时,萧渡玄才终于拥住她,然后将她往更深的深渊里带去。
药效上来得越来越快。
但在绝对的失控状态下,沈希找不到任何摆脱的可能。
她不愿溺水,但事实是她在疯狂地下坠,坠落到沈希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渊水深处。
不过好在萧渡玄没有丧心病狂到想用药控制她一辈子。
快到上京的时候,他就减少了药物的用量。
夤夜深时,萧渡玄为沈希拢干了头发,他边摇响桌案上的银铃,边揉着她的腰身说道:“云中的膳食不合你胃口吧,肋骨都快要瘦出来了。”
他垂下眼帘,轻轻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先前就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萧渡玄柔声说道,“胃里不难受了吧?”
药效上来得很快,但退下去得却很慢。
沈希靠在萧渡玄的肩头,眼神涣散,她低低地喘了许久的气,思绪才从深渊般的混沌感触中挣脱出来。
但她的眸子依然是懵懂的。
雕花精美的铜镜映出沈希的面容,镜中她的神情微怔,可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清美与矜贵,眉梢风流,眼尾亦是浸透了春情。
不像是一个出身尊贵的世家女。
更像是被男人日日疼爱的脔/宠。
崩溃的情绪突然就涌上来了,沈希无法克制地想起被利箭刺穿胸膛的萧言,倒在血泊里的顾长风。
她哭叫着站起身,拼命地从萧渡玄的钳制中挣脱。
“你是个疯子!”沈希高声唤道,“强抢旁人的妻子,杀戮正直的臣子,你根本就不配为君主!”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宫人含着笑意,仔细地将盛着沈希爱吃佳肴的碟子摆在桌案上。
但沈希控制不住情绪,说完以后,她抬手便将那些碟子全都扫落到地上。
瓷器碎落的声响尖锐刺耳,那宫人亦是被吓得连连后退,可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她的话语。
再没有比这更大不敬的话了。
连下民在暗中这样言说,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人报给朝廷,这全天下也就只有沈希一个人,胆敢在明光殿说这种话了。
萧渡玄的眸光暗沉。
“我不配为君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觉得谁配?嗯?”
沈希像是个任性的孩子似的,被攥住腰身按在膝上的时候还在哭喊着:“谁都比你要好……”
很快她就为她的话语付出了代价。
萧渡玄刚刚生出的柔情消退了个一干二净,沈希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用药是那般的幸福。
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萧渡玄的苛责。
沈希的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她崩溃地昏过去了两三次,又被萧渡玄掰开唇将药灌了进去。
弄到最后,连内侍都跪了下来,不敢将药再呈上去。
但萧渡玄的气依然没有消。
好在翌日清早便有朝会,于是在黎明将至的时候,沈希终于得以昏沉地睡过去。
她浓长的眼睫被泪水濡湿,黏成了一缕一缕的鸦羽,身躯可怜地蜷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像一只小猫崽子。
*
萧渡玄满身冷意,但彻夜未眠之后,皇帝的神情却是比先前要柔和了许多。
除却极少数人,朝臣皆不知悉沈希坠江失踪的事,都还以为皇帝在为那几桩大案震怒。
前些天的朝堂更是凝重到令人连气都不敢大喘,如今皇帝的容色总算好转,五位宰相都松了一口气。
萧渡玄离京多日,许多事务压着。
大朝之后,他便直接到了清徽殿。
虽然许多事还是一团乱麻,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沈希已经好好地在明光殿睡着了。
那种心脏都被掏空的尖锐痛楚总算是下来了。
萧渡玄一边看文书,一边听着几位宰相商谈,没多时就将积压的事处理了个大半。
更紧要的事都在途中看过了,还压着的事都不算什么。
但沈希那个没良心的不会知道,她也不知道萧渡玄一边寻她,一边处理政事要费多少精力。
她只会给他找麻烦,给他添乱。
临近正午时分,内侍紧张地问道:“陛下,您今日要在殿里用膳吗?”
这原本是不用问的事,萧渡玄做储君的时候就是如此,他的精力很足,不仅夜晚睡得少,白日里也很少小憩。
他在膳食上又没什么讲究。
有时甚至会随着宰相们直接用堂馔。
所以最初的时候,侍从都知道正午是在清徽殿摆膳,可在沈希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不仅午膳,如今连晚膳都常摆在明光殿。
而且桌案上无一不是沈希爱吃的。
这种疼宠比之前在东宫的时候还要更深、更重,叫御膳房的厨子都感到惊心,不敢多去窥探。
萧渡玄边用朱笔勾画,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刚回京事务还是多,到下午时事情才处理完毕。
萧渡玄将朱笔搁置在架子上,便回去了明光殿,哪知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侍从过来禀报沈希苏醒的事宜。
那内侍也是这会儿才回过味来。
怨不得陛下会连膳都不用也要处理完事务,原来是算好了姑娘苏醒的时间。
他边暗暗地想着,边安抚那满脸懊丧的侍从:“不妨事,只是刚巧岔开了而已。”
再说姑娘都已经回来了,更没什么好担忧的,有她在陛下定然能被哄得心境平和。
但明光殿并不像这内侍想的那般温馨。
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沈希坐在软榻上,纤细的脚踝从睡袍的流苏中露出,骨节精致,伶仃瘦弱,美得像是由玉石雕琢。
但她的足腕上却系了一根细细的锁链。
虽然很长很精美,甚至不会影响沈希的活动范围,却比紧束在腕间的绸缎更令她感到窒息。
曾经萧渡玄便将给她打脚环。
她不顾一切地拒绝了,现在倒好,他直接给她套上锁链了。
沈希禁不住地想要作呕,她靠坐在软榻上,对着眼前的山珍海味亦是没有分毫兴致。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绝食而死。
但没多时萧渡玄就回到了明光殿,他的眉眼依然是冷的,低声说道:“是吃不下,还是不想吃?”
强烈的压迫感无所控制,全都倾到了沈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