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口中的坦诚,自然也只是挑些对他有利的话来说。
褚萧道,因着与姬遥郡主青梅竹马的情意,一时糊了脑子,才与公主言道欲将其纳为侧妃,公主一时气恼,这才去了三皇弟的西椋宫,险些葬身火海……
随后似悔道:“是儿臣罔顾大局,一时顺了郡主的意,反而逆了公主的心,如今儿臣明白此番姻亲关乎家国社稷,非同小可,不容有差,还望父皇容许儿臣将功补过,赐儿臣与公主尽快完婚。”
昭明帝点了点头,将褚萧不痛不痒地斥责一番后,对其知错能改之心还算满意,并不打算追究他无伤大雅的小过错。
奈何赵临鸢本欲借此事重创tຊ褚萧,却不曾想,对方先下手为强,反让她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中。
此刻,昭明帝望着座下的褚萧与赵临鸢,二人并肩而立,似壁人一双,年老的陛下面上甚是满意。
这些年来,三皇子褚瑟征战南北,屡立军功,风头渐渐压过了太子,虽然因为出身,他始终受到朝中众臣的排挤,但朝堂的天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倾斜。
昭明帝担心以此发展下去,别说是大势在握的翊王,恐怕就连这个三皇子,难免也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现如今,东宫若有了昭云国长公主的加持,想来天平也会渐渐趋于平衡,只要能让此二人顺利完婚,许多隐藏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随即,昭明帝看向司天监及礼部,下令二者迅速挑个好日子,让太子与公主尽快完婚。
褚萧这才上前,听候备婚事宜,太子这方势力的几位臣子暗中交换了个眼色,知晓此为太子所乐见之局面,心中甚喜。
然而,立在朝下,赵临鸢的眉头却皱了皱。
她心中不免在想,此次早朝,昭明帝何以都围绕二人的婚事展开,反而对昨日西椋宫走水一事只字不提?
疑惑间,赵临鸢向太子那处瞥了一眼,却见他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甚至洋洋得意的姿态,实在让她气恼。
她咬了咬牙,心中暗恨:看来褚萧已经和陛下提前打好了招呼,要将此事息事宁人。
如此看来,昭明帝果然心向太子,几乎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慢着!”
就在朝上众人皆为公主与太子的婚事道喜时,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身影站出来,将和谐的现状给打断。
赵临鸢转身看去,说话的那人长着一张看似光风霁月的脸,眉目清冽,却有难以言喻的深沉和怪异,隐隐浮于那双淡色眸子中。
昭明帝看见那人站出来,面上一怔,不自觉看了下太子,果然瞧见太子的眉头也跟着拧巴起来。
从来也只有这个人,能令太子忍气却无可奈何。
赵临鸢用余光望了望,瞧见朝臣中有几名官员,在那男子的声音传出那一刻,面上同时展了展颜,她再次望回那个男子,心中在感慨,这人在不动声色间便可悄然改变朝堂的气氛,真是妙不可言,她对那人产生了不小的兴致。
昭明帝看着那人,面上波澜不兴地问:“翊王,何事?”
那男子抬头,面庞清俊优雅,目中却显慵懒,他的目光扫过朝堂上的众人,最终在赵临鸢与褚萧的身上定格片刻,悠声道:“说到长公主与太子的婚事,儿臣有一事不解……”
此人正是翊王褚离歌,相朝当今二皇子,其母妃乃是后宫最得宠的宣贵妃姚泠宣,虽不比岳皇后权势滔天,但在朝堂之上亦有自己的一番势力,可与皇后一方抗衡。
这么多年来,褚离歌与褚萧的关系从来便是势同水火,互不相让。
昭明帝皱了皱眉,虽然知道翊王从来便不乐见太子的好,但此乃太子的婚事,他又有何可插手的余地?
褚离歌躬了躬身,声音清朗道:“数夜之前,儿臣听闻西椋宫有贼人闯入,三皇弟褚瑟险遭谋杀,恰逢当夜巡逻的禁卫军悉数被调走,据儿臣麾下亲兵查明,此乃太子褚萧亲自下令所致!不知残害皇族,谋杀亲弟,该当何罪?”
此言既出,传遍大殿,似高峰坠石,每一子都稳稳地落在太子的身上。
朝臣唏嘘,褚萧眸色顿暗。
赵临鸢却心中暗喜: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啊。
私调禁军,暗派杀手,这些名头落在褚萧的身上皆不足为道,尚有他可周旋解释的余地,但谋杀亲弟的罪名既出,与太子关系慎密、站队东宫的大臣们心头都沉了沉:陛下最为忌讳手足相残,若此罪名落实,太子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啊。
龙椅之上,昭明帝的面色果然一沉,看着褚萧,寒声质问道:“太子,可有此事?”
褚萧沉默,许久不言。
赵临鸢面上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算起来,这便是她来到相朝之后,看到的第二场好戏了吧。
第12章 12.笑望雪:你也配拿我当靶子吗?
面对褚离歌的指控,褚萧无从否认,但也未予承认。
却有朝中仰仗太子鼻息生存的大臣们着急了,他们心中在掂量着,太子暗中对付三皇子,这多年来在朝臣之中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任凭事态如何严重,太子总能压下去,三皇子素来也只能打落牙齿或血吞,但如今这件事是从二皇子的口中说出来,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当即,东宫一派的御史大臣立即站了出来,驳斥道:“翊王殿下言道,西椋宫遇袭乃是太子谋划,可有实证?众所周知,西椋宫已于昨日化为灰烬,此事无从查起,翊王分明是空口无凭,意欲栽赃!不知构陷太子,又该当何罪?”
矛头又指向了褚离歌这处,却见他淡淡一笑,似早有准备。
众人注视下,但见褚离歌侧了侧身,恰与另一处的赵临鸢目光对上。
褚离歌审视了她片刻,方缓缓道:“西椋宫虽已不在,但此事尚有人证在!三皇弟遭遇暗杀当夜,长公主就在西椋宫之中,不知当夜,公主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赵临鸢怔然长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褚离歌。
当夜,赵临鸢与褚萧确实在西椋宫里发生了冲突,甚至二人之间还有打斗,但这分明是她与褚萧之间的是非,关他褚离歌什么事?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背后竟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件事。
等等,不对。
褚离歌当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想借自己的手对付褚萧?
想到这里,赵临鸢心中:“……”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拿我当靶子?
“胡说八道!”
就在赵临鸢沉默的时候,褚萧的身后又有一名臣子气得站出,“长公主乃是东宫太子妃,翊王此言分明是在离间太子与太子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究竟是翊王有意离间,还是太子心怀不轨?”
突然又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正是褚离歌一派的大臣:“前有三殿下遇袭,后有西椋宫走水,而太子妃都在现场,当真会有如此巧合?难说此事与太子无关,还望陛下明鉴!”
座下争执不下,昭明帝依旧神色淡淡,想到了什么却不言明,他看向赵临鸢,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公主可是与西椋宫有何渊源?”
赵临鸢:“……”
没有渊源。
但总不至于说,我知你儿子秉性,心中不甚欢喜,不想嫁他吧?
朝堂之上一时静极,御座下无人敢再出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诸多臣子听不出昭明帝这句问话是何意,此事的矛头本来是在三皇子褚瑟遇袭一事上,可现下陛下的一句话,突然将重心转到了昭云国公主与西椋宫之事上,一时间,诸臣乖乖闭嘴,在心中暗自思忖陛下话中深意。
但旁人一时想不明白,赵临鸢岂会听不出来?这事本来就是太子意图谋害三皇子,现下已转为太子妃与三皇子的关系上,陛下这分明是有意将祸水东引,存心包庇太子啊。
赵临鸢若在此时替褚离歌举证,非但无法将褚萧中伤,反而会拉褚瑟下马,被众人疑心她与褚瑟二人之间或有勾结,如此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想了想,决定先将自己与褚瑟从诸多是非中先行摘除:“启禀陛下,我与三皇子褚瑟并不相熟,此前与西椋宫亦无渊源。”
听了赵临鸢这话,东宫一派的臣子终于反应过来陛下是有意为太子开脱,心中暗喜,遂乘胜追击道:“公主若与三皇子无其他勾当,何以在刚入我朝之际,便屡次出入三皇子的西椋宫?想来定是与外人合谋,意图陷害太子,以谋私利!”
此话一出,朝上又是一阵哗然。
赵临鸢却不急不躁,反而缓缓看向褚萧,浅浅一笑,投去淡淡的威胁,“太子殿下,是这样吗?”
须知刺杀褚瑟一事,眼下赵临鸢可是唯一的证人,若她开口替褚离歌指证,褚萧势必会被定罪,如此便正中褚离歌下怀。但同时,赵临鸢私自入住西椋宫一事也会被放大,人言可畏,届时赵临鸢与褚瑟二人亦难逃罪责。
是以,此番若赵临鸢坐实了褚萧的罪名,他褚萧自己和褚瑟都难有翻身之机,如此两败俱伤,唯褚离歌一人得利,赵临鸢与褚萧二人就算再不和,也不会愚蠢到非要在这个时候互相揭短,为褚离歌白送人头的地步。
褚萧自然听得出赵临鸢话中的暗示,也看得出眼下是何局势,于是果断为她开脱道:“启禀父皇,长公主与三皇弟并无其他瓜葛,长公主出入西椋宫乃是儿臣授意。”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赵临鸢道:“但二皇弟所说,长公主于西椋宫内亲见儿臣刺杀三皇弟,甚,西椋宫走水一事与儿tຊ臣相关,皆属子虚乌有!长公主,可是如此?”
在为赵临鸢解释后,褚萧又将皮球提回了对方这处。
赵临鸢深知此刻自己与褚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好点头道:“是。陛下,三殿下遇袭一事,本公主不知内情,西椋宫走水一事,亦属意外,想来这二者皆与太子无关。”
听完,昭明帝心中满意。
奈何褚萧与赵临鸢一来一回,相互开脱,剩得褚离歌一人僵在原地。
据他手中情报,赵临鸢分明已和褚萧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没想到此二人当下翻脸如翻书,这么快就抱团取暖了,让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褚萧心中亦有所思,他与褚离歌向来相看两厌,却也从未正面交锋,眼下褚离歌处处针对自己,于自己不利,褚萧生了警惕之心,暗想如何把这次冲突暂且压下去,待得日后想好了法子,再将其一举压制。
与褚萧所想一致,同样希望大事化小的昭明帝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褚离歌,向他投去淡声警告:“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便就此作罢,翊王无须再多言。”
但褚离歌杵在原地,久久也不退下去,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他目光微抬,眼神越过赵临鸢,向褚萧那处望去,随即露出漫不经心的一个笑,懒怠之中,锋芒若显。
这个不怀好意的笑落在褚萧的眼眸中,让他心中更感不安。
接下来,大殿内众人皆听到褚离歌傲慢不羁的声音再一次悠悠传来:“儿臣还有一事奏禀,还是事关皇兄!”
话语间,他从袖中掏出奏折一份,交由内侍呈上。
昭明帝的眉头又是一皱,他心里知道褚萧这些年来有功亦有过,但只要其在大方向上不出错,他便不会与他计较小的过失,奈何褚离歌总是揪着东宫不放,但他又对将这个备受朝中众臣拥戴的二皇子,无可奈何。
思及此,昭明帝几分无奈,似笑非笑地在他这两个儿子之间互瞥一眼,指节随即敲了敲御座,先看向褚萧,唤道:“太子,”又看向褚离歌,唤道:“翊王,”最后再将目光投向朝臣,高声道:“你二人手中若是还有对方罪证,大可不必一针又一针地扎,一人说得疲累,一人驳得疲累,朕听得更是疲累!既然满朝文武皆在此,你们不妨当场对峙对峙,也让众臣听个分明!”
“是。”褚萧毕恭毕敬地应声,转过身看向褚离歌时,眼神却似淬了毒。
他在想,原本一个赵临鸢就已经弄得他颇为头疼,褚离歌偏又在这个关头揪着他不放,若是知道此人如此难缠,当初初入东宫时就不该念及手足之情放过他!
“是。”褚离歌同样躬身应是,抬身看向太子时,面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目中几分张扬跋扈。
在他眼中,褚萧不过是一个借女人上位的懦夫,根本不配东宫之位,耗这么大一番心血拉他下马,他有时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他的心思,他的手段,本应该用来对付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那位三皇弟,而非褚萧这个窝囊废!
场上的局势在太子与翊王的对峙中变得肃穆,二人你一来我一往,互相指证,将朝堂的气氛一点点地带进诡异的气氛中,满朝文武的目光追着二人,心中都在思索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随后,又是一番冤冤相报不肯休的口舌对峙,太子与翊王谁也不放过谁,将不堪入耳的陈年旧事尽数理论一番,二人背后的各方势力倾巢而出,场上一度难以收拾。
然,昭明帝并不焦灼,只淡漠地看着二人的冲突,心中在想,这太子若是连一个翊王都无法应付,怕也难胜东宫之位,眼下难题,左右也算对他的一个考验了。
可虽说是考验,但他对褚萧始终很有信心。
就在双方势力僵持不下时,忽然有官员从殿外疾疾奔来,手中扬起边关奏报,道是南阳报急,有殆夷国的兵马闯入。
赵临鸢瞧见来人那火急火燎的架势,不禁皱起了眉:此前杜卿恒已查明,所谓的南阳之乱只是太子有心教唆,但如今郡守亲自来报,难道是真有其事了?
思索至此,赵临鸢抿了抿唇,些许算计爬上心间。
朝堂之上,但听得赵临鸢高声道:“临鸢既已嫁来了相朝,便是相朝的人,理应为陛下分忧。此前陛下曾下旨令三殿下褚瑟带兵镇守南阳,然西椋宫忽起大火,三殿下为救陛下与临鸢而身负重伤,遂临鸢请旨,替三殿下出兵南阳!”
一言既出,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褚萧气急败坏:“赵临鸢,奉劝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朝臣纷纷附和:“这这这……这可不行,哪有太子妃替三殿下出兵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