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众人还在为陈妃横空冒出来个妹妹而诧异,就连陈家的人都始料未及,陈仲敬不慎打翻酒杯。
陈彦更是张大了嘴:“姒月,不就是阿姒?可阿姒不是坠……”
话还未说完,被父亲瞪了一眼,陈彦顿时明白,不管这是不是阿姒,明面上她都不能是阿姒。但他不解:“长姐为何一个字都不曾和族中透露?还破天荒办了个宴席,好像在特地防着我们。”
一旁的陈四娘轻扯弟弟袖摆:“九弟,谨言慎行,娘娘作此安排定有其用意。”
陈彦忙噤声。
至于外人,则猜测定是陈少傅早年做了些荒唐事,否则怎从未听闻陈家有走丢的三女儿?但个中缘由不算什么,只要陈妃承认这是她的妹妹,那便是贵妃之妹无疑。再者,这位小女郎容貌和陈妃的确也有一二分相似。
众人暗暗感慨,从先帝的陈皇后及陈淑仪,到如今的陈妃和陈妃幼妹,陈氏女郎果真名不虚传。
或许世人就爱寻求新鲜,从无坚不摧之人身上寻找脆弱,看规矩者离经叛道。就如眼前陈氏二女,陈妃清丽脱俗偏偏慵懒跋扈,妹妹妩媚多姿反不谙世事。
越矛盾,越勾人。
有姐姐珠玉在前,这位宠妃之妹又会在建康城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在这喧闹中,女郎长睫低垂,似不习惯被众人热烈打量。
皇帝懒洋洋地端着酒杯道:“今日本是朕借美人之名,邀众卿一道赏春,春光正好,怎能辜负?”
他提议众人不妨一道饮酒作乐,又调侃一旁垂眸思忖的晏书珩和同样怔忪的晏少沅:“长公子琴音一绝,二郎剑术精湛,值此良辰,可愿让我等开开眼?”
被点到的两人皆是微怔。
晏书珩很快回过神,款步行至桃林正中的琴台前,对着皇帝和贵妃的方向见礼,莞尔道:“臣献丑了。”
晏二郎神色冷淡,显然不大情愿,但亦紧随族兄身后。
琴台的方向正对着陈妃姐妹俩和皇帝的方位。琴声缓起,剑尖微抬。
倏而琴音渐急,剑风亦随之凌厉,激越琴音是时而沉闷时而轰鸣的雷声,悠扬剑尖则是云层中时隐时现的闪电。
一曲将终,从前方飘来一个极轻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仍被晏书珩听到了:“阿姐,这位舞剑的郎君,是谁啊。”
青年刚落下的长指忽地一动,在琴弦上拨出一个微弱低沉的弦音。
离他最近的年轻帝王听到了,笑道:“真是稀奇,月臣琴技属建康第一,竟也有错音的时候。”
晏书珩轻扯嘴角,温润的声音因着寂落更添些迷离的温柔。
“臣技艺不精,弦随心乱。”
一句话叫人浮想联翩。
众世家子弟都知道晏氏长公子身边未曾有过佳人,多年以来,亲事议了几番都未能定下。听闻此话,皆敏锐地嗅出端倪。适才目睹表兄倾了酒杯的祁三娘嘴角更是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啧啧,不得了啊。表兄这是对陈妃那位妹妹一见钟情了吧,否则两人才初次见面,怎会如此失态?
皇帝笑了笑。又问起晏二郎:“二郎似也心不在焉,又是为何,莫非是朕这位妹妹容色姝丽,让二位失了神?”
晏少沅只是想起当初在南阳时那位姜氏小女郎,因而困惑,如今被皇帝调侃,面露窘迫:“陛下取笑臣了。”
皇帝一向言谈不拘小节,众人也都习惯了,但听到连他亦爱屋及乌地唤陈妃这位横空出世的妹妹为妹,周遭权贵们彻底认同了阿姒的身份。
陈妃体弱,很快便显出些疲倦来,在其妹的陪伴下回水榭中小憩,皇帝则和众人继续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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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水榭,陈卿沄见妹妹满脸纠结,以袖掩唇笑了:“久别重逢,瞧晏长公子都乱了心弦呢。不过那晏家郎君当真是俊朗风雅,阿姒舍得把他忘了?”
“阿姐忘了,我数月前被贼人掳走后,记忆都没了,哪还记得什么晏氏长公子。”阿姒揽镜自照,摇摇头,“难怪女子都爱点妆,我不过是添了颗痣,换了个发式,便与平时有着微妙的不同,只怕族叔和婶母们都困惑呢。”
提到此事,陈卿沄凝眉:“你素来与世无争,我实在想不通,谁要害你?”
阿姒亦猜不出,此前她曾同阿姐说起坠崖经过,及交代郑五带走她的那位婢女。
姐妹二人猜测,要么主使之人只想害姜四娘,担心阿姒察觉,索性不让她回来;要么,他们原本想害的就是她。
而那位婢女身后的人不知出于怜悯还是其他缘故,这才想过留她一命。
可若铁了心救她,就不会把她的性命随意托付给陌生人。那人究竟是谁,对她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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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为何如此矛盾?
姐妹俩一合计,为了便于查得真相,不如先把找到阿姒的消息压下来,待阿姒身子彻底恢复后再让她回到族中。
今日此事总算落定。
陈卿沄拥住了阿姒:“阿姒……你终于回来了。幸好,当初他们要我顶替你身份时,我坚持更名,未用阿姒的名字,如今阿姒还能保有自己的名字,真好……”
阿姒红了眼圈。
她的阿姐,本名是卿瑶,如今因为不得已的缘故,只能被人唤为陈妃,名字也改作了陈卿沄。
她抱紧阿姐,额头在她肩上轻蹭:“阿姐,我回来了。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什么苦,我陪你担。”
陈卿沄眉眼弯弯,哄孩子似的:“傻瓜,你回来了,我们便是苦尽甘来。往后我们都别再吃苦,好不好?”
阿姒含着泪,郑重点头。
姐妹二人正笑中带泪地说着,侍婢入内通传,陈仆射请见。
陈妃懒道:“让叔父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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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敬入了水榭,看到阿姒竟错愕得说不上话,神色复杂,俄而颤声道:“孩子……你是阿姒,真是阿姒!”
对这位虽有点狡侩心思,但历来懦弱没有主心骨的二叔,阿姒虽没多少敬佩,亦讨厌起来。
更因尚有怀疑而亲近不起来。
好在她“失忆”了。
阿姒睁大眼,讷讷看他,又茫然转向姐姐:“阿姐,这是……?”
陈妃噗嗤笑了:“傻孩子,这是二叔啊,是爹爹的亲弟弟。”
她又转过来对陈仲敬解释:“侄女一直不愿相信阿姒不在人世,时常派人持阿姒画像在南阳和颍川那一带寻人,不料竟真寻到了人。可惜阿姒伤到脑子,前尘往事尽忘,不过能回来便好。”
陈仲敬愣了半晌。阿姒不是在建康就被晏三爷擅自做主劫走了?怎会到了南阳还被陈妃的人寻到?
陈妃说阿姒失忆,可当初她坠崖后分明跟晏书珩有了牵扯,然而今日阿姒却似乎不认得晏书珩。
难道是在被掳走后才失忆?
陈仲敬不好判定失忆是确有其事还是因忌惮而隐瞒,只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随二叔回家吧,见见你的哥哥姐姐和三叔三婶们……”
陈卿沄无奈一笑:“阿姒现在怕生得很,对我都还怯生生的,不若再等等,好歹先让她和我再熟悉熟悉。”
“娘娘说得对,是该先适应适应,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改日我在府里设个家宴,届时一道团聚。”
几人又寒暄几句,陈仲敬便告辞了,走出水榭,陈仲敬眉头锁紧。
这个侄女当初虽不争不抢,性情虽柔弱但也我行我素,且九郎说过,她可是曾把殷氏子弟和晏书珩都耍了一道,哪像现在这般胆怯?但无论失忆与否,结合陈妃不冷不热的态度,思来想去,陈仲敬只想到一个缘由——
当初阿姒走丢后,陈妃本就怨族中没照顾好阿姒。说不定所谓的被劫走,是晏书珩监守自盗,把阿姒送到陈妃那里,借阿姒离间陈妃和陈家人!
这才使得陈妃和阿姒团聚后,竟不同族中说一声,还像护着眼珠子般把她留在水云苑。
陈仲敬决定稍后让九郎去试探。
水榭之外,笙歌正盛。
没一会,皇帝回来了,对阿姒道:“阿姒妹妹,你失忆前认识的一位故友邀你在清竹林见面。”
阿姒朝皇帝行过礼,贯彻她“失忆”的作风:“陛下,那人是谁啊?”
皇帝勾了勾唇角。
“是陈九郎。”
陈卿沄适时道:“是适才那位二叔的独子,阿姒的堂兄,你从前和他颇要好。”
阿姒本不想见,但想到或许能陈九郎这厮口中套话,便去了。
她还未出门,皇帝便旁若无人拥住阿姐,颇委屈道:“阿姐设的宴,自己却跑了,朕一个九五之尊,竟要陪客。”
陈妃依旧不冷不热的。
陛下对阿姐的情意,似有些偏执。一个磨人,一个冷淡。
这叫阿姒想起某个人,她步子一乱,踏着曲桥上的落花离去。
竹林就在水榭后方。
刚入竹林,一阵风吹来,竹枝晃动,透过时隐时现的间隙,阿姒看到身穿蓝色锦袍的陈九郎身侧,还有位白衣青年。
一个英姿飒爽似挺立竹枝,一个清雅和煦似随风轻摇的竹叶,立在一起赏心悦目,可阿姒目光却淡了。
那是她眼下最不待见的两人。
尤其白衣裳的那个。
他侧对着阿姒,垂着眸若有所思,修长手指正把玩着一片竹叶。
强压数月的记忆眼看着就要破土而出,阿姒暗觉不妙。
她脚下顿住,打算爽约。
正要趁他未发觉时离去,白衣青年却似有所察觉,缓缓转身,猝不及防,阿姒被他的目光网住了。
那眼底蕴着无限爱怜。
青年像对待许久不见的故友,定定看了她须臾,旋即莞尔,薄唇缱绻张合,无声说了句话。
阿姒读懂了,顿如千万蚁虫钻入脚下,爬过身上,头皮都发麻。
他说的是——
“夫人。”
第62章
阿姒脚下被钉住。
她不想面对他, 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