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槿被小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噎得不上不下,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深深叹息一声,道:“不错。只要她过得开心,我可以永远将爱慕之心藏在心底,舍弃自己的幸福。”
无话可说。小莫无话可说。
若说洛之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他可以驳斥他说的话,可他并不是傻子,自己与洛之槿非亲非故,才来一年多,就受到如此优待,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
话既然说到如此地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小莫只能告辞。
小莫一走,洛之槿就把邢管家叫来,吩咐他:“从现在开始,不要让小莫靠近小姐半步,不要让他们有任何联系,说半句话。”
邢管家一一应下,但还是问道:“忽然间做的这么明显,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邢管家是洛之槿的心腹,对洛之槿哄骗小莫,洛芊姈的未婚夫是宁如风一事,也是了解的,所以也明白洛之槿此举的用意。
洛之槿摇着头说道:“我算了算,他来这的时间也不短了,就算他娘不着急,他爹也该着急了,顶多再过半年他就要回去。到那时我就趁机将芊姈嫁出去,芊姈一点也不喜欢他,即便他有意坐些什么,芊姈也不会配合他。所以现在只要稳住小莫就可以,一直到他回去,到时天高皇帝远,他就算有心做些什么,也插手不了。”
邢管家点着头,由衷夸赞道:“老爷高见,这的确不失为一个绝妙的办法。”
洛之槿叹道:“什么高见不高见。我这样哄骗一个年纪可以做我儿子的小辈,委实为老不尊,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倘若让他真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我就该下阿鼻地狱了。”
顿了顿,又道:“今天在鸣翠楼,谢覃很不对劲。”
邢管事问:“谢大人不是一向以老爷马首是瞻么?”
洛之槿摇头,“以前是,现在就不一定了。一个狼群忽然来了一只老虎,老虎才是无冕之王,他这是有顾虑,有依仗了。”
邢管事冷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别说他是老虎,就算是条龙,来到咱们颐州地界也得给咱们洛家三分薄面。”
“没那么简单。”洛之槿绷着脸,眼神满是焦虑:“宁世子瞧着是为顾怀贺杀害的那些女主而来,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幌子。京城里的人回来报信说,当今太子一连娶了镇国公元家的两姐妹做侧妃。而顾怀贺原先,可是一心一意要将那元二小姐带回来做继室的。”
邢管事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也慌了起来,“是如此么?若果真如此,死一个顾怀贺倒没什么,就怕宁世子追究顾怀贺杀人罪的时候查到咱们。老爷,咱们洛家本来在皇家面前就如履薄冰,可千万不能因为他顾怀贺就得罪了太子殿下呀。”
洛之槿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长叹一声,道:“你连夜送兰儿回趟顾府,让她给老夫人带个信,叫她老人家好自为之,我已经无能为力。”
随着顾子阶一声大喊,忽然一大批身穿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破门而进。
京城里的锦衣卫飞鱼服只有红色、黑色和银白色,青色的飞鱼服是暗卫的穿着,这些人隐藏在每个郡的角角落落,行踪保密,是遍布全国的情报组织的一部分,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就连当地最高长官郡太守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群人而已,平时压根接触不到。
来颐州前,端木砚清调查到顾家在颐州树大根深,是条很大的地头蛇,于是将颐州周围的锦衣卫联系方式交给宁如风,让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就去找他们。
不得不说,端木砚清真是很有先见之明,瞧瞧,这不就用到了。
锦衣卫为首的一人衣服颜色比其他人颜色更深,且袖口领口有一层淡淡的金色。
那人向前出列,对宁如风拱手拜见:“卑职啸西风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风笑着摆了摆手,“都出去吧,可别把本世子的两位贵宾吓着。”
啸西风于是带人出去,驻扎在屋外的院子里,将整间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顾子阶与谢覃全程目瞪口呆看着,尤其看着窗户纸上倒印出的一条条人影,更是汗如雨下。
宁如风对他二人笑得如沐春风,“如何?顾兄如今可有底气说出全部的话了。”
谢覃虽然不是郡太守,但在官场沉浮几十载,自然是听说过有这么一群人存在,如今亲眼见宁如风将他们召唤出来,尤其哪些人身上穿的衣服配饰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登时抖如筛糠,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没有跟着洛之槿一条道走到黑,而是选择弃暗投明。
顾子阶虽然不晓得那群人的真实身份,但看旁边谢覃那副彻底吓蔫了的模样,也知道局势已变,颐州已由宁如风说了算。
于是不再顾及,将积压了几十余年的秘闻和盘托出。
“世子殿下,顾怀贺之所以每次犯罪后都能平安无事,都是因为谢覃在秘密袒护。而谢覃之所以愿意袒护他,是有洛家在背后作担保,洛家肯替他善后,都是因着顾怀贺亲娘、如今的顾老夫人的缘故!”
第47章 颐州篇㈨
夜色如墨, 一驾马车低调驶出洛府,静悄悄走了一段路后,又低调驶进顾府。
顾府后门, 邢管事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再扶着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下马车。
女子虽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身姿却非常窈窕, 肌肤更是白腻光滑,一看就是娇养在深宅大院的贵妇人。
邢管事对左右守夜站岗的人急声道:“快带我们去见老夫人!有人命关天的大事!”
顾府的人对邢管事很熟悉, 见他说出如此严重的话, 倒也不敢耽误,忙去禀告管家。
管家到了以后,便要领着他二人一同去找顾老夫人。
然而邢管事却拒绝了,“你带夫人去即可, 我回去等候, 两个时辰后再来接夫人。”
说完, 便坐上马车离开。
兰夫人于是只好独自跟着管家来后院找顾老夫人。
管家去和邢管事会面前就已经派人通知顾老夫人,因此兰夫人到的时候, 顾老夫人已经从床上起来, 穿好衣服等候。
顾老夫人是一个满头银丝, 华服端庄的贵妇,兰夫人来见她时,已经把帷帽摘下。
摘下帽子后的兰夫人唇红齿白,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子媚态,遗憾的是虽然一身的皮肉调养的极好, 红润光泽,可五官实在差强人意, 姿色顶天了也只中等堪堪往上稍许。
不过倘若仔细对比她与顾老夫人的面容,能很明显地发现,她长的与顾老夫人足足有五六分相似。
“干娘。”兰夫人进到里屋,对盘腿坐在榻上,捻着佛珠闭目养神的顾老夫人轻轻唤了一声。
顾老夫人打开眼睛,看着兰夫人的一瞬间便露出笑意,对她招手道:“兰儿来了,快过来,到干娘这来。”
兰夫人笑着应了一声向顾老夫人走去。
顾老夫人将她拉到自己侧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才叹息道:“你瘦了。”
兰夫人笑着窝进顾老夫人怀里,“也就是干娘总说我瘦,我家老爷可是巴不得我的腰肢再细些,舞跳得再轻快些。”
顾老夫人板起一张脸,哼道:“他哪是心疼你,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都是为了他自个的享受!唉,我长了这么些岁数,这些男人们的心思没一个逃得过我的眼睛,他呀,这是眼瞅着心尖尖上的人看不见摸不着,所以要你来扮演她,解一解他的相思情。”
兰夫人闻言低着下头,默默无言。
顾老夫人话一出口便知说错了话,忙缓和了语气,一脸懊悔道:“呸!瞧我这张嘴,越老反而越不会说话!该打,该打…”说着,巴掌就要往自己嘴巴上扇去。
兰夫人大惊,忙拉住她的手,“干娘你这是做什么!女儿是小辈,为娘的说几句便说,做女儿的如何能生娘的气。”
顾老夫人欣慰一笑,反握住兰夫人的手,叹息说道:“到底还是你贴心,不比你那个混兄长,总是闯祸让我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得安生。”
兰夫人微有迟疑,却还是悄声道:“说起来,老爷今晚让我连夜过来,正是为了兄长的事。”
顾老夫人皱着眉,不解地看向兰夫人,“你兄长的事不是解决了么?说好找一个替身,在行刑时将你兄长换下来。等宁世子离开颐州城,风头过了,再叫你兄长出来改头换面出来活动,这,这原先不都说得好好的吗?”
话说到后面,顾老夫人的语气愈发急切起来。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吃的盐比兰夫人食的饭都多,自然很快嗅出兰夫人话里的不寻常,意识到事情出现变故,难免慌张起来。
兰夫人见老太太急了,怕她一大把年纪急出个好歹来,忙放软了语气,好声说道:“干娘,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这事其实不怪老爷,本来老爷一心在准备为兄长脱罪一事,他连替身都准备好了,就养在府上。可坏就坏在今晚上在鸣翠楼参加的饭宴,你也知道干娘,给兄长换替身一事定是绕不开谢大人的,可今儿不知怎的,谢大人对我家老爷十分冷淡,像是刻意与我家老爷避嫌似的,所以……”
兰夫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顾老夫人此刻已经没了方才的慌张,她很快便镇静下来。
年纪虽然一大把,思维倒很灵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兰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
只见顾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逐渐幽深,点点头,缓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官场上的人彼此之间打交道,向来是一叶而知天下秋,一点点小苗头就能看出对方的意图。”说着,叹了口气,“谢覃这是……有了异心呐。”
兰夫人见顾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心里其实是向着洛之槿的。
兰夫人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并且深刻认识到以后洛之槿就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顾慧娘这个正室夫人早已经是个摆设,洛之槿膝下又无男丁。
她若是肚子争气,以后这偌大的家业就是她们娘俩儿的,好日子好在后头呢!
想到这层,兰夫人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只是放着顾老夫人的面不好表现出来。
又知顾老夫人人老成精,十分的精明,怕自己掩饰的不够好,被她看出心里的盘算,于是刻意低头垂眸,声音压得低低的,尽量作出一副失落的模样。
“干娘,兄长这般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十分伤心。倘若宁世子没来颐州城督斩尚且有一线生机,可谁知老天爷这般不开眼,偏要置兄长于死地,唉,想起兄长平时对兰儿点点滴滴的疼爱,兰儿便心痛的不行。”
说着,竟然用帕子捂着脸,抽抽搭搭哭起来。
说一点不对顾怀贺的死感到伤心那是假的,毕竟顾怀贺虽然不做人,专门祸害别人家的黄花闺女,可却对自家的黄花闺女——这个名义上的干妹妹疼爱有加。
究其原因嘛,自然是顾怀贺年近四旬,姬妾无数,膝下却无一儿半女。
兰夫人与顾怀贺年龄差了十多岁,兰夫人才记事便被顾老夫人认作干女儿养在膝下。
于是乎顾怀贺便将兰夫人当作半个女儿一般对待,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明面上比顾老夫人还要疼爱她。
可谁知女儿外向,兰夫人未出嫁前与顾怀贺兄妹情深,嫁给洛之槿后,便一心一意将亲亲老公放在第一位,事事以他为先,就连顾老夫人都要往后靠,更别提他这个干哥哥。
第48章 颐州篇㈩
尤其兰夫人嫁到洛府的这些年, 深受洛之槿的影响,思想境界提升不少,逐渐也反感死顾怀贺的为人处世。
因此对顾怀贺远不如以往亲昵, 甚至心里偷偷埋怨他做事太脏,让她屡屡因为有这么个兄长在洛之槿面前抬不起头来。
是的,洛之槿虽然处处照应顾怀贺,那只不过是因为念在故人的情分上。
他本人的道德水准还是蛮高的。
否则在这种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 早就紧锣密鼓追生儿子继承家业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巴巴儿的想着拿出一半家产给女儿做嫁妆。
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洛之槿竟然是个痴情种, 为了这位“故人”,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原则,忍着发自内心的反胃与嫌恶,为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渣滓犯下的种种丧心病狂的事背书。
不过, 做归做, 却并不妨碍洛之槿私底下鄙视顾怀贺。
兰夫人与洛之槿朝夕相处多年, 自然明白洛之槿对顾怀贺究竟有多看不上,因此为了不妨碍自己在洛之槿心里的分量, 主动且坚决的与顾怀贺划清界限。
她这么懂事, 洛之槿自然十分满意。
想当初他因为顾家是顾怀贺这么个人当家, 很不愿与顾家,尤其顾怀贺扯上太多干系。
除了不得已的时候,偶尔照应几下顾怀贺,平时能离多远离多远。
就好像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污坏自己高洁的声名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话说到这, 顾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在心里叹气, 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马上便要与她天人永隔。
谢府这头,顾子阶三言两语便又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顾老夫人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