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若菀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莫名有些紧张,她强行按住狂跳的心,款款起身,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得体的微笑:“令询世子。”
登州一别两年,赵令询早忘了魏若菀长什么样,他也不在乎。
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走到沈青黛面前:“跟我走一趟,外面出事了。”
方才还望向魏若菀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沈青黛。
沈青黛来不及品味这些目光中的艳羡与不可思议,便被赵令询轻轻拉起来,往外走去。
“出什么事了?”走出花厅,沈青黛问道。
赵令询这才放开她:“魏若空,死了。”
沈青黛不可置信地望着赵令询,她方才进府时,魏若空还是好好的,怎么眨眼功夫就死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边走边问:“凶手呢,没抓到?”
赵令询这个时候抽身过来寻她,显然是凶手逃脱了。
她有些奇怪,今日魏尚书寿辰,来的都是达官显贵,防卫应当十分严密才对。即便凶手得逞,也不可能如此轻松逃脱。
赵令询眸色一沉:“没有凶手,或者说,凶手不是人。”
沈青黛又是一怔,猛地停住了脚步:“不是人?”
赵令询点头:“对,杀人的,是蝴蝶。”
蝴蝶杀人,沈青黛摸了摸额头,看来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案子。
第85章 庄生一梦07
来的路上, 赵令询把魏若空死亡前后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酒过三巡,宾客们推杯换盏间, 气氛高涨,魏若空便让人去请了梦蝶姑娘的戏班表演。
梦蝶姑娘今日唱的是《瑶台献寿》, 她唱腔细腻动人,如同仙乐, 众人皆沉浸其中。
当唱到仙桃献寿处, 梦蝶姑娘转身绕到案台边, 取了红布遮盖的托盘。
红布揭开, 原本的寿桃变成了一个圆形琉璃瓶, 瓶中数十只墨色的蝴蝶飞了出来。
起初,宾客们还以为是特意安排,暗暗称奇。
蝴蝶齐齐飞向台下的魏若空, 对着他上下翩飞。
魏若空也以为是梦蝶姑娘的安排,嘴角笑意未消,接着就惨叫了起来。
只见数十只蝴蝶对着魏若空的脸扑腾个不停,有几只甚至飞到他的颈间, 用力撕咬起来。
魏若空拼命用手挥舞撕扯,打掉了几只后,渐渐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等众人反应过来,驱散蝴蝶,魏若空已经死了。
沈青黛听得毛骨悚然,她生平所见的蝴蝶, 皆是美丽而脆弱的。能杀人的,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们赶到前厅时, 现场已经被沈宗度控制住,并未发生骚乱。
贵客们已移步至偏厅,其余众人皆候在厅外。
魏尚书抱着魏若空的尸身,痛哭流涕。
魏若英方安置好贵客,便上前劝慰道:“父亲,保重身体要紧。中亭司和刑部的人都在,不妨让他们先查明四弟死因。”
魏尚书这才起身,向赵令询哭道:“世子,我儿死得太惨了,你一定要帮他讨回公道啊!”
赵令询揖手:“魏尚书放心,我中亭司负责查办命案,今日不管是谁出了事,都会查明真相。”
沈青黛见魏尚书从始至终,并未多看自己一眼,也懒得与他寒暄。
她蹲下身去,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皱眉。
魏若空死状真的很不好看,他一张脸被啃噬得血迹斑斑,面目全非,脖颈之间一片抓痕,触目惊心。
蝴蝶竟然能把人咬成这样,沈青黛忍不住打个寒噤。
沈青黛起身问道:“蝴蝶呢,都飞走了?”
沈宗度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没有,魏二公子打死了两只。”
方才一片混乱,赵令询忙着维持现场,沈宗度瞧见地下的蝴蝶,怕被踩碎,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赵令询上前,接过蝴蝶:“小心。我看魏若空方才拍死蝴蝶后,手臂似乎有些无力,我怀疑,这蝴蝶可能有毒。”
沈青黛慌忙看向沈宗度:“哥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宗度拍了拍她:“没事,我是用帕子捡的,而且这两只蝴蝶已经死了。”
沈青黛这才放下心来,她仔细看向眼前的蝴蝶,通体墨色,仅翅膀处零星几个白色斑点,钳嘴较一般蝴蝶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坚硬。
她收起蝴蝶,四下扫了一遍:“魏若空所在位置距戏台并不算近,而且也不在正中,为何蝴蝶会绕过那么多人,单单去攻击他呢?”
赵令询也不解:“我们在场,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蝴蝶就是奔着魏若空去的。”
寿桃被换成了琉璃瓶,毫无疑问,是有人在利用蝴蝶杀人。
可台下宾客众多,凶手怎么就能保证,蝴蝶能准确地杀了他想要杀的人呢?
若要保证万无一失,只能从两方面入手,一个是蝴蝶,另外一个便是死者魏若空。
她想了想:“不如先找施净过来验尸吧。”
赵令询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找施净了,中亭司离这不算远,这会他应该快到了。”
沈青黛一抬头才发现,魏尚书同大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想必应是去安抚偏厅的贵客。
她看着厅外的宾客,问道:“梦蝶姑娘还有戏班的人何在?”
赵令询道:“在后院,整个戏班的人,都被尚书府的人给看起来了。”
装有蝴蝶的琉璃瓶是梦蝶姑娘的亲手打开的,他们决定先把她叫来问话。
梦蝶姑娘一身水红衣衫,身披一件七彩云肩,高髻之上饰满了珠玉,身段玲珑柔美,步态蹁跹而来,远远望去还真恍若仙子一般。
她还未来得及卸下妆容,虽看不清本来面目,但眼波流转间千娇百媚,一看便知是个十足的美人。
沈青黛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梦蝶姑娘,墨蝶戏班是你主事的吗?”
梦蝶姑娘摇摇头:“不是,主事的是范老板。”
墨蝶戏班,杀人的黑蝴蝶,梦蝶姑娘,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沈青黛看了看梦蝶姑娘,她似乎有些被吓到了,浑身不停地颤抖。
沈青黛轻声道:“你别怕,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墨蝶戏班?”
梦蝶姑娘抬眸,怯生生说道:“两年多了。我自幼父母双亡,这些年孤身一人,辗转流落到京城,在一些酒楼里唱戏,被范老板看中带回了戏班。”
沈青黛接着问:“今日这出戏,你们可有事先排演过?上台前,你有检查过托盘内的寿桃吗?”
梦蝶姑娘看向戏台:“为了今日贺寿,我们排练不下十次,单就这个戏台上,我们都排练了两次。”
她目光转回到沈青黛身上:“这位小姐。”
赵令询在旁提示道:“她是中亭司的司正,你可以直接称呼她为沈大人。”
梦蝶姑娘怔了一下,旋即改口:“沈大人,我一向只负责唱,何况今日这么多贵人,我首要注意的,只有我的妆容。至于这些桌椅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要负责的。”
沈青黛看了看她,转移了话题:“你同魏二公子很熟吗?”
梦蝶姑娘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下,嘴角堆起一丝苦笑:“大人说笑了,什么熟不熟的,他不过听过几场民女的戏而已。”
沈青黛想起洛霜曾提过,说梦蝶姑娘颇有些自命清高,怎么今日瞧着竟浑无半点孤傲之气。
“我听闻,你一向不喜与俗人打交道,鲜少外出,怎么同意来此唱戏了?”
梦蝶姑娘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缺钱。大人,民女已经二十有二了,不能继续由着自己性子来了。就这副嗓子,也不知道还能唱几年。若不趁着还能唱,多积攒一些钱银,以后唱不动了,没人听了,哭都来不及。”
自出现在归远山庄,成了爹爹的女儿,她吃穿用度不愁,钱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若不是今日出现在此,若不是梦蝶姑娘的这番话,她几乎都快忘了,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委曲求全地活着的感受了。
繁华一梦,她不知梦醒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沈宗度看沈青黛神情有些迷离,轻轻拉了她的衣袖。
沈青黛回过神来:“你上场前后,可有去过其他地方,有没有人作证?”
梦蝶姑娘点头:“自然是有的。开场前,我一直在后台候着,范老板对这次表演很上心,他一直陪着我,一直到我上台。”
审问完梦蝶姑娘,赵令询命人去传范老板。
范老板小跑这过来,一见到他们,便跪在地上。
“各位大人,魏二公子的死,真的和我们无关啊。那可是尚书的公子,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杀了他啊。”
沈青黛让他起身,问道:“范老板,梦蝶姑娘说,上台前,她一直在后台,你全程都陪着她,可是真的?”
范老板一脸市侩:“大人,叫草民范良就可。梦蝶姑娘说得不错,临上台前,草民一直陪着她。能为尚书大人表演,那可是莫大的荣耀。这场演出,对我们墨蝶戏班来说很重要,我们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草民更是如此。”
沈青黛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抬眸问道:“墨蝶戏班,你们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范良似乎也想到了墨蝶杀人,猛地一拍脑袋:“哎呀,这……这也太巧了。莫不是,有人嫉妒我们能接到尚书府的活,想要陷害我们?”
他自顾自道:“草民想想,肯定是四春班,上个月打擂台他们输给了我们,当时他们就出言不逊。肯定是他们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借机毁掉我们的名声。”
沈青黛挠了挠头:“范老板,你还没有回答,你们为什么叫墨蝶戏班?”
范良这才道:“我们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是梦蝶姑娘来了之后,才改的名字。”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一望,果然同梦蝶姑娘有关。
范良接着说:“原本呢,我们叫春和班。两年前,草民在一家酒楼里发现了梦蝶姑娘。她那会,双十年华,容貌秀美,那幅嗓子,婉转细腻,听得人浑身舒畅。于是,草民便把她带到了戏班。梦蝶姑娘不但戏唱得好,也画得一幅好画。那日,她方画了一副春日图,谁知画得太像了,一只白蝴蝶飞来便卧在画上。那会墨汁还未干,好好的一只白蝴蝶,顷刻成了个黑蝴蝶。我们戏班好多人都在场,当时也就当个笑话看。”
他啰啰嗦嗦的半日,赵令询略有些不耐:“所以呢?因为这个,就改了名?”
范良道:“大人别急,精彩的在后头呢。梦蝶姑娘是个心善的,她当时就把蝴蝶从画上捏起,用手帕轻轻擦了墨汁后,把蝴蝶给放飞了。结果第二日,她登台表演《梁祝》的时候,唱到最后,竟然真的飞出了两只蝴蝶。那蝴蝶一黑一白,黑色的,翅膀明显色彩不均,我们一眼便认出,就是那日梦蝶姑娘救下的那只蝴蝶。至此以后,梦蝶姑娘表演的《梁祝》一下名声鹊起。于是,为了增加我们戏班的名声,我们干脆就改了名。”
蝴蝶报恩,这个故事,怎么听都有些不真实。
范良见他们似乎有些不信,信誓旦旦道:“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事,早两年好多人都知道的。”
赵令询不屑一笑,这种多半是戏班为了搞些噱头,故意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沈青黛拿出那两只已经死去的蝴蝶:“这种蝴蝶,你们以前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