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日他在自己耳畔说的那句话,字字句句秦葶都听得清楚。
那时两个人的汗都凝在一处,何呈奕一字一顿,犹如盟誓,他道:“百年之好,生世不离。”
这话不似能从何呈奕的口中讲出来的一般。
他说这句话时,整个人似离了魂魄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秦葶不识得的陌生人。
从白日到黑夜,从前村子里嫁娶新娘时秦葶只当是看个热闹,真轮到自己时,才发觉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能将人累个半死。
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以防妆花更是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就这么硬生生干巴巴的待了整日。
到了晚上开宴,众人都围在园子里,那处新置的园子便成了秦葶与何呈奕的新房。
流水席面,人人称道徐府好生风光。
头上的珠冠压的秦葶头顶发热,本就是在炎炎夏日里,穿得这一层加上一层繁琐的衣饰早就让她心力交瘁。
随行而来的静春瞧她热的满头是汗,于是取了湿凉的帕子给她擦汗,时不时取了小罗扇给她扇动几下。
屋里燃了霜梨香,加了些许薄荷进去,闻起来有些淡淡的清凉。
此时有门声响动,秦葶抬眼,瞧着内室的珠帘外有一道修长的人影朝这边行来。
何呈奕身份特殊,自是没人敢让他在外陪宾客,他且随性安排了人下去应付,便入了新房中来。
虽说是新房,可对二人来讲前几日便用过,还在此处折腾的不轻。
静春见他来,十分有眼力的退了出去。
此时若大的新房内,唯有他二人。
一对红烛燃的正好,给秦葶周身的珠子都蒙上一层光圈,更显得她似画中的仙女一般。
何呈奕也见她少有这般艳丽的时刻。
慢慢行步过来,身子微弯,就这样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才道:“往后就这样描画。”
不等秦葶说话,却见他伸了手过来放在秦葶头顶两侧,稍一用劲儿,将她头的凤冠取下,一股清凉之感袭来,秦葶被这东西压了一整日,总算得了松快。
将那金冠搁到一旁,再低头瞧看,秦葶额头此刻压了一圈儿红印,冷不防看起来倒是有些逗人。
秦葶干脆也将手里的团扇放下,拿了一天,手指都快压弯了,扇柄上早就被她手心儿的细汗浸湿了。
“坐过来些。”两人中间隔了一条缝隙,何呈奕伸手拍了拍中间空处。
秦葶懒得动,充耳不闻,见她没有反应,何呈奕也只能朝她坐过去,而后伸出手轻捏住她的脸,自己的也凑过去。
他好似很喜欢以这样的距离同秦葶讲话。
“今日这一场,你可喜欢?”他问。
虽心里同他别扭,可不得不说,今日这些,秦葶是喜欢的。她没有直视他的双眼,只轻轻点头。
这对何呈奕来说比眼下任何事都重要,他唇轻点上去,秦葶唇上的口脂染在了他的唇角上。
他本就唇红齿白,这一下显得面色格外鲜亮。
将她的脸颊放开,何呈奕终沉了口气又道:“亲既已成完,明日需得启程回京,出来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是时候回去了。”
这早就在秦葶的意料之内,她不讲话,何呈奕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回去,反而是回宫是必不可缺。
就似他的话一般,此生只要他活着,秦葶就别想着逃离他的身边。
先前秦葶出逃在外,总觉着提心吊胆,不过现在那种提心的感觉竟渐然消去,既改变不了结果,那也只能来什么接什么。
除却旁的,何呈奕又巧妙的给她套了一层身份,她现在成了徐氏女,就如同徐琰行一样,每一步走的都是为了身后家族。
许是累了,秦葶整个人神色都恹恹的,何呈奕头一次想要去体谅她,而没有故意去折腾她,伸出胳膊将人往怀中一搂,头一歪,枕在她的发顶。
“小双呢?”这是二人重逢这么久,秦葶头一次向他提及小双。
当识字后,秦葶不止一次想要给远在京城的小双写封书信,每每提笔却又不敢,生怕小双已经离了冷府,而收不到信,信若落到旁人手上又生事端。
“死不了。”今日显然何呈奕也累了,先前与魏锦心那有名无实的婚事他觉着烦,婚礼举行了半路他便撤了,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礼节。
今日不同,他从头跟到尾,没有一处环节落下。
当真是要比先前累上许多。
“她还在冷大人府上?”她头稍稍抬起试问道,见他这样说,不由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
可何呈奕似不愿在小双身上多费口舌,只闭着眼道:“等回了京城你自己问她。”
一提小双他便总没个好脸,秦葶暗叹,小双能活下来,也当真是命大。
沐浴过后,秦葶身上乏的厉害,躺在榻上很快就闭了眼,都这个时辰了,外头宾客之音仍隐隐听得着。
可秦葶一点儿都不觉着吵闹。
将睡未睡时,秦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后身后有声响,何呈奕躺下后第一件事就是自背后贴过来。
才洗过澡,身上备觉凉爽,这样贴着也不觉着热。
身前有一只红袖伸来。大喜的日子,连两个人薄纱的寝衣也是一样的红色。
何呈奕素来不喜红色,却也强忍着穿了一整日。
“睡了?”脑后传来何呈奕的声音。
秦葶摇摇头,未作声。
他身子又往前贴了贴,脸几乎埋进秦葶的发间,上头隐隐透过来的香气使他心安。
“朕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会疼吗?”
他的唇藏在秦葶的头发里,连说话声音都变得闷闷的。
这句话在秦葶脑子里转了一个圈儿,还以为他问的是那两个人在这房里的事儿。
他的确是很卖力,可的确也不疼。
不仅不疼,甚至还让她很是舒意,但这话她自然是打死也不会同何呈奕说的。
她要脸。
因此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还好。”
不晓得是不是将睡时的错觉,隐隐听到身后人似低叹了一声,后他又道:“老太妃年轻时也经了与你差不多的事,后听说她每到阴天时身上骨节就会隐隐犯疼,都需艾灸。”
此话一出,秦葶惊的睁了眼,心想着怎的老太妃连这种事都往外说?
后很快便又反应过来,两个人怕是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她头面不动,只由目珠朝眼角瞥去,脱口问出:“什么啊?”
许当真是累极,何呈奕也觉着今日说话丢句差字,他将脸自秦葶的长发中抬起,枕到了软枕上,这才道:“朕是说,老太妃年轻时贪玩,跌到过冰湖中去,从那之后便坐了病,受了凉,每到阴天时身上关节便会酸疼。”
此下秦葶轻轻抿唇,暗自在心里觉着有些窘,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胡言乱语丢了颜ᴶˢᴳᴮᴮ面。
“你也会这样吗?”他又问,手还不觉攥住了秦葶的腕子。
一想到先前将她救下的那一家的大娘曾说过,当年曾用姜水给她擦洗过身子,又用姜粉给她贴在关节各处,这样不易落病。
且南州多雨,在南州生活的两年间,也不曾觉着身上有什么不适。
一想到那家救的恩人,不禁盘算着,若回去后还能路过长亭,定要好好重谢才是。
秦葶动了动手腕,“不疼。”
何呈奕素来敏感于常人,方才不过是简单不过的对话,却让何呈奕察觉出不对来,他生怕秦葶瞒他不肯说实话,便又催问:“你方才不是说还好,这会儿又说不疼,到底疼还是不疼?”
“不疼!”一提方才,秦葶便觉着脸没处放。
觉出身前人的异样,何呈奕一惊一乍的撑着手肘在她背后支起半身,朝前贴去,“你方才以为朕问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话只说一次
他人一贴过来, 秦葶便有些紧张了,只掩饰性的活动了腕子,摇头道:“没什么。”
明知她说的假话, 可瞧着她今日的确是累了一天,饿了一天,也着实不忍心再折腾她。
复而躺下, 像从前一样自背后抱着她。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可何呈奕却一丝困意都没有,他半睁着眼,直直望着身前的人,外面的宴声好似也随着消停了不少,整个园子陷入安静。
“像做梦一样。”他嗓音压的极低,他素来不信鬼神, 可这次,他却当真是觉着老天可怜他, 又将秦葶好端端的送回到他的身边来。
一句话开头, 他似又好像多了些勇气,他素来不是喜欢说心事的人,将自己那道心门锁的牢牢的,可这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想趁着今日将自己的心肝都扒出来给秦葶看。
手臂将她怀在身前,指尖儿把玩着她袖口的红纱, “之前你说不想生孩子, 但若朕告诉你,他的父亲离不了他的母亲, 你可相信?”
他将下巴又朝前贴了一贴, 若自己身前有个口袋, 他恨不得将秦葶装在身上。
“秦葶,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何呈奕几乎将头埋进秦葶的长发里,第一次卑微的似个犯了错的孩子,“徐琰行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只一点,你别再想方设法离开我了,好吗?”
话说完,他一口接一口的朝外倒着胸腔里的凉气,战战兢兢,可前面的人没有回应。
他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动静。
这才将眼皮睁开,撑着胳膊起身朝前探去,前面的人睡的深沉,早不知梦游几处,唇畔微张,呼吸均匀。
何呈奕此刻就像是泄了气的皮囊,窘的他指尖儿抓床。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在人面前说这么恶心兮兮的话,已是用了他半生的勇气,到头来空忙一场,咬着牙说出去的话,她愣是半个字也没听到。
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罢了。
干脆重新躺下,将人搂的死死的,好似这样她便不会再逃脱了。
......
自南州归京,走水路是最好,可既便这样,何呈奕仍弃了水路,虽时日漫长,好歹在月底前回了京。
相比较而言,京城的天气何呈奕要更适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