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以会打扰她清净养病为由,驳回了一批人与她素无交集的低等妃嫔。
通贵人这个生母,也在被驳回之列。
后妃个个都是人精,肯定会揣度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虽不敢明着打探,可一见着容淖难免会试探两句。小佟贵妃寿宴当日肯定汇聚了各路后妃贵妇,那么多张嘴,她才懒得应付。
世子福晋是大家之女,温柔通透,行止有度,从不多问多说一句。听容淖有了主意,自是点头应是,领着她去看飞睇和雪爪。
两团煤球原本各自趴在笼子里,一闻到主人的气息,便开始喵喵汪汪的乱叫,胖脑袋使劲儿往外拱,闹腾着想出来。
雪爪聪明一些,性子也更急,伸着白手套爪爪不停挠门锁,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把它们抬走。”容淖不为所动,“回去后再放出来。”
回到春山阁,容淖还在想过几日要去承乾宫请安的事,抱着主动跳到她腿上来的雪爪半倚轩窗边。
自去岁北巡前夕,承乾门外长街一别,她再也没见过通贵人。
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通贵人。
容淖越想越心烦,垂眸望向窝在腿上假寐的雪爪,世子说它胖得像头黑山羊果然没错,这么会儿功夫,便把她腿压麻了。
“……”容淖忍不住戳戳雪爪的大肥脸,见它依旧一动不动,还拿鼻子哼她。
容淖也哼了一声,眼中狡黠微闪,突然泼了半杯茶打湿双手,猛地逆着雪爪的毛从屁|股倒撸至头顶。
雪爪受惊,从她腿上一跃而下,弓成一条胖弧,冲她一顿喵喵乱叫,蜷到一旁忙上忙下舔毛去了。
飞睇闻声背着粗尾巴慢悠悠晃进来,顶着一张皱巴巴的愁脸瘫在雪爪边上,开始帮倒忙。
容淖看着这蠢兮兮的一猫一狗,神色微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十日后,容淖坐在金顶轿上,无波无澜的进了宫。
按例先去给太后皇帝请过安。
皇帝许久没见她,留她一块用了午膳,关切病情如何后,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闲话。皇帝还告诉她温泉行宫的睡火莲快开了,打算过些日子装在大肚瓷缸里给她移栽几株摆到春山阁院中,不知能不能活。
反正父女两早有默契,从不提及一年前在盛京发生过的争执龃龉,只谈当下。如此,倒也算其乐融融。
容淖敏锐察觉皇帝今日话格外多,不经意间瞥向她的目光亦有些复杂微妙,遂试探问道,“阿玛有事要对我说?”
“没有。”皇帝一派镇定自若,“时辰不早了,你去拜见贵妃吧。说完话早些回王府去,免得吹了承乾宫外的凉风心里难受。”
容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吹了风与心里难受是不搭边的,皇上偏要把它们糅合在一起说出口,分明是意有所指。
他担心的不是承乾宫外的风,而是承乾宫里的人——通贵人。
容淖默然行礼退下。
乾清宫离承乾宫并不远,她从前来往其间私下跟随皇帝学习时,多半是坐小轿的。今日心境不同,倒想走走。
到底是平时鲜少活动的,容淖慢吞吞走到承乾门时,额上覆了一层细细的汗。
小佟贵妃已等候她多时,见她来得这般晚只当是皇帝留她说话太久,并未细问。
容淖与小佟贵妃二人有在盛京交底的情分在,两厢并不见外。
表过问候,道过祝贺,两人喝茶闲叙间,容淖提起方才面见皇帝时,皇帝奇怪的神情。
小佟贵妃‘嗐’了声,不以为意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皇上那是没脸见你。”
容错挑眉,“此话何解?”
“策棱在漠北屡立军功,皇上打算封他为贝子,让他近期回京领封顺便述职。算算日子,这两日人该到京城了。”
容淖颔首,这下算是明白了。
一年前那会儿,她正生死未卜,策棱随皇帝从盛京出发北巡,刚进入漠南蒙古地界,不知发什么疯,突然跑去皇帝面前坚持要退她这个六公主的婚,改娶五公主。
大庭广众之下,一国公主被人挑挑拣拣,如此辱没。
皇帝当即气得要斩杀策棱,最后还是一干蒙古王公求情,才暂且保下了策棱的性命。
不过,皇帝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把策棱留在身边了,没给他一兵一卒,直接把人赶回了漠北。
策棱回漠北后具体过得如何容淖不太清楚,不过以皇帝的心计,他既肯既往不咎,踩在她这个公主脸上抬举策棱为贝子,必是策棱身上有重利可图。
由此想见,策棱的这一年,过得极为精彩。
第27章
容淖并不在意荣耀而归的策棱究竟前途似锦还是昙花一现,反正自他当众拒婚另求五公主时,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彻底断了。
小佟贵妃大抵也是同样想法,云淡风轻提过策棱一嘴后,便自然转开话题,问起飞睇与雪爪近来可好。
提起那两团东西,容淖顿时一副麻木面孔,生平难得向人开口诉苦,顺便抱怨几句小佟贵妃挑猫狗的眼力,专挑祸害。
小佟贵妃听得阵阵发笑,气氛一时大好。
显然,在她二人眼里,新贵战将策棱远不如猫狗大战吸引人。
容淖与小佟贵妃闲叙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内府先后来了三拨禀事的人。
容淖旁听了个七七八八,等禀事的人退下后,不由奇道,“五公主的婚仪章程怎是您在操持,德妃和太后能愿意?”
今年三月那会儿,被皇帝派往南下采诗的舜安颜踏着阳春归京,直接上达天听,有理有据禀了几桩被下边儿官员隐瞒虚报的民情,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
凭舜安颜的姓氏‘佟佳’二字,无功尚会有人主动捧他臭脚,更何况是有功。
一时间,好些惯会审时度势的朝臣把他当为民请命的青年才俊夸上了天,恍然似全不记得他去岁因风流艳事被逼得婚事搁置,离京避风头时的狼狈。
皇帝十分满意朝臣的‘善解人意’,顺坡下驴,正式定下了他与五公主的婚期。
凭太后与德妃对五公主的疼爱,容淖以为五公主的婚仪嫁妆必由她们亲自经手方才安心,不曾想,竟是小佟贵妃在管。
“你当我愿意?”小佟贵妃斜眸轻哼一声,“还不都是皇上的意思。”
小佟贵妃一脸嫌弃道出因由。
原来最初确是德妃在主理五公主的婚事,德妃仗着有太后为五公主撑腰,恨不得把整个内府添进五公主的嫁妆单子里,远超庶出和硕公主的份例,婚仪也隐隐有比肩固伦公主之状。
德妃为四妃之一,底下的宫妃卑者不敢讳尊者。但同在四妃之位的宜妃却不惧她,直言其身在皇家却处事不公,会招置天下人非议。荣妃亦赞同宜妃所言,相携去找皇帝进言。
——声称五公主上头的四位姐姐与五公主同为和硕公主,且都秉承先祖‘北不断亲’的遗命,有为国为民和亲抚蒙之功,嫁妆婚仪尚不敢越过定例。
五公主命好不必抚蒙,出降京师佟佳氏是皇帝恩宠外家,旁人不敢置喙。可若在婚仪嫁妆之事上偏颇太过,恐伤几位抚蒙公主及蒙古王公的心。
皇帝宠爱五公主为私情,并不会凌驾大是大非之上。他认为宜、荣二妃所言甚是,便私下免了德妃操持主嫁之权,让小佟贵妃接手。
小佟贵妃乃众妃之首,由她主持五公主婚事名正言顺,能直接堵了宜、荣及所有后妃的嘴。
且她本就出自佟佳氏,舜安颜是她的侄儿,五公主日后是她侄媳。就算中途改由她操持,她总不会轻忽应付自家人。如此,算是暗中照顾了太后与德妃一片慈爱之心。
皇帝此举双方兼顾,各有安抚,唯独苦了小佟贵妃夹在中间受难。
她惯常只爱北窗高卧,不理宫廷争锋,否则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在承乾宫隐没十年。
小佟贵妃提起此事便心烦,嘀咕两句后,突然正色对容淖道,“五公主婚期定在下月初一,你这身子将将恢复,便不要往返宫中为她赠礼添喜了,婚仪当日直接同简亲王一家去公爵府为她列宴送嫁吧。不必担心乱了规矩,皇上那边我自会替你去说。”
公爵府是佟佳氏的大宅。
她去做什么?
容淖心念一动,隐约猜到了小佟贵妃用意,“您打算……”
去岁策棱悔婚一事荒唐太甚,皇帝堵了口恶气,近些年不可能拉得下脸再遣公主和亲漠北。
可没了漠北,还有漠南,总归都是关外苦寒之地。凭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一旦和亲草原,怕是熬不了几年。
小佟贵妃受孝懿皇后嘱托照看她,费尽心思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尔后两人在盛京旧宫也算处出几分真情实意。
如此,小佟贵妃自然不愿看她刚爬出漠北火坑,转头又掉进漠南泥坑。
这般着急安排她去公爵府赴婚宴,应是猜到策棱荣耀北归会刺激得皇帝尽快为她在漠南各部另择佳婿,力求能压过策棱一头,为她及皇室挽回一二颜面。
等五公主大婚后,她的婚事便该提上议程了。
因着本朝祖上定下的公主和亲抚蒙的规矩,当初为了让五公主顺利留京,皇帝、太后、德妃、佟佳氏这四方合力,明里暗里使劲儿,才促成了五公主下降佟佳氏。
小佟贵妃心知肚明她劳请不动四方携手力保,若想让她仿效五公主留京不去和亲,只能安排些不光彩的手段,搅和得皇帝与漠南议婚不成。
至于如何安排——
公爵府是小佟贵妃的娘家,五公主又是小佟贵妃主嫁,这桩婚事处处都有小佟贵妃的影子。小佟贵妃若想在婚宴当日安排一二不动声色的‘意外’,暗中诱使漠南来贺喜的使者认定她未婚不贞,并非难事。
届时,一旦皇帝把她与漠南的婚事提上议程,使者定会私下把此等‘秘辛’禀告给漠南主事的札萨克老王爷。
关外草原民风粗野豪放,早些年各部改嫁、收继婚盛行。
直到本朝自草原兴兵入关,习了汉人森严礼法,才明令禁止改嫁收继婚等有违礼法伦常之事。
可时至今日,有些偏远部落私底下仍保留着收继婚的旧俗,改嫁更是比比皆是。
蒙古不像关内视女子贞洁比命重。
就算札萨克老王爷耳闻她不规矩‘失贞’,也不会改变求娶主意,只会以此为筹码,趁机为漠南争取更多好处。
毕竟漠南只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远在塞外以游牧而生,靠天吃饭,一旦逢上暴雪灾年,牛羊倒毙,便只能倚靠大清的供养活命。
奈何大清也因战事不断,内政吃紧。这些年,双方没少就岁俸增减扯皮。
皇上乍见漠南狮子大张口,定然亲自审问因由。
一旦漠南道出此乃她‘不贞’的补偿,皇帝却暗查出她是干干净净的,双方必起龃龉争执。
皇帝会疑心漠南为了多讨岁俸,故意谎造阴谋,污蔑公主。
漠南不会领受这莫须有的罪名。
两方争执不休,婚事受阻是必然的。皇帝震怒之下,没准儿真会主动罢除婚事以警告漠南。
“娘娘当初愿意接下主理五公主婚事的差事,便存了此等打算吧,您与……”容淖顿了顿,缓然恳切道,“您与额娘已助益我良多,实在不必再为我冒险算计皇上。我的婚事,我自己会上心的。”
容淖幼时一直称呼孝懿皇后为额娘,长大后还是头一遭,心中百味杂陈,以至于没注意到小佟贵妃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急躁。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冒险一二也是值得的,你当真舍得拒绝?”小佟贵妃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将信将疑,挑眉反复审视容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