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栱乃建筑中尤为重要的构件,在立柱和横梁过渡处,纵横穿插,相互垒叠,前后伸出,以承受上部横梁重力,再转移到下部立柱。
因斗栱无处不在的强烈层次与杂不线显乱的纵横秩序,故而总透着一股神秘莫测之感。
容淖断定,她的思维逻辑无故变差,八成是她脑子里类似‘斗拱’重要且神秘的经络损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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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嘠珞到来,容淖依旧在看那角斗栱。
“公主。”嘠珞在路上听过云芝简述容淖反常,心中挂忧,一路快步赶来,喘气不匀,仍扯出笑脸想逗容淖开心。
“您看这个,这是奴才额娘见茜草果子生得跟小贝壳似的十分可爱,便加在水中染布,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布匹晾干后五颜六色斑驳得很。奴才用来给飞睇雪爪裁了小衣裳,保证它们穿上身跟孔雀似的,看以后谁还敢骂它们是黑炭球。”
容淖兴致缺缺扫了一眼,“你额娘身体不好你还让她染布?行了,随我进屋,我有话对你说。”
“公主有心事?”嘠珞本就是个急性子,方才在人前不好多问,现在只有她与容淖二人,她自是憋不住的。门刚合上,她话也秃噜出来了。
容淖避而不答,从匣子里拿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嘠珞猜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忙背手退后一步,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奴才为公主分忧乃是自愿,不为贪图什么金银。再说,当时梁公公放奴才出宫时,暗中塞给奴才不少东西,肯定都是公主您吩咐的。”
“这银子不是贴补给你花销的,是让你拿着办事用的。”容淖道,“你去市集上给我买一些算学书籍,中西不论,过于简单的不要。”
“算学才没有简单的,从前在宫里听皇上与您探讨过几次算学历法,奴才觉得比喇|嘛念经还难懂。”嘠珞皱着脸感慨两句,又不解道,“公主您想要算学书籍,何不直接派人去宫内找皇上讨要?”
“奴才见过这些人中,只有皇上与那几位西洋人是真心喜爱算学,隔三差五聚集探讨什么尺算、方圆、几何等高深莫测的学问。”
“民间百姓多半忙于生计,可不耐烦钻研这些,甚至还有些人循着旧俗把算学归在奇|淫|巧技里,弃如敝履。在多数世人眼中,一把珠算盘得利索便能称声了不起。”
“所以啊,这算市集书肆的算学书册肯定比不得宫中齐全。奴才就算想给您跑这一趟,估计也买不来什么。”
嘠珞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明末清初那会儿,西方的算学历学及一些算术工具由西洋传教士传入中土,最初本是引进做改革历法之用。民间文人风闻后,反映各异,十分激烈。
有直言称,“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还有人认为西学是毋庸置疑的崇高学问,把中夏传统算学贬的一文不值。
口口声声骂传统算学‘所立诸法芜陋不堪读’;转头便对西学奉行四不必——“不必疑,不必揣、不必试、不必改。”
听着就像哗众取宠,脑仁没有钥匙大。
当然,也有比较睿智踏实的文人,对中西算学历学深入钻研鉴别后,明理表示,“法有可采何论东西,理所当明何分新旧。”
种种争锋之下,民间算学类的书册确实稀少,而且鱼龙混杂。
嘠珞文墨不通,只粗浅识得一些字,根本辨不出好坏,让她去办这事儿确实为难。
容淖踌躇片刻,只得退一步道,“罢了,时人著的算学书册你只买梅文鼎梅勿庵的。另外可以再买一些唐宋年间的算学题录,最好是有关天元术、四元术及垛积术的。我不清楚这些旧书叫什么名字,你去询问书肆店家。”
梅文鼎正是不偏不倚提出“法有可采何论东西,理所当明何分新旧”之人。
至于唐宋那会儿的算学题录,则是容淖曾经无意间听皇帝提过一耳朵,赞之精妙超前,应是错不了。
容淖其实并不喜欢算学,从前在宫中是为了讨好皇帝才肯学的。
好在脑子足够灵活,不用费多少劲儿。
皇帝眼明心亮,察觉出她不感兴趣后,便不常与她讨论了。她若贸然派人进宫讨要算学书册,必会引起皇帝怀疑。
如今她只是大概清楚自己脑部经络受损,身体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不清楚病灶,更不清楚何时会好,或者坏。
她不敢贸然惊动皇帝,更不敢随意扎针服药,皇帝可不需要一个蠢钝的女儿。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寄希望于外力,尝试让脑子恢复活泛。
孔明锁、九连环等动脑的小玩意儿能让孩童更聪慧,算学比这二者更考验逻辑思维。
容淖怕嘠珞记不住,干脆写了一张纸笺交给她。
嘠珞仔细把纸笺与银子收好,转而问起,“公主您的另外一桩事呢?”
容淖眼神微闪,哑声问,“你可知通贵人的父母住在何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嘠珞直愣愣道,“贵人府上还有人吗?这些年逢年过节从不见贵人捎带东西出去,也不见宫外有人递折子进来问候贵人与公主,奴才还以为府上大人已经作古……”
“……”容淖其实也不清楚通贵人的父母是否还在人世,通贵人从不给她讲在宫外的事,以至于她一直以为通贵人与家中亲缘单薄,不再往来。
宫中许多不成器的微末妃嫔都是这样的,被家族舍弃,活得像根没有来处的浮萍,所以她并未深究过。
直到昨日听过小通贵人转告的那些疯话,她才明白通贵人不是不惦念宫外血亲,是不敢惦念。
通贵人知晓自己犯下隐秘大错,唯恐有朝一日被翻出来清算,连累家中父母,索性早早断了往来。
“你去打听一二。”容淖把自己知道的那三两简单信息告知给嘠珞。
“纳喇氏并非无名之辈,奴才肯定能找到的,公主放心。”嘠珞道,“只是不知寻到人后,奴才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替我瞧瞧他们境况如何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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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没有束缚,嘠珞这样的急性子能甩开手脚办事,比在宫中那会儿利索多了。
第二天便把容淖要的算学书册混在一堆话本风物志里送了进来。
人倒是没来,只捎口信说这几日忙着陪额娘去城外求医,过几日进府请安,
以容淖对她的了解,求医八成是借口,多半是忙着打听通贵人的娘家事。
一直到小佟贵妃生辰当日,嘠珞还未进府复命。
容淖近来一直闷在春山阁学算学顺便等候嘠珞到来,把自己逼得过紧,脑中反倒浑噩不堪。趁着下晌日头不晒人了,索性带上飞睇雪爪去花园散散心。
福晋与世子福晋从宫中赴宴归来,路过花园时见她独自漫步,十分亲热的邀她去前边儿八角亭饮茶叙话,说有几日没见着她了。
容淖招架不住这对热情的婆媳,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福晋是简亲王继室,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约摸是因为心宽爱笑的缘故,瞧着十分显年轻,和稳重的世子福晋站在一起不像婆媳,反倒更像姐妹。
福晋左捏捏雪爪胖乎乎的肉垫,右扯扯飞睇的老虎衣,捉弄得一猫一狗蹦跳跑开,不耐烦地冲她喵叫,她偏越发高兴,还抽空笑着对容淖道,“这老虎衣的纽绊真是精致又结实,扣眼儿还绣了个逗趣的蚂蚱头,内造这些人倒是肯上心。”
容淖微微摇头,“这是贵妃娘娘做的。”
“哦?贵妃还有这等手艺。”福晋眉梢一扬,似想起了什么,紧接着又道,“是了,我依稀记得她未入宫前养过一条细犬,好像也是黑色皮毛。整日穿着红彤彤的老虎衣,显得那四条狗腿长得像骡子似的,不伦不类,十分滑稽。每每在围猎跑马之时带出来,逗得少男少女笑到打跌,围着不肯走。”
世子福晋凑趣多问了两句那细犬究竟是何形容,左右是在谈论小佟贵妃,自然少不得提及今日寿宴上的盛大排场,很有宠妃气象。
福晋圆团团的笑脸蓦然收敛几分,唇角溢出几丝叹息。
“从一品贵妃寿宴,自然不能差。她冷宫坐了十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可惜没个孩子傍身。她二姐倒是极受夫家敬重,还一连生下四个儿子。”
“当初这两姐妹突然互换入宫,谁背后不赞小佟贵妃一句福气好,现在看来,倒是说不清谁更有福了。”
“福晋,互换入宫是为何意?”容淖念起几日前小佟贵妃反常的言行,想多了解她一些,说不定能找到症结所在。
“老皇历了。”福晋抿了口茶,不欲多言的模样。
容淖眉心微蹙,想要请福晋多讲两句,奈何她根本不是会缠|磨撒娇的软乎性子,一时有些无措,只好把不情不愿的雪爪抓过来,巴巴地往福晋怀里送。
世子福晋看得好笑,摇摇头无奈道,“额娘您别逗公主了,快说吧。不然等会儿飞睇也该塞你怀里了,那份量一般人可吃不消的。”
福晋嗔世子福晋一眼,再度勾起笑,“其实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就是当初孝懿皇后崩逝后,佟佳氏按规矩要再选送一个女儿入宫。他们府上适龄的正支女子只有二姑娘与三姑娘。”
“三姑娘是二房庶出,身上还背着一桩青梅竹马的娃娃亲。二姑娘是长房嫡出,她阿玛又在不久前随御驾亲征噶尔丹时殉了国。所有人都认定二姑娘是板上钉钉的皇妃,结果到了入宫那日,上轿的却是三姑娘。”
不必说,三姑娘肯定是如今的小佟贵妃。
“那贵……三姑娘的婚约如何处置的?”
“自是作废了。”福晋道,“不然怎能入宫。”
容淖继续追问,“那与她定亲的男子如何了?”
“哟,这我还真不清楚。”福晋随口道,“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那男子也非什么惊才绝艳让人闻之难忘的能人。我只隐约记得是个少年将军,大抵是在外戍边多年未归吧。反正不在京中,否则怎么可能一直风平浪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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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回到春山阁,第一件事便是把飞睇的老虎衣扒了,端端正正叠好放在案几上,目不转睛的看。
云芝眼皮一跳,正想着这主子又发什么疯,忽然听容淖问道,“你可喜欢细犬?”
云芝不知其意,猜测道,“公主想再养一条细犬?这怕是不太方便,细犬听着名字斯文,实则是兽类猎犬,高大不说还十分野性。从前奴才有位邻居养细犬护院,手腿时不时被细犬衔破咬伤。”
“以你之意,你是不愿意养细犬的?”
“奴才失言。”云芝跪倒在地,“奴才是伺候公主的,您喜欢什么,奴才便愿意养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容淖有些头疼,云芝处处堪称拔尖,唯一的毛病便是膝盖太软,“我另外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养细犬的多是什么人?”
“热衷武事与喜爱打猎的男子。”云芝认真补充道,“还得家境殷实,细犬胃口大,专爱肉食,一般人家可养不起。”
容淖闻言陷入沉思。
她或许知道小佟贵妃自她明确拒绝去公爵府后,为何那般消沉了。
当年,小佟贵妃八成不是自愿入宫的,只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她三姑娘的身份确实不及二姑娘高贵。
可二姑娘正是因为身份太高,才入不得宫,只能换成三姑娘。
二姑娘乃重臣佟佳氏的长房嫡女,皇帝的嫡亲表妹,父亲又是为征讨噶尔丹牺牲的功臣。
当初皇帝为表对其父的看重,更是为安抚北征大军的心,甚至涕泪决定亲自出城迎其父的灵柩回京,被众位皇子跪求多次才勉强改了主意,改由几位年长的皇子代为城外迎灵。
二姑娘这般出身,又承着父亲哀荣声势浩大入宫,一个皇贵妃之位怕是都不足以平民心,可是再往上……
封后。
皇帝不愿意,佟佳氏也不敢愿意。
佟佳一族已经连着出过皇帝生母及孝懿皇后两位皇后了。
若在这势头上再添一位皇后,将来皇后再诞下嫡子,必与太子争锋,引得朝堂动荡,皇帝猜忌外戚势大,起修剪之心,盛极必衰。
封后于皇帝与佟佳氏双方而言,是祸非福,默契由此而生。
所以,二房庶女小佟贵妃入宫了。
这么些年,小佟贵妃大抵从未忘过那桩娃娃亲与送她细犬的将军。
所以避居十年甘之如饴,以后妃之首的身份留在盛京屈尊照顾她半年也不见抱怨,却在回皇宫真正当上掌事宠妃后开始异动消沉。
小佟贵妃分明是存心不想要这份皇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