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转身去合门窗,等回到李见素身旁,她压低声道:“此事若公主不好出面,奴婢觉得,可去寻世子来说。”
白芨记得李湛在这一方面,是站在李见素这边的,她知道李见素面皮薄,若让她自己去,崔宝英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样,还不如直接让世子去。
采苓一听白芨说起李湛,脸色瞬间沉下,揪了半晌的帕子,才憋着气道:“别提世子了,他自打上次去了白渠,眨眼都已经十多日了,连封家信都没有送回来。”
白芨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方才有此提议,便是想趁这个机会,让李见素亲自过去寻一趟。
李湛离开那日,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够肯定的是,这两人发生了隔阂。
夫妻之间难免会有磕绊,白芨跟在李见素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她能觉察出,李见素看着温柔和善,骨子里却是个倔的,她若下定主意,八匹马都难以拉回,去山下义诊便是这样的情况。
至于世子那边,怕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润。
思来想去,白芨还是觉得,与其这样耗着,不如寻过去两人见上一面,也许小别胜新欢,那心里的疙瘩也就解开了。
“奴婢记得世子此番外出,带的衣物不多,眼看深秋愈发寒凉,不如公主送些衣物过去?”白芨提议道。
李见素搁下碗筷,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淡道:“不了,我还要义诊。”
白芨想说,寻她诊脉的人那般少,她去不去都不打紧,可还未开口,李见素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抬眼看向她道:“我这两日需要做些药膏,那女子可能晚些时候还要来青山观寻我。”
这是她答应好的事,不能随意更改。
提起那女子,采苓和白芨互看一眼,他们知道病患之事,没有得到患者允许,不得外传,哪怕现在再是好奇,两人也不敢开口问,便是问了,也知道李见素肯定不说。
用过晚膳,李见素写下药方差人去抓。
等药取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李见素将药浸泡起来,翌日天亮,她打开药锅,看药材泡得差不多了,便又放在炉上开始熬制。
昨日她与净玄分开的时候,已经同她说过,今日要在府中制药膏,停诊一日,待后日再去。
净玄心疼她,看她每日这样奔走,便劝她多歇两日再来,没想到她当真只空了一日,便又来了青山观。
晌午还是两人一起交流医术,到快至午膳时,她如往常一样来寻长公主,两人一道用素斋。
这段时间,每次用完膳,长公主还会留她喝茶,今日喝茶,长公主却少见的挥退了房中之人,只留李见素与她独处。
李见素正好将昨日新制的药膏拿给了长公主。
得知这药膏有美颜的功效,长公主望着药膏喜笑颜开,“吃着净玄给我的丹药,在用着你给我的药膏,我岂不是当真要长生不老了。”
李见素知她是玩笑,跟着掩唇笑了起来。
长公主呷了口茶,敛住几分笑意,望着李见素道:“孩子,与我说说崔家姨母的事吧。”
长公主久居道观中,原是很少过问这些事的,还是昨日万寿公主来探望她时,说是无意,似是有意般与她说起了茂王府之事。
长公主这才知道,李见素日日都得工夫往青山观跑,竟是那王府一直被崔宝英攥在手中。
李见素垂下眼来,没有说话,她没想到白芨和采苓刚劝过她,又轮到长公主来劝。
“崔家那个脸皮厚,你面皮这样薄,岂不是任由她拿捏?”长公主叹了口气,“李湛是什么态度?”
李见素低道:“在中馈之事上,他是向着我的。”
“哼。”长公主却是冷笑,“他若真心向你,那崔家的早就回她清河去了。”
说罢,她看向李见素,“男人,信不得的,他们向来嘴上一套,背地里做的却是另一套,不瞒你说,我当初为何修道,就是懒得应付这些,可不是说,我不懂这些。”
就是因为她太懂太了解,所以看透了,不愿在牵扯其中。
可李见素与万寿公主皆是她的晚辈,有些事她看得再透,却不能直接将她们拉到观中,让她们与她一同修道,而是得耐下心来,或是相劝,或是提点,总之,她喜欢这两个晚辈,自是希望她们能过得舒坦。
“崔家的暂且不提,只要你拉下面子去要,她总得给你,除非李湛出来当着众人面说,崔家的才是主母,否则,这中馈就是你的,谁也别想打主意。”长公主说着,又喝一口茶,看她道,“所以你听懂了吗?”
李见素怎会听不懂,长公主这意思,分明是在对她说,要她去寻李湛。
见她还是不语,长公主摇头叹道:“他不回来,你又成日泡在我这青山观,若是传出去,宫里头那两个可要怨我了。”
李见素终是开口:“不会的,若他们埋怨,我定会解释清楚的。”
长公主朝她笑着摆摆手,“我不是怕这个,我是不想看你遭罪,我与你说,男人是要哄的,你对他何必真情实意,是好是坏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最后这句话,让李见素倏地一下抬了眉眼。
长公主以为,这日的一番话是将李见素点醒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她又跑到青山观,还是没去白渠寻李湛。
“罢了,道法自然,她自有她的道,勉强不得。”长公主也不再相劝。
这几日天明显变得更寒,晌午李见素出城的时候,坐在马车里都要抱着手炉,采苓都劝她多歇几日再去,她却依旧坚持,每日都要往青山观来。
许是天寒更容易生病,眼看义诊的队伍越来越长,终于有人耐不下性子,愿意跑到李见素这边来问诊。
这其中就有那日喊着头痛的妇人。
这次看到李见素,她不好意思地耷拉着眼皮,“那日你与净玄道长说得话相似,我回去后就按照你们说得去做,晚上倒是能睡着了,可白日里醒来,头还是疼啊。”
李见素道:“恐怕得施针,你可还愿意?”
妇人点了点头。
李见素让采苓合了门窗,又拉上帘子,妇人以为是要扎在头顶,得知要扎在心口处,吓得又想打退堂鼓,可瞧着李见素动作娴熟,整个人都有着一股淡定平静的气质,她干脆一咬牙,闭着眼不再理会。
等她再度睁眼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李见素已经在她身上插了许多针,这些针看着可怕,却一点也不痛。
妇人松了口气,只片刻功夫,她便觉得头不痛了,且心口也不再发紧。
“神医!这是神医呐!”妇人离开的时候,对着外面的人不住夸赞。
有几个和她相熟的,听了她这番话,赶忙就跑来排队。
从质疑到信任,李见素用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在看过诸多病患之后,她心中有一人还是放心不下,终于,又是在她打算回城之前,那个她心中牵挂的人来寻她了。
烟罗走进屋,坐在椅子上,搁着帷帽看向李见素。
“小腹可还在痛?”李见素轻声询问。
烟罗摇摇头。
“那疹子可退下了?”李见素又问。
烟罗沉默地点了点头。
觉出她今日情绪低落,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李见素不好去问,便从药箱中拿出药膏,推到她面前,“你肤色浅白,容易留下印记,涂抹这个可以祛除。”
烟罗还是没有说话,只用力掐着掌心,看向面前药瓶。
见她没有去接,李见素便解释道:“这药中加了珍珠粉与山栀子,还有一些桂花,你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按至吸收后,只会留下花香,没有其他异味的。”
似是怕她不信,李见素打开药瓶,又递到她面前,“你试试看。”
烟罗红着眼尾,手指微颤地接过药膏,她用指尖轻点了一些,缓缓涂抹在手背上,全如李见素所说,这个药她可以用,用完后不会让她受妈妈任何责骂,也不会让客人心有疑虑……
烟罗深吸一口气,将药膏放回桌上。
她今日早早便来了,她没有上前,便又是躲在暗处去看李见素,就像一个做坏事的人,害怕自己受良心的谴责,所以一定要给自己寻个借口。
可她看到的李见素,极具耐心,心善温和,医术高绝……她越看,内心越觉得愧疚。
“谢谢你,方士。”这是烟罗今日与李见素说得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见她尾音似是带着颤抖,李见素又耐下心温道:“是哪里还不舒服吗?”
这声温柔的询问,让烟罗久忍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没有拿药膏,也没有与李见素道别,而是直接起身,提着裙摆小跑而出。
李见素看着她仓皇而出的身影,又望向桌上的药膏,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寒衣节的前一日,李湛终是回到了王府。
两人已经将近二十多日未曾见面。
人前,李湛举手投足还是那般温润俊雅,李见素也还是淡然平静。
至于人后,李见素没有看到,因李湛一直在书房,或是带着王佑外出不见人影,等他入夜回府后,她已早早躺在贵妃榻上。
她合着眼,背对外面。
听见脚步声朝寝屋走去,快至门槛处,却又停了下来,随后朝她走来,李见素眼睫微颤,在快至她身后的地方,脚步声终是停下。
“明日与我出去走走。”李湛道。
寒衣节不论大小官员,皆要休沐七日,这几日的长安街道最是热闹。
如果是之前的李见素,约摸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会喜悦,可现在的李见素却没有半分欢喜,因她知道,正如长公主所说的那样,是好是坏,皆是演给外人看的。
李湛久不回府,坊间自然会有传言,所以他此番回来,便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演给外人看。
李见素合上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翌日醒来,李湛又是没了影踪,直到将近酉时,他才回来。
他今日头戴白玉发冠,一身紫衣,与鹅黄长裙的她极为相称,两人在街上并肩而行,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想去牵她的手,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掩唇轻咳,躲了过去。
他搓了搓扳指,没有再向她伸手,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交叠在腰间,端庄又贵气。
路过平康坊时,李见素脚步微顿,她又想起了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她在何处生活,只从她诉说病情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猜出,她应是在这坊中。
阿翁曾经给这样的女子治过病,他与她说,旁人瞧不起她们,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若能选择,她们也想生在皇城。
就如她自己,若不是阿翁捡到了她,她那日可能会被冻死,也可能被旁人捡去,可若是捡她之人将她卖入烟花之地,她与那寻她看病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见她忽然顿住脚步,李湛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目光朝里面看去。
街道两旁灯火璀璨,歌声不绝,酒香与脂粉味融合在一起,随着风充斥在整座坊内。
“啊——”
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喊,周遭的一切仿若瞬间凝结。
拥挤的人群顷刻弹开,让出一片空地,一位女子身着罗衣,伏地不起,口中是汩汩而出的鲜血。
“藏香阁有人坠楼啦!”
不知又是何人的一声叫喊,划破了这份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