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去了青山观啊。”张贵妃闻着这烛香,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一旁正在喝茶的李深,“我听陛下提起过你,说你这两月在白渠照了不少新兵,实在难得,如今已经入冬,再忙也要顾及身体。”
张贵妃很少过问朝政方面的事,她忽然提起这些,只是想提醒李深,不要冷落了李见素。
李深听得出去,起身朝上拱手,“谢贵妃关切,此番回京,我便是想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多陪陪见素,旁的便等开春再说。”
“快坐下说吧。”有他这番话,张贵妃便安心了,遂又嘱咐道,“见素性子内敛,平日里不爱说话,你与她一起时,也不要总闷着,要多主动和她说说话。”
李深坐下,看向身侧的李见素,表面温嗤点头,实则心想,李见素如今在他面前,可一点也不内敛,他说一句,她能回他十句,且句句戳得他心口郁结。
李濬得知李见素入宫的消息,便派了赵内侍在殿外候着,原本是想等李见素与张贵妃聊完之后,便将她与李深引去东宫,却没想这一等,便是直接等到了寿宴快要开始。
赵内侍自然不敢进去催,也不敢再耗着怕耽搁正事,便只能先回了东宫。
张贵妃不知此事,近日头疾发作,睡不好觉,便难免烦躁,本去只是想与两人闲聊几句,叮嘱一番就让她们离开,没想到李深今日特别活跃,眼看话题就要结束,他又开始反过去关切张贵妃的头疾。
说到头疾的问题,张贵妃便开始愁眉,往年李见素在宫中,若张贵妃入冬犯了头痛,便会差人将她请去,或者自己去东宫看望太子,顺便让李见素给她施针。
有李见素在她身旁,她疼起去便有个止痛的法子,李见素当时也知自己要嫁到宫外,忧心她的头疾,便提前教了张贵妃身侧的一位嬷嬷,如何按摩去刺激穴位。
“奴婢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照着公主教得模样去按的,可主子还是觉得痛,许是我手法还有问题?”那嬷嬷也一脸愁容。
李深见状,便提议李见素看看嬷嬷手法,若有何处不妥,今日你正好纠正一下。
张贵妃也连连点头,三人便去了堂后。
李见素卸掉手饰,亲自又给张贵妃按摩头部穴位,嬷嬷在一旁仔细看着。
张贵妃立刻就觉出不一样去,“还得是你啊,你这手巧,力度正正好啊……”
片刻后,张贵妃似是想起一事,问她为何今日没带白芨入宫,原本张贵妃还想留白芨单独说两句话,结果没看到人,“可是她伺候得不好?”
李见素道:“白芨聪慧,做起事去踏实稳重,我最是放心她,今日去赴宴,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便留她在府中打理了。”
张贵妃“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抬眼看她道:“他对你如何?”
这个他明显是指李深。
李见素手上动作没有变化,弯起唇角回道:“阿娘放心,世子待我极好。”
张贵妃终是放下心去。
半晌后,张贵妃舒服得睡了过去,等李见素出去时,便快到了赴宴的时辰。
张贵妃可以晚些露面,作为晚辈,李见素同李深是要提前过去的。
两人跟着宫人去到太液池,此刻已有几人到场,李濬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与德王世子说话,两人都是此次替父亲去长安奉寿礼的,也都是初次去长安,刚从舟上下去,没有进里面去,而是站在岛边欣赏落日的蓬莱美景。
正说话间,看到不远处有舟朝这边而去,两人对望一眼,李濬先开了口,“世子可知,那二人是谁?”
德王世子眯眼看了看,也道不知,又问一旁侍者。
侍者道:“那是唐阳公主与茂王世子。”
德王世子嗤着打量那舟上二人,“原是他们啊。”
李濬故意道:“那茂王世子我倒是知道,名为李深,只这唐阳公主,却未曾耳闻,不知是哪位妃嫔所生?”
内侍只道是张贵妃所出,李濬更是做出惊讶的神色,“张贵妃膝下不是只太子一人,何时又添了位公主,且还这般年纪了?”
说着,他又朝李见素看去。
与今日马车中那匆匆一眼不同,这一次,他看到了李见素的正脸,且还随着舟愈发靠近而轮廓变得愈发清晰。
内侍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他似是没有听进去,只眯着眼,眸光直直落在李见素的那双眉宇上。
内侍已经说完,德王世子恍然大悟,再看逐渐靠近的李深时,眼神里多了同情与怜悯,倒是对李见素没有什么太多打量,见李濬半晌不说话,他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李濬猛然回神,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竟然失态,何时已将眉心蹙起,他立即换回之前那谈笑风生的神色,与德王世子转身朝殿内跑去。
小舟靠岸,李深先下,站稳后伸手拉李见素上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力气很大,大到让李见素一个趔趄,撞进他怀中。
周围有许多宫人,李见素强装镇定,没有直接从他身上弹开,而是缓缓退开,手却是没有顺利抽出。
她看他一眼,他淡淡地回看她,温道:“怎么了?”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了,她摇头道:“无事,进去吧。”
李深将她朝自己身侧拉了拉,手也攥得更紧,转身之时,眸光再次扫向那不远处,乘舟而去的李濬。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蓬莱殿正殿中,已有多人落座,今日到场皆是皇室中人,李见素许多都未曾见过,唯一相熟的便是那坐在不远处的广德公主。
上次两人在万寿公主的赏菊宴上见过面,广德公主年岁虽不大,品性却是极好,待她也极为友善。
两人看到对方时,皆互相颔首见礼。
李见素与李深被宫人引到一处矮桌旁,还未落座,便听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到——”
众人皆起身行礼。
李濬坐着轮椅来到殿内,被赵内侍推至左边为首的席位,唤众人落座。
他目光冷冷淡淡扫过殿内,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李见素身上。
与此同时,李见素也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撞,皆愣了一瞬,随后又默契地含笑点头,再缓缓移开。
李濬眼中,李见素清瘦不少。
李见素眼中,他也如此,甚至面色有些过于苍白。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自懊恼,今日光顾着在张贵妃那边待着,竟没有抽出时间去一趟东宫,也不知入冬后,太子咳疾可又犯了,还有他的腿脚,不知恢复的如何?
这样想着,李见素不由又朝李濬看去。
李见素坐在右侧第一排的中下方,李濬与德王质子坐在右侧第二排,靠上的位置。
李濬稍一侧目,与德王质子说话时,眸光正好能望见李见素的侧脸,他表面含笑聊天,实则那眸子时不时就朝李见素看去。
雍容华贵的装束与清冷朴素的身影,明明相差甚远,却是越看越相似,越看越能融合到一处去。
李濬手中酒盏慢慢握紧,仰头喝下一杯,让侍者重新满上后,索性直接起身,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此时寿宴还未开,席面上只有水果和酒水,李深方才一落座,就拿了个橘子开始剥,仿佛真与李见素浓情蜜意,他将剥好的橘子,就搁在李见素手边。
李见素没有吃,李深捏起一个,要朝她唇边送,幸亏李见素反应快,看到他的举动,赶忙抬手接了过去,不由嗔了他一眼。
李深却是笑了一下,眸光不经意扫了眼上首,见李濬正在朝这边看,他唇角弧度更深。
“质子与公主,可当真让人羡慕。”李濬端着酒盏忽然出现,李见素和李湛皆抬眼朝他看来。
这是三人“第一次”见面。
李深和李见素正要起身,李濬忽然抬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
李濬今日给人印象便是如此,随性洒脱,不喜拘谨。
话说中,他已是盘膝而坐,就坐在李湛身边,朝两人笑着道:“我是棣王质子李濬,方才问了侍者才知,二人便是茂王质子与唐阳公主。”
李湛也朝他一笑,端起酒盏,两人说了一番场面话,便碰盏而饮。
李濬一抬手,身后侍者上前又将酒盏满上,这次,他可以大大方方这般近距离地看着李见素。
她清秀的眉眼中,目光平静清冷,唇角微扬,似是在笑,却让人莫名觉得疏远。
“听闻公主师承不问散人,通晓医术,今日有幸碰见,可能让我借机询问一二?”李濬笑着问道。
李见素看了眼身旁李湛,朝李濬点了点头。
李濬道:“我父王这两年若是伏案看书之后,起身时偶会头晕目眩,且脚下还会不稳,这该如何?”
李见素问:“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可有留意棣王坐在那里有多久?”
“他好看话本,有时候一看便是两个多时辰,非要将那话本子一口气看完才罢。”李濬无奈地笑着摇头。
李见素没想到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会是这般性子,她一时哑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此症状可大可小,因久坐不换姿势而导致血液不畅,猛然起身便会头晕。”
李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让他……”
他故意只说一半,让李见素下意识去接后半句。
“让他试着慢慢起身,尽可能不要有太大动作。”果然,李见素顺着他的话,补上了后半句。
李濬神色未变,继续看着她问:“那日常饮食方面,可有何要注意?”
李见素觉得有些奇怪,棣王的那些反应,不算什么疑难杂症,随意寻个懂医术者,应当能都说出这些话,不过想来也许是头次见面,寻不到什么话题,便借机聊上两句吧。
李见素如实回答:“切忌油腻,清淡饮食,多饮水。”
李濬举起酒盏,伸到李见素面前。
李见素与他礼节性轻轻碰盏。
她抬袖遮面,垂眸饮了一口。
他亦是用宽袖挡在面前,却并未立即饮下,而是在与李见素碰杯之处,深吸一口气,捕捉到了一丝桂花的甜香。
他眸光更显明亮,那硬朗坚毅的面容上,笑容更深。
“有劳公主了,再会。”说罢,李濬起身回到自己桌边落座。
他最后的这句“再会”,让李湛不禁回头又朝他看去。
“你与他见过面?”李湛拿起一瓣橘子,递给李见素时,凑近她低语。
李见素配合地接过橘子,放入口中,摇头回道:“没有,今日是第一次。”
可说完后,她眉心却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她的确和李濬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李濬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方才两人说话的内容,都有些诡异的似曾相识。
——伤口已经缝合,你可以自己慢慢起身,但尽可能不要大动作移动,伤口也切忌碰水。
——记得多饮水。
这些话,李见素早已记不清楚,却一字一句刻在李濬的脑海中,那时在那小破屋中,她帮他缝合了伤口之后,便说了这番话,在之后,她便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李濬怎会不知,棣王久坐头晕的症状要如何处理,他方才是故意寻此借口,来诱导李见素说出了与那日相似的话。
两次的话语略有不同,但都说到了“慢慢起身”“切忌”,还有“多饮水”这些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