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方才大殿上,要替我出声?”李深是指万寿讥讽他手受伤,一个废人还想练兵的事。
李见素也抿了抿唇,不知是在发懵,还是不想回答。
李深便又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争辩吗,郑盘那时说得那般难听,你不也听下去了?”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过头,垂眸看着肩头李深的手,而这只手背上,有一道醒目又骇人的刀疤。
李见素也很想开口,她想问问李深,为何当初不顾一切跟出封的,难道他不知没有皇令,他不得出封的吗?
还有那刀朝她劈来时,他又是为何豁出命一般去救她?
可犹豫再三,李见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件事,不能戳破,在成婚那晚,他不是已经警告过她了吗?
马车外一声惊雷,李见素整个人猛的颤了一下。
李深直接起身坐在了她的身旁,顺势便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他用下巴抵在她发间,哑声问:“是为了护我吗?”
李见素双眼紧闭,也紧紧拦住了他的腰间,用那轻轻发颤的嗓音,道:“你说了,我们是夫妻,至少这三年里,我们荣辱与共,做戏……便要做足了,不是吗?”
马车上一道闪电划过,狂风吹得马车不住摇晃。
李深将她抱得更紧,“只是为了做戏?”
久久未得到回应,李深蹙眉垂眸去看她,最后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闷雷震天,李见素的耳朵被那温厚的手掌,轻轻捂住,没有将她惊醒,她困乏的靠在这温暖的怀中,已在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而随着风雨交加,李深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到他瞬间便白了脸色。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马车停在茂王府门前,白芨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反应,夜里的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缩了缩脖子,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结果等了片刻,还是未见动静,白芨有些慌了。
“公主,世子?”她扬起声,重重在马车的木门上拍了一阵,终于,里面传来了李濬沉闷的回应。
马车门从里打开,乌云遮住了月光,只王府门前两个灯笼的红光在随着狂风摇摆闪烁,将李濬苍白的脸色照得有些骇人。
垂眸在看李见素,她被李濬横抱在身前,小心翼翼从马车而下,她身上披着李濬的披风,只露出那巴掌大的小脸。
李濬迈着沉缓步伐,大步朝清和院而去。
白芨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不必问也猜出李见素是喝那花酿过多,昏睡过去。
等到了主屋,早已等候多时的白芨,赶忙迎过来将门打开,又立即合上门,撩开寝屋的门帘,摸索着要去点灯,却被李濬叫住。
“退下。”他嗓音极其干哑,不似往日那般温润。
白芨赶忙朝外跑,可白芨想起李见素曾经脖颈上的红痕,又看到此刻李濬这副模样,便站在原地没动,犹犹豫豫道:“可、可要给公主备醒酒汤?”
“不必。”这两字李濬说得时候仿佛在咬牙,似是随时就要失了耐心。
白芨见白芨还不动,又折回来两步拉她出门。
屋内很快静下,屋外的狂风依旧在呼啸,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李濬身形如同定住,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只胸口在剧烈起伏,每呼吸一下,似都能将手臂牵扯得更痛。
许久之后,他用力合眼,再睁开时,额上滑落下豆大的汗珠,他慢慢挪动身体,将怀中的李见素缓缓放在榻上,一面吸着冷气,一面用那颤抖的手帮她脱下外衣与鞋靴,将她抱进床榻最里侧,许是怕雷声将她惊醒,还特意拿软枕抵在她耳旁。
待一切做完,李濬仿若从浸过水般,浑身早已被汗浸湿,而手臂上的疼痛,依旧丝毫未减。
他慢慢退到榻边,转身准备下床时,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开,整张床榻似是跟着抖动了一下。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衣摆。
“不要跑……”呜咽声从被子里传出,她用力攥着他的衣摆,哭着求他,“不要抛下起……呜呜呜……”
李濬动作顿住,以为李见素是被那声惊雷吓醒,可当他回头才知,她是闭着眼睛的,似是着了梦魇一样,神情哀伤又痛苦。
“求求你……呜呜呜,不要跑、不要让我一个人……”
看到李见素如此模样,李濬心口如同针扎,他再度强忍住手臂上的疼痛,连忙回到她身侧,重新将她按在胸膛,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旁哄道:“好,我不跑,不跑。”
有了这声温哄,李见素情绪似是缓了几分,可眼泪还是没能止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低一颗接一颗从面上滑过。
“对不起……”她低喃出声,眼睛也终是缓缓睁开,可眼神却不见光亮,有种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态。
“是我不好……”她一面哽咽,一面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李濬原本疼得也晃了思绪,可听到此处,他恍然回神,垂眸朝怀中看去,“为何这样说?”
也不知李见素听没听到,她哭了片刻,才又断断续续开口道:“我知道……不该查,也不该去想……可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呜呜呜……阿翁……”
听到阿翁这二字,李濬思绪更加清明,他顿时反应过来,李见素是将他当成了她的阿翁,而这些话,都是在对阿翁所说。
“柿子……不是那柿子……”许是太过疲惫,李见素声音比方才更加含糊,“不是的……不是的……你明明没有吃……呜呜呜……为何不要我问……为何啊……”
后面的话,李濬实在听不出来了,只知她似是在不停道歉,还说了自己没有用之类的话。
她越说,将他抱得越紧,而李濬在忍着那剧痛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合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先醒来的是李见素。
她一睁眼,便看见了身旁男人的衣裳,她略微愣了一瞬,随即便立刻从他怀中挣脱,拉住被褥猛地一下坐起身来。
李濬脸色难看至极,倒在榻上只轻蹙了一下眉头,并未睁眼。
李见素匀了几个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看到李濬衣着完好,自己除了外衫和鞋袜,也并未宽衣解带,连发髻上的步摇和面上扑的粉面都还在。
她缓缓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绕过李濬,从床榻下地,拿起外衫穿上,便要离开寝屋,她抬手掀门帘时,忽然回头朝床榻看了一眼。
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长安一夕间温度骤降。
李见素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将帘子搁下,返回榻边,将拿被褥盖在了李濬身上。
听到关门声,还有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床榻上的李濬终是睁开了眼。
“阿素,还说你不在意我……”
他弯唇轻笑,慢慢坐起身,撩开衣袖看向手臂,那道刀伤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褐色痕迹。
李见素一个晌午,头都有些发木,喝了一碗醒酒汤后,又睡了一阵,再起来时,脑袋才清楚一些。
午膳时,李濬问她,“你可知昨晚你酒后说了许多话?”
正在喝粥的李见素眼睛倏然瞪大,昨晚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能记住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与李濬在马车中,他好像问她为何要出言护他,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李见素记不清了。
她抿了抿唇,莫名觉得心虚,“我都说什么了?”
“说你离不开我。”李濬故意道。
“不可能。”李见素脱口而出的否定,让李濬心口顿时郁结,他吸气道,“你不信?”
李见素摇头,“不信。”
李濬嗤了一声,“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昨晚我将你放回床榻,便起身要离开,也是你死死拉住我不放手,还不住往我怀里钻,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
李濬一面说着,一面望着李见素神情,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呆愣了片刻,忽地移开目光,垂下头去,“我还说什么了?”
“除了那些道歉的话,好像……还提到了你阿翁……”
李濬的话让李见素又是一愣。
“怎么了?”李濬问她。
李见素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可能就是想阿翁了。”
“你阿翁……”李濬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他到底因何离世?”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着他,神色没有半分躲闪,但那眼睫却在颤抖着,“阿翁是因为吃了柿饼和螃蟹,因食物相克,而致肠胃严重受损,失血而亡。”
“太医署说的?”李濬问道。
李见素点了点头,重新端起粥碗,三两口喝下,擦了唇瓣便说要出去散步,不再与李濬说此话题。
但李濬明显能够看出,她是在逃避,而非真的这样以为。
再加上昨晚她那断断续续的话,让李濬怀疑不问散人当年的死,并非这样简单。
李濬找来王佑,让他暗中去查此事。
第二日王佑就将查到的事全部说予李濬。
那时正值秋季,东宫新到了一批鲜蟹,太子让人拿了几只送去了不问散人住的地方,不问散人在吃食上也颇为讲究,那螃蟹沾了橙泥和醋,吃了三只。
李见素觉得食蟹麻烦,便没有吃,坐在一旁吃柿饼。
秋季也是长安柿子成熟的季节,东宫几乎天天都有柿饼,李见素喜好吃甜,每日都会吃上几个。
据太医署上的记载,不问散人吃了螃蟹之后,又吃了柿饼,这二者食物相克,脾胃虚寒者,轻则引起腹泻,重则肠道出血,若不及时救治,便有姓名之忧。
“所以不问散人是后者?”李濬问道。
王佑应道:“出诊的太医是这样记的,说不问散人年岁已大,肠胃受损严重,下腹淤堵,导致吐血而亡。”
王佑说完,屋中陷入一片安静。
李濬搓着拇指上的扳指,回忆着李见素昨晚那些断断续续的话,片刻后,他思忖着问道:“你会吃了螃蟹,又吃柿饼吗?”
王佑犹豫道:“应该会吧,属下又不通医术,若两者都端上桌,自然是都要吃一些的。”
李濬颔首道:“你不懂医术,可不问散人懂,她也懂……”
“许是当时贪嘴,忘记了?”王佑已经觉出蹊跷,但还试图去找符合逻辑的地方,“又或者如那记载所说,少量同食,要不得命,所以不问散人便少吃了一些,以为不会出事?”
李濬缓缓摇头,“若少吃,何以致命?若贪嘴,他医术这样高绝,怎会不知深浅,连自己脾胃虚寒都不知,当真贪嘴到如此地步?”
且李见素就在他身旁,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与李濬心目中的不问散人截然不同,别说李见素不信,便是他听到这些,都觉得是一派胡言。
怪不得她昨晚哭成那样,怪不得一到雷雨之日,她会坐卧不安,惊惧到难以自控,原不是害怕,而是内疚,而是自责,而是因为明知阿翁死于非命,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去了何处?”
李濬双眼发红,忽然起身问道。
王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李见素,忙道:“世子忘了?公主早膳后说要去皇宫探望张贵妃……”
李濬想起来了,早膳时李见素的确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可那德王世子在胡姬酒楼设宴,几乎宴请了所有身在长安的藩王之子,李濬今日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