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湛看着她神色道。
李见素讪笑着点了点头,故作无事般问李湛,“阿兄教教我,如何去壳?”
李湛捏起一颗香榧,拇指用力一压,香榧的壳便露出一条缝隙,他用指甲轻轻一掰,里面的果实便露了出来。
“香榧若放得太久,容易受潮,趁着新鲜时吃,口感才会好。”他一面说着,一面教李见素,最后很快便剥开了一小把,放在李见素面前,“若舍不得,我这里还有一盒,你今日拿回去吃。”
李湛朝赵内侍递了个眼色,赵内侍点头去取那香榧。
李见素连忙拒绝。
有了方才取食录的事,赵内侍这次长了记性,没有因为李见素的拒绝而停下脚步,他是李湛的人,自然要听李湛的吩咐,很快就退了下去。
“阿兄,真的不用了。”李见素手上力气不大,剥壳时需要非常用力,才能将那硬壳挤开,她费力地剥了两个,就不再碰那香榧了,“我吃不习惯这个……”
李湛没有接话,只轻轻笑了笑,继续剥那香榧的壳,却一个都没有放入自己的口中,“我听闻你入冬前去了城外的庄子,可是为何?”
李见素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阿兄如何知道的?”
李湛剥壳的动作微顿,抬眼看她,很自然道:“快入冬那几日,我得了几条狐毯,当中有条雪狐的毯子,想着与你极为适合,便差人送去了茂王府,那侍者回来说,你不在府中,去了别庄。”
此事为真,李见素回来后,的确房中多了条雪狐的毯子,白芨只说是宫中送来的,李见素当时还以为是张贵妃所赠,没想到原来是李湛。
“谢谢阿兄。”李见素道。
“你我之间,无需道谢。”李湛说着,垂眸继续剥那香榧,又问一遍,“好端端,为何去庄子?”
李见素知道瞒不了他,便还是用要调养身子的借口,解释了她为何天寒地冻要往庄子跑。
两人说话时,赵内侍已经取了香榧回来,搁在了李湛手边。
李湛一面同李见素闲聊,一面打开盒子,又开始剥那盒香榧,又问:“庄子在山上,孤冷又寒凉,一住便是两月,这当真对身子好吗?”
李湛虽不是医者,却也算是久病成医,李见素那番话,已经没法轻易将他糊弄。
李见素知会如此,便又笑道:“阿兄不知,其实山上虽然清冷,但自在肆意,我有时候穿着寻常,便会带着采苓去山下赶集,热热闹闹的集市,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孤冷,倒是在府中,反而拘束。”
这番话,倒是让李湛信了,他一直都知道,李见素不喜欢待在皇宫里,从前两人看书时,他便发现了,她除了会看医书,还总是看各处游记,她曾目露向往地与他感叹,若是有朝一日,她能亲自去看看书中所记的地方,那该多好。
在她年少时尚未入宫之前,便跟在阿翁身侧,过着四处游乐的日子,是这座皇城困住了她,一困便是六年。
李湛生出过私心,想到若能让她一直在身边,该有多好,可他终究不忍,还是将她放出了宫,但他到底是人,是人便还是有私心的,放出宫,却不肯真的让她天涯海角,离他远去。
如今,这私心愈发加重,比任何时候都要难以自控。
“阿兄?”李见素唤了好几声,李湛才骤然回神,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拇指一直按压着香榧的那个地方,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赵内侍赶忙命人去备水,又唤人拿药。
李湛神色淡淡,似是不觉得疼痛一样,将桌上那些全部剥开的香榧,重新放回盒中,推到李见素面前,让她带回去吃。
李见素这才反应过来,原李湛剥了这么多,竟然全部是要给她的,这她自然不能要,又是一阵推拒。
“真的不喜欢吗?”李湛神色有些漠然,“那便扔了。”
说着,他抬手要将那盒香榧扔到案几下的竹篓中,李见素见状,立刻喊道:“别扔!”
李湛动作顿住,回头看她,“不喜欢便不要勉强。”
“喜欢,我怎能不喜欢呢,只是觉得受之有愧……”李见素终是说了实话。
李湛却是弯了唇角,眸中漠然也渐渐散去,整个人似又柔和起来,“素素,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
从来都是他亏欠她,她在他面前,永远也不必觉得愧疚。
赵内侍端来铜盆,李湛净手抹药时,李见素带着采苓退了下去。
李湛说闷,没有让人关殿门,目光便一直落在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唤人将门合上。
合门的瞬间,李湛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我喜欢她。”
这是李湛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正在给李湛抹药的赵内侍,顿时愣住,但很快便恢复如初,继续认真抹药。
“所以我不舍得她独自住在那庄子里。”李湛说着,垂眸看向额上渗出汗珠的赵内侍,“那李湛呢,他为何舍得?”
赵内侍屏住气道:“奴婢……也不清楚。”
殿内半晌无声,在赵内侍抹完药,起身之时,面前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他待她不好,既是如此,便该重新帮她择婿。”
出了宫门,茂王府的马车朝着永昌坊的方向驶去。
采苓站了一上午,腰酸背痛,靠在马车里,用拳头轻轻敲着肩头,“我怎么觉得,太子今日怪怪的。”
李见素望着手中那盒香榧,长出了一口气,“阿兄身子不适,脸色也不如之前,可他为何……”
为何一反常态,这般抗拒让她诊脉?
还有这手中的香榧,为何非要给她不可,若是从前,她拒了他也不会勉强,今日作势要扔,便是带了情绪的。
李见素正暗忖着,马车倏然停下,采苓啧了一声,掀开帘子探头出去问马车夫,“怎地停下来了?”
马车夫道:“前面那马车好像出了问题,我看有人在车下正修呢!”
采苓眯眼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对李见素抱怨道:“真是麻烦,这道路这样宽,那马车好巧不巧就堵在正中!”
李见素还在想着今日在东宫之事,淡道:“罢了,等等便是。”
李见素话音刚落,便听马车外传来人声,“敢问这车中可是和着茂王世子?”
李见素抬起眼,采苓又一次掀开车帘朝外看。
马车外站着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看岁数已经过了四旬,见到采苓,他笑眯眯凑过来自报家门。
他是棣王府的管家,前面那马车正是棣王府的,今晨李湛入宫陪郑太后,也是这会儿刚出宫,没想到前几日夜里,一场冰雹湿了路面,到今日都还未彻底干透,棣王府的马车车轮不知何故,断了车轴,又恰好卡进一个泥坑中。
这关键看到他们马车上挂着茂王府的牌子,这才过来询问,可否让茂王世子送他家世子一趟。
李见素在马车中,听到这管家所说,便朝采苓摇了摇头。
采苓如实告知,“我家世子今日没在,车里是唐阳公主。”
管家一听,赶忙道歉,“老奴以为是茂王世子在车中,这才斗胆过来询问,既是唐阳公主,那便多有打扰,还望公主见谅。”
李见素在里面道了一声无妨。
管家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便听见李湛朝他斥道:“谁让你擅作主张,跑过来作甚!”
李湛说完,又来到帘子旁,又对里面道歉,说那管家不懂事,冒冒失失扰了唐阳公主。
这次是李湛,棣王世子,李见素不能不露面了,她掀开车帘,看向车外。
这是李见素第二次见到李湛,上一次还是几日前在郑太后的寿宴上,虽只有两面,可李见素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今日他一身墨色长衣,不知为何,沾了一身泥土,连鼻梁上似都有灰尘。
“你……没事吧?”李见素关心问道。
李湛愣了一下,抬袖在鼻头上蹭了蹭,笑着道:“没事,方才下来推车的时候,摔了一跤罢了。”
堂堂世子,竟然也会亲自推车,李见素颇为震惊。
李湛却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他抬手指着另一边路,带着歉意道:“今日挡了公主的路,改日我定要登门致歉,给兄嫂赔个不是,那马车一时半会儿恐怕修不好,公主若是着急,可绕至那边的路。”
“那你呢?”李见素象征性地又关切地问了一句。
李湛爽朗一笑,摊掌道:“我了回去便是,顶多就是耽误了德王世子的宴会,都是堂兄弟们,迟了应也不会怨我。”
的确,此处就在皇城外,没有雇车的铺子,若是想要雇辆最近的马车,怎么也要去最近的永昌坊。
而茂王府就在永昌坊中,若是李见素能载他到坊中,重新雇辆马车,确实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也难怪方才管家会过来询问。
可若是李见素不应允,李湛便要了路去永昌坊,踩着一地泥泞不说,还要耽搁时间。
看着一身狼狈的李湛,李见素有些不忍,但想到男女有别,两人也并不相熟,还是咬了咬牙,与李湛道别,吩咐车夫调转方向,择另一条路回去。
当真还是心狠呐。
李湛退到一旁,望着即将离去的马车,他用力捏了捏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后扬声喊道:“等一下!”
马车停下,李见素掀开车帘回头看他。
李湛小跑着上前,望她道:“公主容我厚脸皮一次,能否载我一程,我知你有所顾忌,便让我和在车外,同车夫一起,可好?”
李见素默了片刻,最后朝他点头,“好,那便委屈世子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得了李见素的应允,李深当即道谢,三两步便李濬到车头,他身高腿长,脚下一蹬,就坐在了马车外。
马车夫稍微有些不自在,毕竟身侧之人是棣王世子,身份这般尊贵,竟同他并肩而坐。
李深倒是一脸无所谓,还冲这车夫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了马车夫的手上,他望了片刻,便从身上摸出一瓶药膏,递到马车夫面前,“我看你手上红肿,可是出了冻疮?”
“对,都是老毛病了,一入冬就自己生出来。”马车夫起初还没有在意,余光扫到面前那价值不菲的药瓶时,顿时震惊到舌头都在打结,“世子……这、这是何物?”
李深关切道:“这是我自己制的羊脂膏,对各类创伤都有效果,你涂完这一瓶,想必冻疮便能恢复。”
马车夫简直不敢相信,他迟迟没有去接药瓶,也不知可是寒风的缘故,吹得他眼睛有些泛酸,结结巴巴道:“老奴……老奴是粗人,用这东西如此好,给老奴用实在浪费……”
李深叹了口气,也没再硬塞给他,而是话锋一转,忽然又问:“你可娶妻了?”
提到自己的妻子,马车夫笑了,“回世子,老奴已娶妻生子,家中一儿一女。”
李深点了点头,再次将那药瓶拿到他面前,语气中皆是关怀,“既是已经娶妻生子,便一定要将自己照顾好了,要不然回到家中,妻儿看到你这一手冻疮,该多心疼?”
冬日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然这一刻,马车夫却觉得他从身子到心里都是暖的。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一手握住缰绳,一只手将药瓶收进袖中,由衷的对李深道:“谢世子赏赐。”
李深“啧”了一声,似是对他说出的这“赏赐”二字有些不瞒,但终究也是没说什么,抬手在他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仿若两人之间没有身份差异带来的尊卑,而是多年的老友。
马车夫不善言辞,他想继续说点什么感激的话,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深叹了口气,到底不是自己的人,配合起来毫无默契。
他索性开始引导话题,从马车夫身体情况,聊到家里的情况,最后便和他说,不论干活再辛苦,回到家中,可不能拿妻儿撒气。
“老奴从不对妻子动手的。”那车夫赶忙解释道,“倒是那混小子,有时候太过顽皮,才会拍他两下!”
李深笑了笑,“管教儿子,也要手上有轻重,若打得多了,日后兴许更加不听你的话了,到时候岂不是更难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