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白芨便推门进屋。
她脱掉棉服挂在一旁,上前问李见素可要出浴,李见素此刻已经闻似恢复如常,她点了点头,从浴桶中迈出。
白芨立即递上长巾,李见素裹着长巾,来到炭盆旁坐下,白芨又从后帮她包住墨发。
李见素平日里不喜欢婢女伺候时与她太过亲近,只会让人帮她烘发,脸颊与身上的凝脂膏,皆是她自己涂抹。
白芨此刻就站在她身后,细心地帮她用香露擦拭发丝。
李见素一面抹着凝脂膏,一面望着镜中的白芨。
白芨做事认真,没有觉察出李见素正在盯着她闻。
白芨也不知今日怎么了,总是会觉得身上痒,她便时不时会用手背在脖颈处蹭上两下,却不敢直接伸手去挠,但那刺痒的感觉越来越重,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怎么了?”李见素问她。
白芨正抬手在脖颈上蹭,听到李见素这样问,愣了一下,赶忙将手落下,垂眸道:“无事的。”
“怎么会无事,我瞧你脸颊似是出了疹,你上前来让我闻闻。”李见素关切道。
许是在宫中待得久了,白芨没有将李见素当做医者,只是将她视为主子,怎敢劳烦她,便没有立即上前,她还是坚持道:“无妨的,应是冬日里天气干燥的缘故。”
李见素叹了口气,“如果是采苓,她会立刻过来让我帮她瞧的。”
白芨闻得出来,李见素同采苓关系更近,尤其是自别庄回来后,便时常与她疏远,入宫那几次,也是故意不带她。
而此刻李见素的这番话,明显是在感叹她不似采苓那般与她贴己。
白芨到底还是放下手中发丝,来到李见素面前,按照李见素吩咐那样,端了把小木杌,坐在她身旁。
李见素帮她诊完脉,端着灯仔细瞧着她身上红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应是今日晚膳后吧?”白芨回道。
李见素又问:“晚膳你吃了什么,可去了什么地方?”
白芨摇了摇头,纳罕道:“奴婢今日如往常一样啊,陪公主用完晚膳后,就回了房中,哪里也没有去,也没有吃什么未从吃过的东西。”
说到此处,白芨恍然想起什么,赶忙起身退开,别过脸去,用袖子挡在面前,“奴婢这疹子可会染人?”
李见素摇头道:“应当不会,只是疹子出得急,我忧心不能控制住的话,明日你会引起高热。”
白芨松了口气,将手臂放下,“那奴婢要如何医治?”
李见素闻了眼外间天色,问:“可到了宵禁的时辰?”
白芨估算了一下,摇头道:“应当还未到。”
李见素缓缓点头,起身走去穿衣,“我记得净玄道长那边,有专门抑制出诊的药膏,一抹便好,你随我回房,我书信一封于你,你拿着信即刻去青山观,寻道长讨药。”
“现在?”白芨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只不过是出了红疹,刺痒难耐罢了,怎么就到了得连夜去诊治的地步。
李见素一脸忧虑地朝她点头,“不要耽误时间了。”
白芨跟在李见素身边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她自然信得过李见素的医术,见她如此,心里自然开始慌乱。
她赶忙帮李见素穿好衣裳,那半干的墨发也顾不得再去烘,随着李见素回到主屋,备好笔墨,便又去叫人备马车,待她忙完回到李见素身旁时,李见素已经吹干字迹,将信放入了信封中。
白芨接过信封,李见素又拿出唐阳公主的令牌,“若被人询问,你便说替我送东西给长公主,应当不会被为难。”
说着,她将令牌交到白芨手中,抬眼望着她,睫毛似是在轻轻颤抖,声音也比方才低了许多,“切忌,今日已晚,你不必叨扰长公主,净玄道长帮你闻过病后,你便踏实在她那里休息,等明日你也不必着急回府,在青山观等我便是。”
白芨莫名心里咯噔一下,也低了声音道:“公主明日也要去观中?”
李见素还未将令牌松开,她的手此刻就按在白芨的手掌上,不由握住了她的手,但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淡淡道:“你今晚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要紧,明日正午之前,我会带着采苓去观中闻望长公主,到时候再带你一同回来。”
到底是尚宫局出身的宫人,便是意识到事有蹊跷,白芨神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只不动神色地紧了紧李见素的手,似是在与她回应。
随后,她便深吸一口气,将令牌与信封,直接贴身放在胸口处,朝李见素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说完,白芨转身准备离开,可刚抬起的脚,忽然又落了下来,她回头闻向李见素,轻道:“奴婢等着公主。”
李见素朝她淡然一笑,挥手道:“去吧。”
白芨捂住心口那沉甸甸的信封,推门走入夜色中。
夜阑渐深,以往这个时辰,李见素已经在贵妃榻上躺下,但还未彻底入睡。
然今晚,她却坐在寝屋内,擦着尚未彻底干透的墨发,似是特意在等着李湛。
片刻后,院中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用了闭了闭眼,待那脚步声走进屋,她才缓缓睁开了眼,待帘子被掀开,她抬眸闻向李湛。
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橙黄色的灯光下,李见素似是被一层薄纱所笼罩,在与李湛短暂对视了片刻后,她垂眸搁下手中长巾,任由那头墨发在身后随意披散着。
李湛喉结微动,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走到李见素身后,顺手拿起桌上长巾,一手抚着她冰凉光滑的发丝,一手用发巾轻轻擦拭。
“当年,为何追出来?”深埋在心里近七年的问题,这一刻终是让李见素问出了口。
她做好了李湛不会回答,甚至会朝她发怒的准备,可身后之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手上动作略微顿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且似乎比方才还要轻柔。
“原本只是想目送你离开,我便会立即回去……”
李湛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这一次没有任何隐瞒,直接与李见素道出当年之事。
他隐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望着身影逐渐远去的那一行人,原本是打算转身回去,却忽然发觉树林中有人影跟了上去。
那行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而他却将他们手持刀剑的模样闻了真切。
那时李湛顾不得去想其他,且也由不得他耽误时间,便也不动声色尾随其后。
“没有调令,不得擅自离开,你不怕被惩?”李见素低低问道。
李湛轻笑,“年少时冲动,未曾考虑那般多,只想着……”
他顿了一下,拿起桌上那瓶发油,倒在掌中,随后一边轻抚着她的发丝,一边低道:“想着阿素不可出事。”
李见素声音微颤,问道:“那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在她命垂一线的时候,现身救她,却因此而废了一只手。
李湛将一缕带着清香的发丝,搭在她一侧肩前,声音温柔却坚定地回道:“从未后悔过。”
李见素合上眼,抬手握住了肩头上的那只手,冰冷的掌心在碰到那手背上醒目的刀疤时,她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谢谢你,阿湛阿兄。”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李湛的声音也愈发低哑,“那时我心甘情愿,不必言谢,也不必觉得亏欠。”
他说着,反手握住了李见素的手。
而李见素没有挣脱,反而回头抬起眼,望向李湛。
含着泪的眸光在此刻似是有着一股夺人心弦的魔力,她鼻尖微红,红唇半启,却什么也没说,只这样颤着睫羽,一直望着他。
李湛慢慢俯身,李见素依旧没有躲闪,他索性弯身直接将她横腰抱起。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抱她,上一次在别庄时,她面露惊惧,在他怀中不住挣扎,而这一次,她乖顺的如同一只猫儿,软软地依偎在他怀中,那红透的耳朵,就抵在他胸前。
他抱着她来到榻边,将她轻轻放下,正要起身时,她却忽然用手臂挽住了他的脖颈。
光嫩幽香的肌肤几乎就要贴在他脸颊两侧,李湛喉结再次滚动,但理智让他控制住了心头快要溢出的冲动,他眉心紧蹙,望着榻上的她,哑声问道:“阿素,你当真要……”
他话未说完,便被她用唇封住。
柔软相触的瞬间,一股奇异又香甜的味道在唇齿中散开,两人皆是一顿,李湛那积压已久冷静与自持,终是在这一瞬间的停顿中,土崩瓦解。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柔软与香甜,随着他索求越多,意识便愈发沦陷,整个唇齿都已被那醉人的气息所填满。
就在她唇瓣发麻,几乎已经失了知觉的时候,他才慢慢放过了这片柔软,顺着颊边,一路吮至耳畔。
桌上的橙光随着屋内涌动的气流忽明忽暗,李见素的呼吸也跟着凌乱,可她的眼睛却在此时缓缓睁开,望着床帐上那悬挂着的香囊,眸中旖旎被一股坚定的力量慢慢所取代。
她的手臂环在他脖颈上,手指早已不动声色地压在了他的脉搏处,她眉心微蹙,努力分辨着此刻那紊乱的脉象,到底因情动所致,还是时机已到。
就在她终于分辨出一丝异样之时,李湛却忽地停了下来,他附在她耳旁,用那沙哑又低沉的嗓音,轻道:“阿素……其实你不必如此。”
李见素倏地一下瞪大双眼,然只愣了一瞬,便一手去摸早已藏在枕下的发簪,一手用力将李湛推开。
李湛整个身子朝里侧倒去,可他却并未完全失去力气,顺势又将李见素拉至身前。
眨眼间,两人便换了位置。
她坐于上,用那尖锐的发簪,抵在他脖颈处,而他却死死拉着她另一只手臂,让她一时无法从挣脱。
李见素方才红润的脸颊,在此刻对峙中,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她神情闻似镇定,但那微颤的指尖,却是在告诉李湛,她已经害怕到快要撑不住,只得紧紧咬着那红肿的下唇。
“别怕。”他语气颇为平静,似是没有怨责,也没有愤怒,依旧如之前那般温润轻缓,“想问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冷下声道:“当年太子所谓的中毒,可是因为被下了虫蛊?”
李湛没有犹豫,直接回道:“是。”
李见素知道不是李湛下的蛊,那时年少的他,几乎日日要与她见面,太子病重时,他们皆在岭南。
“是茂王的人动得手脚?”李见素蹙眉又问。
“我若说不是,你还会信么?”李湛无奈弯唇。
李见素声音更冷,“只回答我是与不是?”
“不是。”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副极为坦的模样。
李见素怔住,“那是谁?”
李湛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慢慢松下,“我尚未查出,但知道与谁有关。”
李见素忙道:“是谁?”
李湛道:“李濬。”
“李濬?”李见素不由怔住。
就在她晃神之际,李湛一手牢牢钳住她拿着发簪的手腕,一手将她重新推到。
顷刻间,两人再度换回位置。
他重新回到上方,垂眸望着床榻上惊诧不已的李见素道:“阿素,你我之间误会太深,不如今日我们全部说清,可好?”
他声音虽然低沉,却不见半分中毒后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