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脸上不但有伤,还有难过,猝不及防都落入他眼中。
谢昀还从未见过这小娘子露出这样的神情,很陌生,让人心头略过一丝窒闷。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就是不舒服了。
“谢九郎?”罗纨之迟了一步才想起抬手捂住脸上的伤口,双眼圆瞪,看着第二个不速之客。
“怎么伤着了?”谢昀站在最远的地方,没有靠近的意思,语气冷淡。
“不小心划伤的……”
“故意的?”
罗纨之此刻没心情和他周旋,破罐子破摔道:“郎君说是就是吧。”
女郎神情恹恹,仿佛被庾十一郎带走了生机与活气。
谢昀捻了捻手指,“你喜欢十一郎?”
“不喜欢。”
对于想清楚的事,罗纨之是斩钉截铁,不留有余地。
她靠着窗边,窗外有一辆牛车正缓缓远去。
“那为何故意不去寿宴?”
是为他,还是为了庾十一郎?
谢昀都未察觉这一句话会令气氛变得紧张。
罗纨之有些吃惊。
诚然她是故意不去寿宴的,但她没料到九郎会出现,像是特意来寻她一样。
她委屈道:“我以为郎君是讨厌我了,这才不去……”
谢昀眼睛一跳,眼前的小女郎已经见光就亮,笑眼盈盈,又欢喜道:
“原来郎君并不厌我呀?”
第10章 香囊
厌弃她?
倒也不至于。
谢昀只是还没看懂她。
“九郎,我做的槐花糕好吃吗?”罗纨之恢复如常,眼眸带笑。
“尚可。”
谢昀想起自己分一半出去后,苍怀等人吃完还恬不知耻地向他打听剩下一半,生怕他给浪费了。
虽然罗纨之只从谢昀口里得到两个字,但瞧她的笑容,只怕阳春三月的太阳都没有这般灿烂。
太白楼的小二提着客人点的菜上楼,冷不防被外面的侍卫拦下,哆嗦道:“是里头的娘子要的菜……”
罗纨之听见动静,及时应了声,抬脚就从谢昀身边走出,雅间有那么宽的地方可供她走,她偏要擦着他。
摇摆的袖子摩挲着他垂下的手臂,裙摆轻抚过他的腿侧。
雪白的脖颈自他眼下一过,留下一段幽香。
“辛苦你了。”罗纨之出去后便和小二聊起。
“不辛苦、不辛苦,这菜还是要趁热吃。”小二虽受了惊吓,但是见到美人还是不禁红了脸,细致耐心地叮嘱几道菜的品用方法。
谢昀紧随她走出,目光落在女郎背影上。
罗纨之今日没留披发,头发挽作双角髻,从后看就像两只黑色的猫耳。
她的脖颈纤长,初雪般嫩白,莹莹发亮,让人目光一时都挪不开。
谢昀捻了捻指尖。
不知道是不是和槐花糕一样软、甜。
“九郎。”罗纨之两手提起东西,不好遮脸,只能稍侧过身,不让他看见伤处,大眼睛瞅着他道:“我先回去了。”
“嗯。”谢昀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她走。
苍怀大感意外。
这就走了?都没待多久啊。
罗纨之盈盈一拜,迳自穿过让开的侍卫,下楼去。
谢昀站于二楼的栏杆边,往下看,罗纨之一次也没有回头,徒留单薄却窈窕的背影给他看。
庾家的寿宴让罗唯珊见了世面,回来少不了对罗纨之炫耀一番。
“谢九郎真是兰枝玉树,温文尔雅,只可惜妹妹没瞧见。”
“不着急,只要他还没离开,总有机会。”罗纨之含笑回应,她脸上的伤疤已经淡得只剩一道浅粉。
罗家主为保住她这张脸,下了血本,才两天就养得她越发娇艳动人,罗唯珊多看她几眼都要气得呕血。
那雪颜膏昂贵,她求了几次阿父都没舍得给她,却因为她一爪子,便宜罗纨之了!
“真不知羞!”罗唯珊气走。
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戈阳的春祭。
戈阳有一条阳江滋润了两岸的土壤,是极为重要的水源,往年胡人不太猖狂的时候,太守都要领着各大世家以及一些百姓去阳江的源头行春祭礼。
最近外面闹得凶,都在说胡兵扰境,戈阳首当其冲,民心不稳,都琢磨着搬家。
一旦世家搬离,戈阳就会变得死气沉沉。
刘太守苦心经营才得以留任戈阳,早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可能轻易挪窝,他不挪,当然也不想别人挪。
所以这个春祭他必办,不但要办,还要大办特办。
要让戈阳人知道胡人无碍,戈阳安全。
罗家人乘着牛车跟随队伍出城。
城门口车流络绎不绝。
不光是牛车,每家每户还带上自己的部曲家丁护卫,这么多人,光出城就要花一个时辰,若遇到争先后顺序的那就更拥堵。
罗纨之听见前面牛车里的罗唯珊抱怨不休,心里也觉得有些烦躁。
虽然还不到夏日,但是连日没有下雨,气温上升不少。
女郎们都换上了更轻薄的衣裳,摇起了刀扇。
可是车厢里没有流动的空气,再摇也只有闷热。
六娘用罗纨之送的香囊抵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几口才觉得舒坦了些。
“九妹妹,你的香囊里都放的什么呀,既好闻又能驱虫,每年这个时候就连哥哥们都要来讨要。”
“你问她也不会告诉你。”七娘和罗九娘不对付,故意道。
“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就是做起来比较麻烦。”罗纨之没理七娘的小心眼,只对六娘说:“六姐姐若想学,我回头抄了方子教你。”
听见麻烦,六娘顿时摇头,“那算了,我都要嫁人了,还学这个做什么?”
六娘的婚事早在她十岁时就定下了,只等男方及冠礼一过,便拜堂成亲,她又不用靠这个去讨心仪的郎君欢心。
她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也只能委屈接受。
就像是池子里死气沉沉的鱼,既想跳出这个囚池,又怕外面不是广阔的河流湖泊,而是足以晒死它的旱地。
罗纨之并不意外。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但不是人人都愿意先吃苦头。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命好没法比,但还有一种人靠着努力也能闯出新的天地。
罗纨之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身不由己。
她掀开车帘,外面的风夹着沙尘拂面而来。
没有尽头的车队人群里头,她看不到谢家的马车,也看不到什么有趣的风景,七娘叫着风吹乱了她的发型,让她放下车帘,罗纨之松开了手。
等到休息的地方,早已经坐累的女郎们纷纷戴上幕篱,兴致勃勃地下车走动。
罗纨之带着做好的香囊到前头,送给二哥和四哥。
罗常孝拿到就往腰上挂,“我还以为九妹妹今年忘了我们的份,还等着顶着满头包回去呢!”
罗纨之笑道:“怎么会,这里还有两个,劳二哥哥拿给庾七郎和十一郎吧。”
每年都是如此,她也不好突然改变。
“没问题。”罗常孝提起来检查。
“都是买的,不是我绣的。”
“你要是能绣这么好看,我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罗常孝拍了拍她的脑袋。
罗纨之被说得有些脸红。
人无完人,她有几个短处也正常啊!
车队不知道要歇多久,罗纨之张目开始往四周找。
其实不用她多费劲,因为谢家马车早被女郎们围上了。
好在谢九郎带的部曲够多,那些高大冷脸的侍卫像墙一样捍卫着他们郎君的清白,才没让那些热情的女郎冲进去。
罗纨之咋舌欣赏了一下,看见苍怀的脸都扎扎实实被几个鼓鼓的香囊揍了,不由噗嗤一笑。
做谢九郎的护卫不容易。
罗纨之转过身,没有选在这个时候靠近。
路程又行过大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不少人家都开始指挥仆从坐下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