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才学多久,比不上也正常。
“三郎的骑射师父是骠骑卫将军吗?”
“是,正是卫将军。”
罗纨之又道:“我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谢昀点头,目光直视前方那轮缓缓落下的红日,“卫师父教了我不少东西,让我受益匪浅。”
“父亲骤然离世,我也曾迷茫过一段时间,便在卫家营里待了些时日,后来我才彻底走了出来,他与我亦师亦友,更是一位值得终身学习的前辈。”
罗纨之还是头一回听谢昀用这样崇敬的语气提起谁。
这位卫将军一定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谢昀忽而转头对罗纨之,笑道:“我跟卫师父在信中提起过你,他说若我们能成亲,定会前来祝贺,待他来,还可请他指点你骑术。”
罗纨之没想到自己的名已经传到了那么远,不免忐忑连续问:“三郎何时提的?三郎怎么会对卫将军提起我?……还有,三郎当真可以决定吗?谢家那边会不会……”
谢昀止住她的话温声道:“不止卫师父,我已在宗祠里敬告谢家列祖列宗了,此生不离,宗亲们皆听我起誓,知我决意。”
罗纨之两眼圆睁,张口结舌。
若在宗祠,那就是他在被“赶出”建康前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那时候她分明已经决绝地要求分开。
可谢昀实则并没有放弃,反而千里迢迢追到她的身边,让她重新接纳了他。
回想他出现的时机以及他的各种遭遇,罗纨之突然回过味来,勒停马,斩钉截铁道:“三郎根本不是被赶出来的吧?!”
谢昀随她而停,望着她顿了须臾,坦然承认:“我是为你而来,虽谈不上光明正大,但是很管用。”
罗纨之不敢置信,嘴巴都快撅成翘嘴油瓶,怒气冲冲道:“你算计我!”
难怪他能把屋子特地买在她的旁边,难怪那宅子能烂得那么快,也难怪她遇人纠缠很快就会被摆平,还没有半个人上来追责。
还有他这穷但是不掉的高生活要求……
甚至这两匹每日都要消耗惊人草料的宝马良驹。
她从前就没有想过,谢昀把它们养在哪里,又是怎么支撑它们的开支的!
如此多的不寻常,她竟都没有发现,还真是一叶障目,鬼迷心窍!
被这个郎君迷魂夺魄,变得蠢笨好骗!
谢昀瞟了她的怒容一眼,似是“破罐子破摔”,一点也没有被人揭穿的窘迫,反而从容不迫道:“有情人之间怎么能说算计,我这是锲而不舍地慕求。”
“你强词夺理!”
“夫人说的是。”
“……”
谢昀温柔地牵住她的手,细致耐心地问:“还想骂什么?”
罗纨之憋了半天,吐出一言:“……君之心肝黑如墨汁,甘拜下风!”
谢昀扬眉惊道:
“卿卿如此肤白貌美,怎可自比为墨汁?”
“谢昀!”罗纨之气急败坏。
谢昀趁机把她从玉龙驹背上捞了过来,笑着按入怀里,把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蹭了蹭,“什么时候回去?”
罗纨之知道他的心急,偏不想如他的意,故意道:“不急,我还要再去多几个地方看看有没有好的生意,毕竟三郎金贵,一张床榻就花了上万钱呢!”
谢昀笑音更深,纵容道:“好,我陪你去。”
毕竟罗纨之说的是“不急”而不是“不要”。
他的笑让罗纨之仿佛油浇火燎,几番张口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又怕愈描愈黑,反正中他下怀,只能悻悻闭紧嘴巴。
他怎么能横竖都这么讨人厌,又莫名让人喜欢……
第96章 遇见
说“不急”倒也不全是假话。
因为很快罗纨之就和严峤发现,眼下正是南货北贩的好时机,南方的物产丰收,北地良莠不齐,应该抓住商机。
因此他们又接连跑了好几个城市,从东到西,贯穿了江州、荆州和宁州。
严峤早年游历大江南北,又因为与严舟共事的关系,认识不少供货的商人,成功搭上线后,他们的商贸就更加顺利。
不少商贾从前都靠着严舟这艘大船吃饭,严舟一倒,他们也跟着六神无主,现在有严峤与罗纨之站出来,重新串联起了这条商线,大家共赢互利,没有人会拒绝。
更何况罗纨之与严舟大为不同,她没有严舟一心敛财的心思,反倒与柯益山有些相似,只想要证明自己能力。
所以这些商贾便可以从中分到更多的利。
罗纨之让利的行为在不少人眼里看来是“蠢”,但也有更多人认为是“善”。
而罗纨之是这样解释:“若没有严舟的商线,许多人的货品就要滞销在原产地,白白浪费了心血,虽然我赚的不多,但我把它们流转起来,使大家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各取所得,那就很好了。”
谢昀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欣慰道:“卿卿现在这气度当得起“大家”之名。”
罗纨之忍不住翘了唇角,但是嘴里还是谦虚道:“都是前辈们宽仁垂爱。”
她还这样年轻,经验也少的可怜,全是因为机缘巧合才能够站到这样的位置上,即便众人推崇她为“月大家”,使她的名声远扬。
罗纨之也清楚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还需要学习和努力。
“其实,这些还要多谢三郎。”罗纨之坐在谢昀的腿上,仰脸亲了亲他的唇,两只眼睛亮如星子。
“谢我?”
罗纨之点了下脑袋,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是三郎让我看见了高处不一样的风景,更知道了未来的方向。”
谢昀大手圈着她的腰,眼睛还看着前方的信件,“那也是你足够聪明和勤奋,即便没有我,一样会成功。”
“你说得对。”罗纨之扭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信。
自从他们把话说开后,谢昀再没有躲着她暗暗处理自己的事,所以罗纨之经常能看见各地飞来的信件,向他请示各种繁杂的事务。
皇帝批阅奏折兴许也就这么多事了吧?
可见,当个名门望族的世家郎也不轻松。
“所以三郎也可以放心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谢昀一伸胳膊,把想要溜走人重新拽了回来,埋头在她颈窝深嗅,“没良心,这就嫌我碍事了?”
罗纨之被他沁凉的发丝蹭得发痒,笑着躲了两下,没能成功,只能叹气道:“我是心疼之前三郎为了瞒着我,成日挑灯夜战,不得休息,事情积案如山,犹如滚起的雪球,越来越大,若不早点处理完,三郎何时才有空闲……”
罗纨之又用手推开他的脑袋,看着谢昀的脸还不等开口,没忍住先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像春光灿烂,又好像夏星璀璨。
谢昀忽然就俯身亲上她的唇,罗纨之遭了突袭,连忙扭过脑袋躲开,同时两只手齐齐捂住他的唇,就怕他越亲越起劲。
“三郎!我话还没说完……”
何况书房的门还敞着,要是谁进来了,岂不是吓一跳。
谢昀抬了下眉峰,罗纨之稍松了手,却没有彻底松开,就听见谢昀的声音从她手后面闷闷传来,“抱歉,你这样看着我笑,我很难忍住。”
罗纨之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怎么还怪她笑!
谢昀又笑了起来,按着她的手心亲了亲,“你要说什么?”
罗纨之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三郎若不早点处理完,何时才有空闲与我成亲?”
谢昀眼睛定了定,羽睫下两只眸子盛满了笑意,漾起的涟漪波及到了罗纨之,让她也不由跟着他笑了起来。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1
天气由热转凉。
罗纨之和谢昀分开后,变得更加忙碌。
随着去到的地方越多,她发现大晋除了繁华的城镇之外,还有满地的疮痍。
地商带着他们登高赏景时,指着远处的城池道:“三年前,那里还是大晋的城池,我的朋友、亲人就生活在里面,直到北胡的铁骑攻破了城池……”
他无奈一笑:“最迟明年,我也要带着族人往南了,这里离北胡越来越近,人心惶惶啊。”
不但是他,就罗纨之最近结识的商贾之中,有不少人都打着当初罗家的主意,移族迁移,这无疑是摆脱死亡困扰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眺望那座死气沉沉的城池,罗纨之忽然脱口而出:“就没有想过办法,抵抗北胡吗?”
“月大家,你是没有见识过,就连晋军都已经被北胡铁骑吓破了胆,只要听见马蹄声,他们就丢盔弃甲,我们这些普通人又如何抵抗?”
虽然权贵富商家家户户都会蓄养侍卫,但是这些侍卫对于装备精良又训练有素的北胡军而言,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大树。
罗纨之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逃避想法与她的平凡心愿也没什么不同,所以她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旁人的软弱。
本来上山是要赏红叶,但不知不觉说起这些兵荒马乱的乌糟事,众人兴致大减,早早就下了山。
山下大道迎面而来的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即便没有任何意外,每时每刻都有人去世,也有人在送葬。
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他们碰见的这支送葬队与众不同,随在棺木葬周围的人并未哭泣,反而都扬起笑脸,即便里边有几个眼圈、鼻尖都通红,脸颊嘴角在不自然抽动,但也极力保持着面皮上的笑容。
伴着那齐刷刷的麻衣和漫天飞舞的纸钱,怎么看都有种恐怖的怪诞。
在送葬队的两边还跟着些百姓,罗纨之派人去问了知情者。
原来逝者是奉岗的知县,已到耆艾之年,快要致仕还乡,偏遇到北胡的奇袭队。
那是全由轻骑弯刀手组成的队伍,向来以快斩速掠著称,常常神出鬼烧杀抢掠,让处于边境的大晋人畏怖忌惮。
奉岗县城墙老旧,加上去岁的秋汛,很多地方已经坍塌,失去了本该有的防御功能,坚持不了多久。
奉岗知县忧虑了一日,决定向临近定城求救,可定城城守以人手不足拒绝了他。
这种时期,大家都提着脑袋过活,各扫门前雪也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