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的关怀让胡子花白的夫子苦着脸打开了话匣子,叹气道:“夫人不知么?三郎送了位外姓女郎进家塾,哎!”
“哦,这女郎不好么?”
“也非是说她不好,只是一来她非谢氏,二来基础不同,就连十三岁的二十一娘读得书都比她多,懂得也比她多!”夫子捋着胡须摇头,“三郎此举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萧夫人轻轻“嗯”了声,脸上没有表露出夫子想要看见的担忧。
“夫人难道不急吗?”
夫子都急了,三郎颇有为美色上头的趋势,偏家主并不在乎,现在就连亲娘都恬不为意。
他实在担心优秀的谢家郎会走上歧路,成为那凡夫俗子。
萧夫人含笑,“三郎是什么样的人,夫子教过他,难道还不了解吗?”
夫子想了想,惭愧道:“愧不敢当,三郎颖悟绝人,老夫也权当只是个引路人,三郎自幼勤学苦读,目标坚定,无须人督促……”
萧夫人笑着打断他:“您瞧窗外树下的那女郎专注用功的模样,像不像三郎小时候。”
夫子伸头往外看去,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罗纨之从路过的谢家小郎君们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个名字,“葛老”。
似乎曾经是三郎的老师。
他游历归来,九郎这会在里头作陪,一时半会都可能不会出来。
罗纨之便收拾好东西,迳直去文渊阁去找素心清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扇,老杉木照得暖烘烘,散发出木质的幽香。
雨过天晴的日子,罗纨之要帮忙把库存里的书翻出来晾晒,一柜一日,晒于专门的书板上。
文渊阁变得很热闹,许多和南星、天冬差不多大的家仆会被调派过来帮忙,不然书籍沉重,太为难三名弱女子。
素心资历最老,叉手站在高处提醒。
譬如书脊要向上,两面翻晒,手汗不得沾书等等。
“还有,仔细别乱踩,动了机关,咱们可一时半会下不去了。”
罗纨之好奇:“这里还有机关?”
“自然有,文渊阁里藏书这么多,为防止走水,每一层都是可以单独分隔开的,机关启动时,入口就会锁住,防止火势蔓延。”清歌抱著书从她身后经过,伸头对她一吐舌头,说不好是嘲笑还是同情道:“以前就有个人不小心被关在了书阁里,好可怜的。”
“哦。”罗纨之环顾四周浸润着防火防虫的深漆梁柱,不由感慨大家族为藏书总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这些书籍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
忙碌了一下午,罗纨之累得腰酸背痛,素心喊她一块回去休息,罗纨之想到自己的功课还是婉拒了。
程郎君不再来,罗纨之也适应了一个人,藏书阁是个适合温书学习的好地方,她还不舍的挪窝。
等学习差不多,罗纨之就开始四处走动,活动胫骨。
她自幼练舞,虽说现在不大跳完整的曲,但还保持日常做些伸展和力量的练习。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自己保持健康的体魄。
月娘生病后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她从小看在眼里,无形中对她是一种警示。
随着走动,她也没闲着眼。
首层存放的大多都是些寻常的书,但也包罗万象。
从手工编篮、到养鸡喂猪皆有。
甚至有木牌直接写上男杂症,是一本医书。
罗纨之想起那日,鬼使神差把男杂症拿起来研读一番。
她并非有意窥探谢三郎的隐私,只不过实在好奇。
夜风徐徐,女郎侧身靠于窗台上,手里书已翻过半。
这本医书图文搭配,化繁为简,很适合初学者阅读,看起来都不费劲,只是有些图配得十分大胆,她匆匆一撇,似是个没穿衣服的男子人体。
不过也不重要了,罗纨之用手盖住半边,才静下心慢慢阅读另一侧的字,
“此物思淫则……”
“罗娘子?”
罗纨之聚精会神正看到关键处,耳后骤然响起谢三郎的嗓音,她手腕一颤,合起的书从手中滑落,竟直接从窗洞溜了出去。
“啪嗒”“啪嗒”几声,似是接连砸断了好几根花枝。
“……”
脚步声接近,罗纨之仓促回头,“三郎,你怎会在这儿?”
“怎么这么慌张?”谢昀打量她的神情,在她脸色更加紧绷之前露出微笑,道:“我来找书。”
罗纨之用余光瞥向窗外,心不在焉:“……南星不在吗……怎么要三郎自己来……”
或许书掉的地方正贴着墙在视线的死角,所以看不见。
“南星找不到。”谢昀若无其事收回看向窗户的视线,如常道:“我先上去了。”
罗纨之赶紧点头,等到谢三郎从木阶离去,她立刻转身把头伸出窗台去找书。
可是书不见了!
文渊阁最高一层除了保存珍贵的藏书,还有间供谢三郎休息的房间,若是读书晚了,就歇在这里也可以。
苍怀很快就从下头上来,把手里的书拍了拍尘,递向谢三郎,“郎君,是本医书。”
“医书?”谢昀想不通什么医书能让罗纨之表现那么慌张,“怎么,她是病了吗?”
“没听说。”苍怀摇头。
更何况,他低头看了眼书封皮,“罗娘子看的是男杂症……”
“男杂症?”
谢家的藏书都有一个吊牌,此刻正好卡在某一页上,他拿过来一翻开,书的左边是一张画工粗糙的男体图,右边则是用了加框的字标明:“……则挺。硬。”
他“啪”得下合起书,闭上眼也控制不住眼皮直跳。
苍怀很少见到郎君这么不平静,忙道:“郎君有什么不妥吗?”
谢昀把书推到桌子上,“无事。”
不是罗纨之病了,而是她觉得他有病。
“你叫她上来。”
这事不说清,他今夜都睡不好了。
第35章 密室
书不可能不翼而飞, 罗纨之就猜是被苍怀捡了去。
现在谢三郎还要见她……
该不是要追究她破坏书籍之过吧?
罗纨之怀着忐忑的心情沿着浸满木香的阶梯爬到顶,到达五层。
文渊阁每一层的布置都大差不差,但是五层完全不一样, 不但更加古朴厚重,就连窗洞都与下层不同, 开得更小, 洞口更高,显得空间逼仄而昏暗, 也更隐蔽。
罗纨之不喜欢压抑的房间, 深深吸了口气才走上前。
谢三郎坐在张圈手胡椅上, 面前是一张卷边竹节高桌,上边笔墨纸砚齐全,还配有一壶热茶配糕点。
比起她,享受的不是一星半点的优待。
那本男杂症就在他手前边搁着,看着没有什么损伤, 罗纨之无辜地望向谢三郎, “三郎找我?”
谢昀把书往她的方向推了下,“你看这书做什么?”
“……随便看看, 兴许有用。”罗纨之含糊其辞。
“什么用?”
“若三郎哪天有个头疼脑热,我还能给看看。”
罗纨之完全是睁着眼睛瞎说话。
谢家家大业大,哪还轮到她给谢三郎看病。
“哦?那你都学到了什么?”谢昀用手指叩了叩书页,男杂症三个字那么显眼,不但如此,他还一手翻开那页书。
正正好就是罗纨之看的最后那页。
“就是……”罗纨之刚吐出两个字, 随即忽然灵光一现, 结合医书上的字,想到自己先前迷惑不解的那处不正是对应浑诗歪句里说的“金。枪”、“寸棍”, 她慢慢睁大眼睛,嘴里无意识重复:“就是……”
视线往下落,不过桌子及时挡住了她的发挥,她只能看见谢三郎露在外边的衣摆和锦靴。
女郎大胆如斯,目光无形也似有形,嘴里无声胜有声。
谢昀凝视她,阻止她用那小脑袋瓜给他编排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别胡思乱想。”
罗纨之眨了下眼,还真不客气:“……三郎那日晚上那般,是无事的吗?”
真不是有什么疑难杂症,怪病?
她没有问出口的后话全在好奇的眼眸里。
同样是肉,怎么还能像变戏法一样,平时看不见,有时又能那样显眼?
谢昀:“……”
他原本是想叫这女郎知难而退,谁料她还真一本正经问起来。
还未嫁的女郎家里一般都会防着,不会提前叫她们知晓这些男女之事,所以罗纨之不知详情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些事不该由他来教。
“无事。”
“书上说是……三郎如此出尘高洁之人难道也会有那等想法?”
罗纨之大有不把他问倒不肯罢休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