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与谢三郎继续再纠缠下去,她可能好不了,也活不了。
“你以救命之恩,只要求我远离你?”谢昀收回自己的手,他从上俯视闭住双眼的女郎。
若罗纨之能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会发现,此刻的谢三郎方是掀开了所有的从容与淡然,真正地恼了。
他几次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全部放弃了,只将各种复杂的情绪化为平静的两个字:
“随你。”
两日后,建康城东。
背靠悬壁,前有激流,丛林密布,既隐蔽又易守,在这其中设有谢家的坞堡——扶桑城。
此处也是谢家部曲训练驻扎之地。
宗子谢昀的到来令上下肃然。
盖因两日前发生的那起事件,牵连的人从郎君的近卫到刺探消息的隐卫,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苍鸣等人作为其中最关键一环,刚受了戒棍,跪成一排。
重叠交错的红痕在他们赤。裸的后背上,汗水滚滚,盐份渗入伤口,那因为疼痛而绷起的紧实肌肉都在烈日下微颤。
苍怀虽然面冷,但是面对同袍受罚还是于心不忍,刚想跪下求情,就听见谢昀开了口。
“尔等聪明,可以自作主张,违背命令,那很好,自为其主即可,何必还要跪我。”
虽然这话不是对苍怀说的,却也将他吓得不敢再求情。
“郎君,属下知错了。”
“郎君,我等也是担心郎君受伤……”
谢昀没有松动的意思,他走近两步,“行军打仗最讲究各司其职,没有调令禁止轻举妄动,他日我若叫尔等守城,尔等为一人之性命弃城奔救,知为何罪?”
刚刚辩解的两名侍卫顿时吞咽口水,低下了脑袋。
“郎君的性命难道不比那女郎重要吗?”有个年轻的侍卫见前辈们都败下阵来,冒头解释。
郎君的性命可抵千人、万人,对于他们而言,保护郎君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
谢昀垂眸俯瞰他,问道:“重不重,是你说了算么?”
这轻轻一语让人醍醐灌顶,年轻侍卫涨红了脸,紧抿唇瓣垂下脑袋。
他们总会不经意忘记,他们的郎君从来不是文弱的书生,他是和他们一道自小训练出来的佼佼者!
所以,他要的不是保护,而是服从。
在众人低头反省的时刻,唯有苍怀看出了郎君平静面孔下的波澜,他暗暗心惊。
莫非在郎君心里,罗纨之已经重要到如此地步?
第44章 危机
檐下的铁马轻响。
谢九郎随苍怀走入屋中, 几个蒲团乱堆在地上,苍鸣等人正在互相上药。
“郎君让我拿来的,用这个药伤也能好得快些。”
苍鸣看见苍怀放下的药瓶, 那瓶身上有着特殊的标志,他吃惊道:“如此贵重的药, 郎君怎么……”
九郎在旁语重心长道:“兄长罚你们, 是你们有错,治你们是兄弟们都是历经磨炼出来的真汉子, 兄长让你们卸任停职也仅是敲打。”
几人纷纷低下头。
“九郎说的是。”
苍怀拍了拍苍鸣的肩膀, “兄弟, 有错就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心思一向简单,又怎会做出这样事?”
苍鸣苦笑一下,按住袖子里已经褪了色的五彩绳, 默默道:“就当我是鬼迷心窍了吧。”
苍怀与九郎对视一眼。
苍鸣虽然是有些莽撞, 但是这件事背后只怕另有隐情,可他至今依然是一人揽下, 不肯说出真实情况,他们也没办法。
苍怀送完药准备离开,苍鸣从后面赶上来叫住他。
“不日我就要出发了,替我向罗娘子道个歉,我本是郎君的近卫,自当听郎君命令保护好她, 她……她是个聪慧的女郎, 非但没有计较我的算计,还想尽办法为郎君示警, 令人钦佩,是我心存偏见了,还有……”
苍怀等他的话,却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纠结,最后还是握紧手腕,道:“望罗娘子能尽快康复。”
苍怀点了头,掀帘出去。
罗纨之的伤大多是皮外伤,按时换药加上静养十天半月也好得差不多。
只是过程相当不容易,她用的药正是那次她为谢三郎用的。
虽说好用,但是实在是疼,光上一层薄薄药粉,她就有止不住的眼泪。
想起她给三郎下的大份量,不由佩服他居然能生生忍住喊疼。
这段时间罗纨之几乎没出院门,或看看书,或摆弄摆弄她的蜡烛模具。
至于外边的事情有清歌、南星在,即便足不出户,她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谢三郎的处境完全不用她担心。
丁老头等人威胁皇帝是真,被谢三郎杀了无可指摘。
谢昀非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
皇帝要表示嘉奖,赏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玩意下来,素心、清歌这几日就帮着管事收拾登记入库。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一部分是皇帝指明要赏赐给罗纨之的。
好在他这次靠谱许多,赏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譬如千年的人参、百年的首乌、天山的灵芝等等,还有诸多疗伤祛疤的膏药,光装药的瓶子就雕花嵌玉,价值不菲。
罗纨之即便用不上,也可以出手赚上一笔。
然而这一特殊对待,外面的传闻就沸沸扬扬,说是皇帝看上这罗九娘,不日要纳妃云云。
罗纨之知道一切都是无稽之谈,皇帝那日见到她第一眼可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皇帝当她是个烫手山芋还差不多,对她哪有半分想法。
小道消息传了几天,清歌就替罗纨之骂骂咧咧几日,想必若是让她寻到那乱传话的小人,她极大可能会抄起扫帚把人痛扁一顿。
“好在是郎君出手了!”清歌信誓旦旦道,“事情才能这么快摆平。”
“……”罗纨之用左手轻摇刀扇,没吭声。
清歌转身坐到她对面,隔着桌子撑起下巴问:“怎么感觉你和郎君自从覆舟山回来就怪怪的?生分了许多?你都不去文渊阁看书了!”
“……我伤着呢。”罗纨之手停了下,又轻轻摇了起来。
“你没伤腿也没有伤着眼睛啊!”
她指着罗纨之面前摊开的书。
“清歌,你有没有觉得自个比夫子还严苛?夫子都许我休息了……”罗纨之企图用打趣的语气让她饶过自己。
“你就是怪,你在躲着郎君是不是?”
清歌犹如闻到腥味的猫,目光炯炯盯着她,仿佛终于让她逮住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提了声音:“这几日郎君早出晚归,你也缩院里不出去,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日罗纨之伤重发热,在回来的途中就昏了过去,还是郎君把她抱了下来,送回屋。
她和素心都看直了眼,头一回发现郎君也有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
要知道从前别说郎君会抱谁了,就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没有,是你多想了。”罗纨之略不自在地转过视线,“我与郎君没什么。”
自那天谢三郎答应她,与她保持距离,两人的确许久没有说过话。
按理说,她应该安心才是,可逐日心浮气躁,好像怎样都无法使内心归于平静。
是她求来的,偏生又觉得委屈,这般矫情让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她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摇散。
“那你日日看着外面发呆是在想什么人?”清歌还不肯死心,胳膊肘往前一滑,把俏脸怼近了,啧啧称奇:“这么久,你都还没有问起三郎呢!”
“……”
罗纨之随手用刀扇把她探究的眸子挡住,随口问:“你怎么知道是郎君摆平的?”
听见这话,清歌马上来了精神,笃定道:“上回就是因着一些流言,云桐才不得不嫁给那个老痞子,郎君肯定不愿意这样的事再发生!”
“云桐是发生什么事了?”罗纨之还没听过有关云桐的事情。
只知道是谢三郎的婢女之一,几年前被人要走,就离开了谢家。
“嗐,只不过是那老色鬼来府上参宴,偶然撞见云桐,我保证云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不知道怎的就被人传成了她处心积虑想攀高枝!要知道,云桐可是和素心姐姐一样,在郎君身边待的久,怎么会看得上那种货色?!”
清歌想起来还来气,“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觉得云桐留在郎君身边会败坏郎君的名声,可我觉得郎君才不在乎,他明明给过云桐选择的机会,但那不争气的小妮子偏偏就此认命,含泪嫁了!要不是她现在过得实在不好,我才不想为她说一句好话呢!”
清歌恨其不争。
罗纨之也替云桐惋惜,同时她也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非独有偶。
“这么说,三郎身边的人已经第二次被人传这样的消息了?”
“是吧?”清歌单纯,并未深想,只是觉得摊上这事就是倒了大霉,怅然道:“云桐和你还不一样,她在那之前还从未见过那老侯爷呢!”
罗纨之默默想。
只是三郎身边的婢女罢了,何况三郎对她们也没有什么特殊……
清歌看她又在发呆,忽然玩心大起,装作惊慌道:“呀!郎君来了!”
罗纨之猛地站起身,就对上清歌弯弯的笑眼,立刻知道被骗了,恼得抬起手中的扇子做样子要打她。
“好你个清歌,吓我一跳!”
清歌笑嘻嘻躲开,两人笑闹了好一阵,清歌又故伎重演肃然站直,这次还更逼真地睁圆了双眼,喊道:“郎君……”
“还骗我?”罗纨之手撑着石桌上往后翘着脚,要去拍清歌脑袋,但还没等她碰到清歌,脚就先踹到了什么东西。
她回头一看,笑脸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