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主蠕动几下嘴唇,呼吸沉重,犹如下着恶咒:
“谢三郎,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你所控,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愿所偿!你现在看着风光,但一意孤行必没有好下场——”
“你敢说,谢璋死前就没有后悔,没有后悔选了你吗!他是想弃了你啊——”
谢昀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是后悔过,可那又如何?
谢昀将他的叫骂声弃之脑后,坚定而从容地走入昏暗的夜色。
九郎的侍卫扑了个空。
扶光院里的人都不在,他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好巧不巧撞见踏着月色而归的谢三郎与苍怀。
谢昀听了他的话就直接转身往九郎的秋籁院去接人。
侍卫正好是那次九郎带去安城的,看见这一幕不由心想,府里的传闻扑朔迷离,但在他看来,三郎确实待这女郎与旁人不一般!
秋籁院的正堂灯火通明,两名婢女都按不住罗纨之,谢九郎一个郎君也不好上手帮忙,只能端着碗连声哄她乖乖喝药。
门口处走进两人。
“三郎来了。”
闻声谢九郎回过头,就着温暖的烛火,看见眼尾还带着凉薄冷意的谢三郎,起身解释:“三兄,罗娘子八成是喝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神志不清的,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她不是喝醉了?”谢昀盯着满脸酡红、醉眼朦胧的罗纨之,微一皱眉。
谢九郎摇头,“我看不像醉酒,不说醉不醉,她这个状态也不可能好端端走到我这儿来……”
未完之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罗纨之到谢府才一个多月,除去文渊阁、家塾之外,别的地方她基本没有涉足,就她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半途没有掉进池塘里都是万幸。
罗纨之裹着大衫、薄毯,发丝乱糟糟翘在脸颊,耳边两颗圆润的小珍珠尚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而她潋滟的目光落在谢三郎和九郎脸上,似乎在想着什么。
婢女在谢三郎进来后不约而同躬身后退,此刻没人按住的女郎就摇摇晃晃起身,裹住身体的薄毯从她肩头滑下,居然露出一片雪白的肩头,屋中的几人顿时吓傻了眼,纷纷低头避嫌,唯有谢昀目光不避,看她行动。
忽然女郎脚下被垂落的毯子一绊,人就往前扑。
幸亏谢昀瞧见了,及时走前几步,张开手臂接住倒过来的女郎,女郎的身骨纤细,好似没有重量的一片鹅毛,扑了他一怀的幽香。
他抱住人,伸脚把地上的毯子勾了起来,裹住她裸。露的肩膀,罗纨之在他手中,抬头看着他的脸,水盈盈的眸子还轻轻眨了眨,蝶翅般的浓睫把眸中的水光搅得潋滟。
“九郎,老夫人院中的岑嬷嬷在过来的路上。”一婢女进来禀告。
“岑嬷嬷?她这么晚到这里来做什么?”九郎摸不着头脑,今日的怪事一件接一件,他正要回头问三兄。
那边谢昀已经果断把想要挣扎的女郎拦腰抱起来,“我们从侧门出去,苍怀去请宋大夫来。”
苍怀面色不改,唯有眼睛再次震了震,他紧随谢昀的脚步往外,口里道:“宋大夫去城西义诊了,找起来要费点时间……”
“多派几个人去找,找到立刻带回来。”
苍怀领命。
谢九郎见谢三郎带人走了,也明白他是在避人,遂理了理衣袖,让婢女把堂厅速度收拾好,自己则揉着太阳穴出门去迎岑嬷嬷。
头疼,这位可是老夫人的眼线,整个谢府最难缠的老嬷嬷。
月光如霜,落满小径,林枭桀桀伴着虫语。
罗纨之在走动间被晃得半醉半醒,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腰,托在她大腿之下,她的一只胳膊随着晃动能轻触到一面宽厚的背。
身上好热就好像受寒引起的发热一样,烧得她眼睛都要疼了。
谢三郎虽然抱着她也一点不费劲,可是罗纨之却难受得不行。
所有的重量都紧悬于那一条用力箍筋她身体的手臂,就好像把她吊了起来。
没过多久,罗纨之的胃又重新翻腾。
“放、放开我……”她捂着嘴,挣扎得厉害。
谢昀不得不把她放下来,女郎立刻瘫到地上,欲呕却先咳了起来。
谢三郎何时照顾过“酒鬼”,只是眼下苍怀、素心不在,他那些暗卫又不好召出来干这种事,他只能亲自动手。
怕女郎待会吐自己身上,他干脆把人掀到了他的膝上,让她趴好,用膝盖轻颠着她,帮助她平缓气息。
这种事谢昀生疏,也是自己想当然这样做。
不管有没有用,心意总是好的。
只是罗纨之领不了一点情,没几下,小手拍着他的大腿,哭道:“别、别再顶了,要、要吐了。”
谢昀听到她说不舒服,马上松开手。
罗纨之立刻从他的膝头爬下,蹲到一边的花丛旁。
可还是和之前一样,想吐却连水都吐不出来,罗纨之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半晌,又被谢昀拉了起来。
“不能喝酒,怎么还喝这么多?”
罗纨之推开他,拧眉结巴道:“你、你别管。”
谢昀:“?”
罗纨之话都说不利索,人也站不直,但拒绝地很干脆,也不要人扶,就固执地想自己走。
可当她摇摇晃晃原地转了一个圈后似是不知道方向,又把浮着红晕的脸转向他,“你能不能……”
她认真想了会,歪头问:“……带我去找谢九郎?”
“九郎?”
“嗯!”罗纨之用力点了下头。
“为什么是九郎?”
“他好。”
“他好,我就不好了?”
幸亏这附近没有人,不然谢昀都问不出口这么矫情的问题,活像个三岁孩子与人争高低,而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这次女郎思考的时间更久了,像是在绞尽脑汁想他为什么不好。
其实怪不得罗纨之如此,比起谢三郎,九郎天生带有亲和力,很容易让人喜欢与亲近,尤其在她迷迷糊糊且意识不清的时候,本能更相信谢九郎是个好人。
只是谢三郎究竟是哪里不好,她却很难说得上来。
平心而论,他没有不好。
只是他犹如头顶的烈阳,她就似叶上一滴晨露,露珠怎敢亲近烈阳?
她光是多看几眼,就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在彻底晕倒失去意识前,她被人揽进怀里,硬邦邦的胸膛挤压着她的鼻尖,她眼泪涌了出来。
谢三郎让她好疼。
再醒来时,罗纨之勉强撑目,环顾四周,灯影憧憧,虫鸣啾啾,似乎正是夜深人静。
而自己正坐卧于一个三面围合的陌生矮足榻上。
“渴了吗?”
声音从身侧传来,罗纨之把眸子转了过去,似是刚刚沐浴过的谢昀身穿银白的广袖大衫,正端着一碗还冒着细烟的汤,搅动着瓷勺,帮助散热。
罗纨之呆愣望着他,没有反应。
谢昀又把碗放在边桌上,拖着张短背椅到她面前,朝她笑了下,翻起她昏迷前的旧账,“是忘记我跟你说过的,不能再接近九郎的话?”
脑袋如灌满浆糊的罗纨之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本能发出疑问,“为什么呀?”
“有我还不够吗?”谢昀目光格外沉静。
若换个清醒点的人来看,不会觉得他的平静无事,相反会觉得他现在的安静可怕。
就像是藏着湍急暗流的大河,光从表面无从得知其中的危险。
罗纨之望着烛光下越发俊逸的郎君心脏不安分地颤了颤,口里却道:“可、可我不想要你啊。”
谢昀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跟一个神智不清醒的女郎较真,可是她现在是不清醒,但谁能说她的话就不是真心话了?
谢昀不想自欺欺人。
清醒时候趋利避害使她不敢直抒胸臆,醉后她就没有这一层顾忌,所以大胆又直白。
为什么人总说忠言逆耳,那是因为有些话天生就不让人喜欢听。
“是不想,还是不敢?”
女郎薄汗浸湿了鬓发,连鼻尖都沾了小粒汗珠,整张脸如三月的春桃,艳丽无比,她目光更是像是被风揉皱了池水,波光粼粼,永不平静,她嘟囔道:“……都一样。”
“你说的对,都一样。”
谢昀用指。尖蹭掉她热出来的汗珠,罗纨之整个人都颤了下,她不受控制去追逐那一蹭就离的指头,想要接近那一点清凉,呜咽道:“热……太热了……”
她本来就在发烫,还被人用被子捆住,内热外热都捂着不能挥散。
仿佛是一块泡在温水里的饴糖,她渐渐都要热化了。
谢昀看罗纨之蛄蛹挣扎个不停,的确像是很不舒服,便把系在被子外的带子扯散。
罗纨之立刻就如破壳的雏鸟迫不及待钻出来,转眼就雪颈香肩,幽香扑鼻,是真正的活色生香。
出来第一件事,她朝着身边的郎君伸出小手,似是想要触碰他的脸,因为那肌肤玉白看着就冰凉,然而所剩无几的理智还是让她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她的指虚挺在他的脸颊前。
犹豫了。
谢昀却捉住女郎正要缩回去的手,缓缓贴上自己的脸。
罗纨之的手一颤,那双美眸蓦地睁大。
谢昀牢牢盯着她,没有挪开视线。
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但他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2
有些人为权,有些人为财,也有些人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