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还算识得礼数!”
芩嬷嬷把南星瞪了眼,生生把他的话逼了回去,又转眼重新打量下罗纨之,见她柔柔弱弱,面露愁色。
一看就十分好拿捏。
“那就走吧!”芩嬷嬷因为她乖顺,没有让人架着她。
罗纨之怯怯应“是”。
从扶光院到老夫人住的磐松院路程不短,几个人顶着烈日一路走来,穿过两棵松柏老树,就见一处白雾缭绕的院落。
穿过廊桥,进入正堂,老夫人膝前有几位年轻的女郎环绕,其中两个还与罗纨之在家塾有过点头之交。
“老夫人,人带来了!”芩嬷嬷急不可耐地打断谢老夫人与谢家小娘子的和睦氛围。
罗纨之走至中央,在一干人或好奇或审视的注视下,自然抬起脸,直视被人簇拥在中间的老夫人。
已是花甲之年的王老夫人精神矍铄,除却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她看起来算不得老,而且还因为她那双明锐的眸子显得格外精明,让人不敢小觑。
“你就是罗九娘?听闻前些日子闹出不少事来。”她淡淡出声,语气里不辩喜怒。
罗纨之目光瞥向站定在老夫人身后,昂首挺胸的芩嬷嬷。
可见在此之前,她没少往老夫人耳中添油加醋。
不过芩嬷嬷算是估错了,若以为她会因为畏惧马上跪地求饶更是大错特错。
罗纨之迎回老夫人的目光,很快眼眶里泪雾弥漫,语气低落道:“回老夫人的话,阿纨确实在前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情。”
这一垂泪,让她那张美丽的脸犹如雨过的海。棠花,娇怜动人。
芩嬷嬷都看直了眼。
这女郎刚可不是这幅做派,怎么一到老夫人面前,就先委屈上了?
“哦?”王老夫人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好像还打算向她诉苦的反应。
要不是真的软弱,要不就是心机深沉。
罗纨之马上一点头,趁机就讲其自己被骗到林子一事的前因后果。
谢三郎到扶桑城,对下边的人又是惩戒又是调派,闹得动静很大,这样的事情早有人传信给还在归途的老夫人得知。
谢昀管理部曲手下那都是他作为宗子的权力,可当这个前提是为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女郎出气,足以让老夫人提高警惕。
“阿纨也不知道为何那位侍卫要如此对我,但是能够救下郎君,阿纨无怨无悔。”说罢,她就站在那儿,目光不偏不倚望着老夫人,娇柔却不软弱。
好似即便老夫人要为这件事“为难”她,她也不会后悔自己进去涉险。
芩嬷嬷忍不住破口骂:“你这刁泼的女郎!东拉西扯这些作甚!”
她分明是在混淆视听。
老夫人抬手止住了芩嬷嬷,“哦?为何?”
罗纨之目光澄澈,既没有谦卑也没有贪慕,只是平静道:“郎君出色优异,乃世间少有,就如稀世宝玉,盼其能玉泽万世,故而不忍其有半分损伤。”
老夫人心中一动。
她何尝不也是这样,从一众年幼的孙辈当中一眼看出三郎非凡品,从此对他百般呵护培养,更不愿意他受到任何伤害。
罗纨之和她有相同的觉悟,无疑让她心中的怒火平息不少。
“话虽说得好听,但你也不能否认自个对三郎、九郎别有用心。”芩嬷嬷就怕老夫人被罗纨之三言两语说动,连忙道:“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
老夫人立刻又拉起了脸。
不错,这女郎天生一双多情的美目,一看就会勾人,兄弟阋墙这样的事会带来太多不安定的因素,这是谢家绝对不允许的。
“我与三郎、九郎都清白着,芩嬷嬷何苦急着要污我名声?”罗纨之泫然欲泪,微微哽咽道:“九娘出身虽非高贵,遭此劫难无处言说,只愿安稳度日,绝不想挑弄是非,惹出让郎君为难之事!”
她句句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又句句另有所指。
让郎君为难的另有其人,她不过是救了郎君又给人害了。
芩嬷嬷一张老脸黑了个彻底。
旁边乖乖听着的谢家小女郎摇了摇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觉得罗娘子说的有道理欸,更何况她与九兄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在研究功课,我们几个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像是……”
她瞟了眼凶巴巴的芩嬷嬷,放低了声音道:“不像是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
老夫人没有料到自己的小孙女居然会帮罗纨之说话。
这全靠罗纨之在家塾里从不惹是生非,认真学习的态度所致,夫子们起初不看好她,后边见她果真是来读书的,渐渐也接纳她了。
而谢家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又看见九郎待她格外和善亲切,自然而然也觉得她为人还不错,身份低点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所以这个关头才愿意为她说一两句公道话。
罗纨之低头擦了下眼泪,没有出声,任由老夫人把她反覆打量。
等到芩嬷嬷再想开口的时候,罗纨之才及时道:“老夫人,至于那日我不慎饮用了下了药的酒,又被人别有用心送到九郎院子,此事尚存不少疑点,因芩娘子不配合,故而还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手,对我下手也就罢了,阿纨是无足轻重,但我到底还是扶光院的人,万一让郎君也喝到或碰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对外,三郎并没有公布罗纨之究竟是中了什么药,外界猜测很多,所以罗纨之这一说就把事情变得严重起来。
总而言之那药肯定不会是好东西。
老夫人脸色逐渐难看,一旦代入罗纨之口中所说的那些事,她再无法忍受。
确实,这件事必须严查!
无论底下人如何争宠争斗,都不该牵扯到谢家的郎君身上,尤其是三郎。
“说的不错,千不该万不该这件事不能发生在三郎的周围,芩嬷嬷,这件事既然牵扯进阿玲,那就查清楚些,看看是谁在后头搞的鬼。”
芩嬷嬷暗暗倒抽了口气,她瞪着罗纨之,整张脸都气得发抖。
罗纨之朝她轻扬唇角。
在她的浅笑中,芩嬷嬷这才回味过来罗纨之先前的示弱,心中震惊。
这女郎难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到老夫人面前,趁此机会引起老夫人的重视?
“芩嬷嬷?”老夫人疑惑身边人没有反应。
难道她不愿意早点还芩玲儿清白吗?
芩嬷嬷咬咬牙道:“老夫人,即便要查,这女郎也不该再留在三郎身边了啊!”
她不屑地瞥了眼罗纨之,道:“听闻常康王看上了这女郎,还想要她,只是三郎不肯,故而还与常康王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是个小女郎,既然被王爷惦记上了,也不好再留在三郎身边了,还不如做个顺手人气。”
罗纨之没想到芩嬷嬷这么不要脸,身上的血都凉了一半,但见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急道:“老夫人……”
“我来迟了么,好热闹啊。”
人未至,先听见一道笑声,紧接着有婢女挑起遮阳的竹帘,就见一位仪容温雅的美妇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领着几位仆妇进来。
罗纨之马上就认出了她。
是先前在家塾树下见过的那位娘子。
她果然是位身份尊贵的夫人。
“二伯母!”还在老夫人膝边的小女郎立刻站了起来,甜甜喊了声。
萧夫人走上前,顺势把猫儿放进小女郎怀里,叫她到边上玩去,自己走上前坐到老夫人下手的位置。
罗纨之虽然猜到她尊贵,但没料到她就是谢三郎的生母,那位萧夫人。
老夫人拧着眉,“你怎么来了。”
听语气,似乎不怎么待见这位萧夫人。
“我约了罗娘子一起赏花,却左等右等见不到人,这才知道是给母亲请来了,所以也不请自来。”萧夫人对罗纨之一笑。
罗纨之愣了下,触及那位萧夫人和善的目光才明白她的好意,心中微动。
老夫人哼了声,指着她肩头衣摆上残留的木樨花瓣道:“省省吧,谁不知道阖府上下就数你是个懒骨头,无事不登三宝殿。”
花都落了一身,可见在门口站着听热闹不止一小会了。
萧夫人笑吟吟也不解释,伸手淡定地把花瓣拍了拍,才笑道:“这不是事关我儿么,做母亲的自然要担心些,听闻拖了好几日没有结果,我就过来问一句,不奇怪吧?”
事情发生在扶光院的人身上,所以萧夫人说事关三郎也无错。
周围的人,面色各异。
这萧夫人向来随性,不拘小节,故而外边都说她有名士之风。
但是熟悉的人都明白,她才是那个最难对付的。
“芩嬷嬷,你侄孙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身为长辈应当多开解一二,不该为了一点小性子,耽搁了老夫人以及我们的时间,对不对?”她温声细语,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芩嬷嬷却在她敏锐的目光下冷汗涔涔,讷讷道:“是,老奴回去就跟她说,定要她知而不言!”
萧夫人转头又笑眼弯弯看着老夫人,“这事本也与罗娘子无关,母亲问她也问不出什么。”
老夫人听出她的意思,没好气地摆摆手,“你既然着急赏花,领走就是。”
萧夫人欢欢喜喜起身拜谢老夫人,“母亲疼我,那我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说罢就叫上罗纨之一起离开。
从她进来到坐下再到出去,全程不过几句话,未到半炷香的功夫。
可见她实在任性。
罗纨之哑然,随萧夫人一路往外,见仆妇为她撑伞遮阳,她自个捏着把刀扇摇个不停,酷暑炎热令她不适。
可她却还特意来跑了这一趟。
罗纨之不解,萧夫人为何会来“救”她?
萧夫人的住处叫风仪院,四周繁花锦簇,有风来时,花香沁鼻。
正屋窗洞敞开,垂着湘妃竹帘遮光,四角还摆放着冒着寒气的冰鉴,故而比外边凉快不少。
萧夫人换了身浅碧色纱罗裙,乌发松挽,比起在老夫人屋中时松弛不少,随意一抬手让罗纨之落座。
罗纨之略有些不自然。
比起谢老夫人,她其实更害怕面对萧夫人。
或许因为她是三郎的生母,和三郎有着更密切的关系。
而她正为与三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