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奇怪她们怎么惹上事。
女郎们的裙下就钻出两个面如菜色的女郎。
他费力地弯下腰,狐疑道:“这是在玩什么新把戏呢?”
罗纨之抹了两下脸,朝他笑道:“陛下好。”
皇帝这才睁大眼睛,吓得哆嗦:“罗娘子?你这张脸怎么短短时间就变成这样了?”
他脸色剧变,“谢三郎给你下蛊了?采阴补阳了不成?”
“……”
罗纨之笑容一收,很想一脚踹翻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皇帝,但想到刚刚他帮了大忙,还是按捺住了。
“我刚也是吓了一跳,好在我这个人对嗓音特别敏。感,这才认出是罗娘子。”说话的女郎当初也和罗纨之一起被捆住等着送给常康王,对权贵欺霸民女之事深恶痛绝,故而罗纨之突然向她们求助,她们就义无反顾地帮忙了。
皇帝对着齐娴左瞧瞧右瞧瞧,好像有点眼熟,但又没有人给他介绍。
罗纨之也没理他,只是对齐娴道:“能躲过他们半个时辰已经不易,很快他就会收到消息。”
齐娴点头,“我知道的。”
即便难,她也要先试试看他们的反应。
她可不想一直困在皇甫倓身边,任他摆布。
整场舞共分为三幕,每一幕中间都有两盏茶的时间休息,可供客人们互相应酬。
这样的场所最适合称朋道友,拉近关系。
罗纨之安置完齐娴,又匆匆赶去与小芙蕖会面,她错过了第一幕,故而不知道小芙蕖和陆二郎如何了。
“阿纨,怎么办?我听见他与别人说,第二幕舞他就不看了,可我还未同他说上话呢!”
罗纨之才刚到,小芙蕖就哭上了。
雪娘的安排是等三幕结束后,才让舞姬们前去侍奉贵人,所以若是陆二郎提前离开,那小芙蕖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着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罗纨之捧起她的脸,擦她的眼泪,“你别哭啊,妆都要花掉了!”
“阿纨,你帮帮我吧!”小芙蕖病急乱投医,只能求罗纨之帮忙。
罗纨之也心疼她努力了这么久,“可我要怎么帮你?”
“你为我们排的舞,你也熟悉每一个动作,你还会化妆易容,你能替我跳第二幕吗?我保证我会在第三幕之前回来。”小芙蕖拉住她的手,央求道:“求求你了,现在我只有这个机会了。”
她们楼里的娘子是不许离开千金楼的,故而除了这次机会,她再也没有办法面见陆二郎。
罗纨之面露愕然,只是她虽能够跳,但是从未在人前跳过,万一出了岔子,回头雪娘子不得责罚小芙蕖。
但是小芙蕖很坚持,即便被雪娘子惩罚,她也想要去见陆二郎一面。
罗纨之只好换了与她相同的舞衣,因为两人身高差不多,故而并不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她洗干净脸,重新描摹一番,并且把小芙蕖最重要的特征,眉间的红痣用笔仔细点好,如此戴上面纱后,以假乱真足矣。
和舞姬们通了气,就说小芙蕖临时身子不适,不能跳这场,她们虽然意外但为了整场舞能够完美呈现,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毕竟罗纨之跳的舞她们都见识过,比之小芙蕖也不遑多让。
罗纨之是硬着头皮接下这件事,说不紧张那也不可能。
直到她站上舞台还在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忽而她见到对面原本空空的坐席上多了两位郎君。
她彻底呆住,目光直直望向那说是不喜欢歌舞,也说了八成不会赴邀的谢三郎。
谢三郎是何等敏锐的人,被人长时间盯着难免不悦,他掀眼投向舞台中央。
看见是一位眉间点红的陌生女郎,遂蹙了眉心,眸光微冷。
奈何那女郎像是看得入神了,毫无反应。
他自然不会跟小女郎一般见识,撇开视线和身边的九郎说话,正说着,他忽然心生怪异,再想把目光转过去打量,周围的光再次暗了下来。
编钟悠扬,拉开了舞幕。
第55章 木头
刚刚那三郎冷漠一眼, 罗纨之心安不少。
并且为自己“神乎其神”的化妆本事暗暗得意。
就连谢三郎都察觉不出,其他宾客就更加不会发现现在的小芙蕖换了人。
人都有惯性,当某种特征放大到极致后, 就常常会忽略其他,是以小芙蕖这眉间红痣就是最显眼的标志。
周围的光暗下, 唯有中央舞台被光照亮。
所有的人再次目不转睛望着舞姬们,裸。露的胳膊和时隐时现的腿并不再是他们关注的,反而是有张有弛、刚柔并济的形体, 平和、放松与自然美好的神情。
她们宛若不再是供人取乐的对象, 而是带上一种神性的神使。
谢昀手里拿着薄瓷茶杯,目光追随着里面舞动的女郎。
有了怀疑, 他就能摒除所有干扰, 故而仔细盯着细节。
譬如那女郎的半张脸都被遮住, 唯有妙目露在外面, 眼尾上挑, 比罗纨之的更显妩媚, 但是罗纨之会化妆易容, 他虽没有见识过,但是想来对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 这女郎的神情没有其他人的镇定, 反而有种误入歧途的紧迫, 好似只盼望快些跳完这曲,而不是努力多多展现自己。
她的后颈雪白,手臂上数个细金钏叠在一块, 比其他舞姬卡得紧些, 并不能上下滑动。
再而她侧身抬腿起飞势, 脚踝上还有处磕伤的淤青, 而其他舞姬则没有。
舞者惜身,不会带着伤痕出现,即便有不小心伤到的地方也会尽量上粉掩饰。
显然她就没有这般顾及。
谢昀侧头,低声道:“苍怀。”
苍怀马上俯身听命,只听郎君只是问了句:“罗纨之今夜去了哪里?”
“南星说过,是打算回罗家。”
谢昀眸光凝落前方,“你找人去往常她经常下车的侧门找找看,若看见南星就回禀一声。”
苍怀讶然抬头,下意识望舞台中望了一眼,低头领命去吩咐。
不多会苍怀就把南星揪了进来,南星懵懵懂懂跪坐在一旁,谢昀侧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南星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光这一眼他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恐怖。
顿时缩起脖子不敢吱声。
怎么了,罗娘子不是常来千金楼么,今日她就是说想过来见识一下热闹……
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南星百思不解,同时忽然被召去得了吩咐的千金楼堂倌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跑出去给掌事的人传达。
“熄一半的蜡烛?”掌事再三确定。
堂倌点头如啄米,“我没听错,谢三郎就是这么跟我说的,错不了!”
掌事拿不定注意。
熄一半的蜡烛,那岂不是连人都看不清了?
他立刻跑去找雪娘,雪娘心道这谢三郎是难得的贵客,他的要求即便不合理也不能不重视。
不多乎,看客们发现两旁的蜡烛逐渐被盖灭了一半,他们努力睁大眼睛都有些看不清舞台中心的人儿,只能依稀看见那些舞动的肢体和金饰以及乐器上的反光。
“这是怎么了?”
“妙啊,雾里看花美极!”有会捧场的客人当即又赞了起来,其他人虽然有不满,但为了表示自己也有欣赏的能力,故而没有抱怨出来。
陆国舅以玉箸轻敲着琉璃杯,斜眼看着那边的谢三郎、九郎,吊儿郎当道:“稀客啊,不想两位谢家郎也下凡到人间,尝这庸俗红尘味?”
九郎笑了下,“本想给陆二郎庆贺,不想二郎这会居然不在。”
他和陆二郎交好,来此也情有可原。
虽然陆二郎有官身,值得庆贺,但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谢三郎才是真正位高权重的那个,他来了定然是要抢走陆二郎所有风头。
陆国舅重重哼了声。
谢三郎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旁边的成海王,成海王眉蹙不展,几次想要起身离席但又不知道顾及什么,强忍不动。
“成海王果如传言,对侧妃隆情盛意,时刻不离。”
皇甫倓瞥他一眼,饮尽杯中酒,嘲笑道:“若连区区一个小女郎都不能紧握掌心,何以掌天下事?你说是吗,三郎?”
他可是见过罗纨之,成日往外跑,野心勃勃,就没有几分心思是放在谢三郎身上。
她这样野惯了的女郎,回头都不知道该怎么侍奉郎君才是。
谢三郎略抬手中的薄瓷杯。
“有些事就如同这个杯,你越想攥在手心里,越用力——”
瓷杯薄在他的指间“卡嚓”声碎了,他把碎片随意扔到桌上道:“杯子会随碎,而碎片会让你流血疼痛。”
皇甫倓盯着那些碎片,忽然起身离去。
这时舞姬们放下乐器,手捏起薄绢做的芙蓉花,长梗为飘帛,花头十八瓣,沿边金镀。
如此美景,即便朦朦胧胧也觉得十分动人。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1
只见那些舞姬分立圆台的十二点位,脚勾手挽自上垂落的薄纱,腾空而起,不少看客吃惊地站了起来,周围的烛光已从温暖的颜色变换为神秘而清冷的浅蓝,宛若自带竹岚仙气,让人叹为观止。
升至半空舞姬们将手中的娟莲往天上一抛,也不知道那里面夹带了什么东西,金莲中央簇起一团火,金光四溅,犹如一朵小小的烟火,随后沿着花瓣烧成了火莲,碎金如雨屑纷纷而落。
犹如天女撒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