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在乡下待了两年,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到城里生活。而温芙呢,听说她搬进公馆成为了里昂的学生,并且还受到了公爵的青睐。面对这个毁掉自己人生的女人,博格没有一天不想将她碎尸万段。可惜温芙很少独自外出,又与巡查所的亚恒关系密切,这使博格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直到这次,唐恩这伙人的出现,终于给了他一个不用出面也能得手的好机会。
温芙见他不说话,像是猜出了他这三年中的境遇,这使她不禁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三年躲在臭水沟里的人是你。”
被她的态度刺激到,博格猛地拎起她的衣领:“趁现在你就嘴硬吧,一会儿有你后悔的时候。”
温芙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又有人推门进来,来人在唐恩耳边说了什么,她预感到今晚的转机或许已经来了。果然,没等博格松开她的衣领,唐恩已经示意手下将两人分开。
“什么意思?”博格不满地问,“按照约定,接下去我就可以把她带走了。”
“的确如此。”唐恩面不改色地说,“不过现在船上出现了一点情况,请您先去隔壁房间休息片刻,很快我们就会处理好的。”
博格对此将信将疑。不过现在温芙已经在船上了,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意外,因此尽管感到不快,还是跟着另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等他一离开,唐恩便居高临下地扫了温芙一眼:“看样子你的运气不错。”
他留下这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又转头朝他的手下示意了一下。没多久房门再一次打开,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门后,他左手握着手杖,右手捏着一顶羊绒帽,身后还跟着一位黑头发的年轻人。
温芙呼吸一滞,她没想到他居然大胆到几乎没做任何伪装就跟着来到了这艘船上。温芙下意识看了眼唐恩,见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我记得信上写得很清楚,要你一个人到船上来。”
看样子那天旅馆长廊上昏暗的灯光使他并没有认出眼前的男人,泽尔文没说话,一旁的奥利普回答道:“请您体谅一下,以我的年纪,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皮箱上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举起手杖,示意泽尔文打开箱子:“六百个金币,一分不少。”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箱子上去了,当装满六百个金币的箱子放在面前时,没人再顾得上注意其他的,就连前一个装了三百个金币的箱子都有些不够看了。
有人上前正要接过箱子,奥利普却将手杖一挑,箱子又重新关上了。他摊开手露出无辜的神情,不过意思却很明白。
唐恩示意手下解开温芙手上的绳子,被推到对面去的时候,泽尔文扶了她一把。温芙快速垂下眼,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等船上的人清点完箱子里的金币,奥利普问道:“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当然,我们很讲信用。”唐恩说,可是那几个围在门边的人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奥利普并不感到意外:“看来,您还有另外的条件。”
唐恩笑了起来:“说实话,在此之前另一位先生出了三百个金币要买下这位小姐。现在你们出了更多的钱,我可以让你们把她带回去,但是她见过我的脸,我希望能够留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这样我对那位先生也能有个交代。”
温芙没想到在拿到双倍的酬金之后他依然不肯放弃博格的那三百个金币,她实在是低估了这群人的贪婪。
“您有些得寸进尺了先生,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奥利普冷冷道。
“算是吧,”唐恩耸了耸肩,“您迟到了一会儿,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分钟一个价钱,谁又说得好呢?”
奥利普:“如果我们拒绝呢?”
“我想你们并没有拒绝的权力。”唐恩转了转手里的匕首,他身后的那些人也将房间的门堵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并不准备轻易放他们走。
“只是因为她见过你的脸,因此你就要留下她的眼睛吗?”泽尔文冷不丁地出声问道。
这是他上船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话里透露出的轻微嘲意叫人感到不悦。
唐恩朝他看了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泽尔文说,“因为我会把你的尸体挂在港口的高塔上,到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看见你的脸。”
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愣了愣。
唐恩脸色一变,他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船上太过安静了,连甲板上的脚步声都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屋里也有人发现了问题,个子矮小的男人开门冲了出去,回来慌张地大喊:“外面有人,我们被包围了!”
变故来得太快,叫人始料不及。
唐恩咬牙道:“抓住这三个人当作人质!开船冲出港口!”
其他人纷纷从房间的角落拿出武器,其中最人高马大的男人最先朝他们三个围上来,他显然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泽尔文上船前已经被搜过身,确认没有随身携带的武器,剩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能干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怔住了。
枪声震耳欲聋,响彻夜空。
男人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儿被一颗子弹打穿了一个窟窿,随即鲜血喷射出来,他的面前奥利普举着他的手杖,黑黝黝的手杖底部冒着白烟。
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但很快他的身体直直地倒在地上,鲜血淌了一地。
这个时代枪械还不普及,没人想到老人的手杖竟然会是一柄经过改造的火枪。
随着枪响,外面的人迅速冲进房间,立刻将屋子里的人团团围住。
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等温芙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甲板上已经归于平静,巡查队的人押着船员们下船,还有人抬着担架上的尸体,那是试图跳船逃跑被当场击杀的逃犯。
唐恩被绳子反绑着押送出来,路过温芙身边地时候,他彬彬有礼地对她说:“你今晚大概吓坏了吧,小姐。”
温芙沉默地站在原地,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唐恩冲她微微笑了笑说:“但愿我们还有下一次见面。”
“很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温芙说,“但没有下一次了,你说过,我的运气不错。”
暮春的夜里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夜风拂动她的裙摆。她笔直地站在夜风中,看上去没有任何恐惧能够穿过她的身体,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但唐恩的目光扫过她紧握着栏杆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她的指尖有些发白,这叫他得意地翘了下唇角:“您在害怕吗?怕这并不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怕有一天我会如同噩梦一样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温芙并不说话,于是男人微微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如同情人的呢喃那样低声道:“会有那一天的小姐……”
因为他的突然凑近,一旁负责押解他的士兵猛地扯住了他身上的绳索,不过在那之前,唐恩先感到心口抵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低下头,发现是他原本藏在身上的匕首。还没来得及被巡查队的人搜走,却在接近她的那一刻,被她从刀鞘中抽了出来。
唐恩的脸色一沉,不过很快他又换上了原先的笑脸:“刀子这种危险的东西实在不适合像您这样的淑女。”
温芙却不理会他的话,她用刀尖抵着他心口的位置:“你也是这样吓唬其他被你绑来的女人和孩子的吗?”
她的目光从刀尖转向他的脸,漆黑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说:“那你呢?你现在害怕我把刀插进你的胸口里吗?”
第42章
甲板上的动静引起了不远处其他人的注意。
亚恒站在岸上处理收尾工作,今天晚上他收到消息赶来时,还不知道温芙也在这艘船上。此时他看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正准备上前做些什么,有人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亚恒回过头,发现泽尔文站在身后,他拦住了亚恒上前的脚步,自己则静静地望着甲板的方向。
栏杆旁,唐恩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两人在夜色中对峙了片刻,温芙身体微微后撤,她松开了握着紧握着栏杆的手,无声地扯了一下唇角。
今晚船上发生的一切的确像是一场噩梦,而唐恩也确实看穿了她的恐惧。直到刚才,她独自走上甲板时,那种一脚踩空的失重感依然如乌云那样压在她的心上,令她发出细微地颤抖。
但是现在,恐惧消失了。
唐恩当然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这叫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终于不能再维持着原先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为自己刚才那一刻的退缩而感到气急败坏,因为他输给了一个他并不从心底里看得起的女人。她们柔弱如羔羊,愚蠢又善良,只配在黑暗中绝望地啜泣。
“你或许握过画笔,但你握过刀吗?”唐恩冷笑道,“你知道心脏在左边的胸口,但你知道一把刀要插进去多深,才能听见剖开血肉的声音吗?”
他甚至将胸口往她的刀尖上送了送,温芙握着刀的手果然不出所料地往后缩了缩。这叫他重新感到得意:“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下一次见面,我可以教你。”
他这样笃定他们还有下一次见面,就如同他笃定法律必将对他网开一面。
温芙冷冷地看着他,当男人收回奚落的目光,回身准备跟着下船的时候,她忽然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朝他的心口插了进去——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利刃破开血肉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唐恩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口中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鲜血顺着刀口蜿蜒而下,很快滴落到甲板上。那一刻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就连一旁负责押送的巡查员也惊呆了。
“我握过刀,解剖过尸体,我知道心脏在你的第二至第五根肋骨之间,刀口避开骨头往下四到五寸就能刺透那块跳动着的血肉。”女孩的声线在漆黑的深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依然紧紧盯着眼前已经快要站不住的男人继续说道,“我会用刀,只是我不会把它用在无辜的人身上。”
唐恩死死地盯着她,他无法开口,因为血液已经倒灌进他的咽喉,只要一张嘴就会呛出一口鲜血。
他在这片海域上已经纵横多年,罪恶为他带来了财富和权力,恐惧是他操纵他人最好的武器,但他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孩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下,将刀捅进他的胸膛里。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漂亮的五官变得无比狰狞,如同撕下伪装的恶魔。有人从身后握住了温芙握刀的手,在唐恩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几乎要向她扑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完全送入了对方的身体。
唐恩抬起头,迎上了一双冷酷的银灰色眼眸。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匕首从他胸口抽出,鲜血喷溅出来,温芙下意识闭了下眼。
她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夜风吹得她身上发冷,有人用手指轻轻抹去了她眼皮上的鲜血,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卷曲的睫毛时,温芙睁开了眼睛。
泽尔文静静地低头看着她,顺着匕首蜿蜒而下的鲜血如同一团红绳,将他们握着刀柄的右手紧紧缠绕在一起。
“我杀了他。”温芙垂着眼对他说,如同对主低声告解她的罪过。
但是泽尔文听后却从她手中接过那柄匕首,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呯”的一声轻响,温芙抬起头,泽尔文从外衣的口袋拿出一块手帕,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掉了她手上的血。
温芙沉默地任他将自己的右手擦拭干净,最后整块手帕都被鲜血染红了。于是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上最后的那点血涂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食指的指尖从他的眼尾划过。
泽尔文抬眼微笑地看着她说:“需要我颁发荣誉市民的奖章给你吗?”
船上的收尾工作持续到深夜。
温芙披着一条毛毯坐在岸边的台阶上。奥利普朝她走了过来,他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瓶,随后拧开了瓶盖递给她。温芙迟疑了一下,在他鼓励的目光下接过来喝了一口。
烈酒的辛辣味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她直咳嗽。奥利普笑了起来:“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温芙将酒瓶还给他,为今天的一切向他道谢。
奥利普收下了她的感谢,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我想知道您今晚为什么会选择写信给我呢?”
“难道不是你们在找博格吗?”温芙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船上有个叫做缇娜的女孩告诉我,她曾请求被家人赎回去的女孩在离开之后去巡查所报案。我起先以为那些小姐会为了自己的名声选择忘记这件事情,但后来我想,或许正是因为有已经脱险的女孩向巡查所提供了线索,所以那天晚上亚恒才会带着巡查队的人出现在旅馆附近。可惜在那之前,这群人已经将所有拐走的孩子带去了船上。”
那么泽尔文又为什么会在那晚出现在那条街上呢?
温芙想起那天在旅馆,亚恒的手下曾向他确认温芙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说明亚恒是知道对方的长相的,那么他们在找的或许并不是唐恩。而当温芙得知要唐恩绑她的人是博格时,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那晚泽尔文在找的人就是博格。
在此之前博格一直躲在乡下。画画那天晚上,唐恩大概原本准备将她绑走,再与博格进行交易。但没想到出现意外,所以计划不得不暂时终止。而泽尔文一直暗中派人在追查博格的下落,这才恰好与亚恒一起出现在那儿。
今晚在船上,她不能直接写信给亚恒求救,其他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准备好六百个金币的赎金。只有泽尔文,这艘船上有他要找的人,他就一定会来。
于是在那封勒索信上,她画了一朵蔷薇花,她相信跟在泽尔文身旁的奥利普在看到这个标志时会知道将信送到哪儿去。而在蔷薇花的旁边,她留下了一行署名“您的情人温芙”。
这个暧昧的称呼在其他人眼里只会以为她是在向情人求救,可她相信那位“情人”在看到这莫名其妙的称呼时,一定会联想起三年前那幅曾叫他咬牙切齿的画。
“您比我预想中还要聪明。”听完她的话后,奥利普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温芙还没来得及为他直白的夸奖而感到害羞,远处的轮船上响起一阵喧闹声,巡查队的人将被关在船舱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带了出来。
温芙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姑娘走下甲板,女孩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当她的目光看过来时,忽的眼前一亮,随后立即挥舞着手臂朝她跑来。
她快活地冲温芙喊道:“我已经听说啦,是你救了我们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