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心中一提:“你确定?”
窦娃不擅长表达,想了想,回道:
“每晚飞来,连三晚,一处来,一处去。”
“飞到了城中哪里?”
“不知道,跟丢了。”
树上爬的灵猴,自然追不上天上飞的飞鸟,也亏得窦娃自幼山中长大,与鸟兽打交道惯了,否则委实发现不了。
裴昀沉吟片刻,吩咐道:“叫燕老八来见我,明晚我们守株待兔!”
窦娃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是鸟不是兔”,然后便如来时般从窗外攀爬走了。
燕老八,江湖绰号游波燕,拳脚功夫不精,轻功却是一绝,和窦娃同为军中斥候,一个飞天一个遁地,可谓相得益彰。
.翌日,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雨,直至入夜之后才稍稍停歇。天幕乌云密布,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窦娃蹲在东南门城头箭楼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漆黑夜幕,裴昀与燕老八在旁蓄势待发,三人守株待“鸟”,不敢丝毫大意。
及至二更时分,燕老八正靠在城墙上昏昏欲睡,裴昀也不禁有些放松警惕,忽听头顶上传来窦娃低喝:
“来了。”
而后便见天空之中一团黑影悄无声息掠过城头,直冲城中飞去,若非那对明晃晃的昭子泄露了行踪,真叫人察觉不出。
那夜猫子自东南方向石子山而来,果然与蒙军逃不脱干系!
裴昀与燕老八二话不说,飞身而追,窦娃亦几个起落跳跃翻下城头,紧随其后。
鸱鸺于鸟中飞翔并不算快,但寻常人想靠肉体凡胎追随却也着实不易。幸而那鸟儿既不捕猎又不逃命,仅是舒展双翼悠哉而飞,这才叫地上之人有机可乘。
那燕老八轻功非凡,裴昀依仗寒潭印月之功与精深内力才勉强追上了他的脚步,而窦娃更是没两条街就被甩得看不见人影了。
两人翻墙跃瓦,飞檐走壁,一路紧追着那鸱鸺,兜兜转转竟是来到了一熟悉了院落。
眼见其熟门熟路的落在房檐之上,收起双翼,如只家猫一般憨厚而趴,喉中出咕咕的叫声。藏在不远处房上的裴昀与燕老八,面面相觑,眼中惊疑不定。
这院落,竟是裴昀自己所住之处!
裴昀暗道,怪不得她这几晚夜半总能隐约听见几声鸟鸣,却不识正是这夜猫子!
鸱鸺在房上刚叫了几声,便见那檐下木窗应声而开,一个等待多时之人探出身来,伸出右臂,鸱鸺振翅一飞,欣欣然落在那手臂之上,被带进了房中。
燕老八为难的看向裴昀:“侯爷,您瞧这——”
裴昀死死盯着那扇开启又闭合的木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将鸱鸺接入房内的不是别人,正是卓航!
第143章 第三十七章
裴昀破门而入之时,卓航刚刚将那鸱鸺腿上绑的蜡丸取下,裴昀一个箭步冲前上去劈手夺下。
卓航大惊失色,下意识出手去抢,起手便是一招卓氏碧波掌,裴昀不躲不避,只侧过身子结结实实受了他这一掌。
混乱之中,鸱鸺受惊欲逃,却被早有准备的燕老八以外衫作网,从门外兜了回来,猛扑在地。
“四郎——”卓航失声道。
裴昀压下胸口血气翻涌,苦笑道:
“航二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动手。”
她本还怀疑此乃蒙兀离间之计,但瞧卓航表情,她已明白此事他定然知情。
“四郎我并非有意!”
“那你告诉我,这是何物?”
裴昀指尖一个用力,将蜡丸捏碎,只见其中所藏二指宽的布条上写了一串蒙文,而落款赫然是歪歪扭扭的两个汉字——乌兰。
“乌兰别吉?”裴昀一愣,“你为何会与她书信往来?如今她正在蒙兀军中?”
卓航咬牙不语,近乎默认。
“航二哥,你告诉我这布昂上所写为何,是否与城中军事无关?只要你说,我便信。”
面对裴昀切切的目光,卓航简直无地自容,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是撩起衣摆,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
“四郎,我自知违反军规,甘愿受罚,但求严惩!只是我发誓,信上所写与两军交战绝无干系,我从未做过一件背叛你,背叛大宋之事,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卓航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裴昀瞧着面前卓航不同寻常的表现,突然间脑内灵光一闪
“航二哥,你......你与那乌兰别吉,莫非暗生情愫?”
所以那乌兰便是石翠口中,送了卓航荷包的女子?
卓航一僵,并没有立即否认。
裴昀不解,连连问道:“何时之事?临安还是蔡州?航二哥你为何从来没对我提过?”
卓航不答,只闷声道:“此事是我一时糊涂,我已对她言明,日后绝无再见之日,叫她叫我自己,都死了这份心。”
裴昀不死心继续追问:“是因为蔡州城中她受伤休养,你去照顾她么?那前后不过几日光景,怎地就会节外生枝?”
卓航苦笑了一下: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情之一字,又有什么缘由呢?四郎.......你不亦至今仍受苦于此么?”
裴昀浑身一震,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卓航自西宁州太华山便一路跟随她,几乎可说清楚她与那人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从来不问,却早已将所有看在眼中。
裴昀沉默许久,终是艰涩开口道: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此事我会禀报白大人,请他决断,在此之前,航二哥你......暂且留在房中,不可出此门半步。”说罢她转身离去。
出门后她吩咐那还和夜猫子较劲的燕老八道:
“派人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侯爷.......诶诶,小畜生你敢咬我!呸呸,侯爷我不是骂你,是骂这破鸟!”
.
翌日,帅府书房
“此事......四郎如何看?”
白行山望着手中这条写着蒙文的布条,沉吟道。裴昀叹了口气:“我已询问过军中通译,信上所写为仅为相邀见面之意。”
“乍一看,确似男女情书,但或有暗语代指也未可知。”
“并非无这般可能,只是毕竟没有确凿证据,固有通敌之罪,却无叛国之实。况且,他是我义兄。”裴昀顿了顿,坚定道,“我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卓尔聪与她父裴安乃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而她与卓航又相识这许多年,他随她出生入死,毫无怨言,为她两肋插刀,鞍前马后,若连卓航她都不能相信,这世间她又有何人可信?
听她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卓航的意思,白行山不置可否。说到底此人乃是裴昀之人,他纵为军中主帅亦不好直接做主,因此便问道:
“那四郎打算如何处置?”
“昔日在裴家军中,我因年少冲动,不听撤军调令,孤身杀入敌阵,回营之后被当众责罚。父亲以此叫我铭记军令如山,法不容情,否则军心必乱。”裴昀沉声道,“阵前通敌,乃军中大忌,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便按军法处置,当众责以五十军棍,罚饷半年,加关禁闭六月!”
通敌之罪,非同小可,白行山卖她这个人情留人一命,她却不能徇私包庇得寸进尺。无论卓航究竟是否变节,六个月,足够这场仗分出一个输赢了。
“便按四郎的意思办吧。”
白行山颔首,对此并无异议。
“此番是我治下不严,疏于职责,请大人责罚!”
“欸,此事容后再说。”
白行山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轻巧揭过此章,只问道:
“除此之外,城中可有其他异状?”
“并无。”
裴昀答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人有新计划?”
白行山慢条斯理道:“照往年记载,再过三四日,这雨便会停了。而雨一停,蒙军立即会再次攻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大人的意思是......夜袭蒙兀大营刺杀库腾?”
裴昀瞬间了悟,心中大为振奋,此举虽是极为冒险,但一旦成功,必能一劳永逸逼退蒙军!
“这几日蒙军饱受阴雨之苦,据悉营中已有霍乱、肠辟流行,此时他们自顾不暇,必定放松警惕,正是夜袭的好时机!只是......这蒙军派出不少士兵昼夜不停在城下巡逻,一旦大开城门必定引起注意,功亏一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城?”
裴昀暗自沉思,能从钓鱼城城头跃下陡峭山壁,再绕开巡逻兵悄无声息潜入敌营之人,整个军中算上自己绝不超过三人。那库腾身边必有绝顶高手重重保护,以这几人之力未必能一击即中。
白行山对此却早有打算,他对裴昀神秘一笑:
“四郎且随我来。”
于是裴昀随白行山一路来到了东外城城头,她看着眼前一处寻常排水所用涵洞,分外不解道:
“大人莫非想从涵洞而出?”
那涵洞有并排两孔,狭窄低矮,纵使练过缩骨神功,想安然通过也是十分困难。
白行山不答,兀自在那两孔之间隔断的石板处轻轻动作,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那看似牢固的石板转眼间便被轻易移开,两孔顿时合二为一,大小正能容许一人侧身而过!
“此处名为‘皇洞’,乃是冉氏二兄弟建城之时特意所修,看似狭窄,内里却别有洞天,可容两人并行而过,一路通向城外,出口处有杂草乱石遮掩,蒙军不会轻易发现。”白行山气定神闲道,“我们就从这里出城!”
如皇洞这般的暗道,在钓鱼城中还有三处,因出入口狭小,纵使被敌人发现,顺此而上,守洞士兵也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不二法宝!
“冉氏兄弟当真天纵奇才!”裴昀大喜道,“我这便回去点上五十精锐好手,准备夜袭事宜!”
“不,只要四十九人足矣。”
裴昀一愣:“大人......?”
白行山负手而立,缓缓道:“我亲自与尔等同往。”
裴昀连忙制止道:“此事万万不可!”
“怎么?四郎自己武功盖世,便瞧不起我这个书生出身的将军了?”白行山半开玩笑道,“须知当初在江淮军中,我便曾亲自率领敢死队夜袭敌营,击毙过蒙兀主帅。”
“此事我自然有所耳闻——当然我不相信安摧兄你的身手也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还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白大人你乃是三军主帅,坐镇整个川蜀,一旦有所闪失,钓鱼城群龙无首,眼下大好局面必定立即榱崩栋折,如此岂不是得不偿失?”裴昀凝重道。
白行山被裴昀一呛,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没好气瞪了裴昀一眼,这才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