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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80节
小说作者:锦绣灰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851 KB   上传时间:2024-06-05 20:04:19

  赵正登基之后,并未住在福州城中,群臣宗室商议之下,择闽江畔林浦村一处院落,稍加修葺,以作行宫,名曰泰山宫。此地风景优美,水陆通畅,屯兵九曲山,进可攻,退可守,确实是难得佳地。

  裴昀出了行宫,一路来到闽江畔,立于江边,眼见面前大江大浪,波涛滚滚,满腔怒火渐渐付之东流,内心平生一股萧索之意。

  过去历朝历代营造宫殿,皆是坐北朝南,紫气东来,唯有这泰山宫,乃是坐南朝北,静静远眺北方故土。

  身后有人走了上来,与她并肩而立,她知晓那是谢岑,他一路都跟在她后面。

  “都到了这个地步,”裴昀幽幽开口道,“你们还要继续党同伐异,互相攻讦?”

  如今行朝小则小矣,文官武将,五脏俱全,处处继承临安朝堂,连那内斗内讧之风都一脉相。

  赵正年幼,程素宜名义上垂帘听政,实则并不插手政务,军政大事说穿了是由谢陆张三人全权定夺,而这三人之间,却是矛盾重重。

  首先,是谢岑与陆秋实议事多有不合。其次,现下名义上虽谢岑是枢密使,但兵马实权却是掌握在林世俊手中,旁人无法调动。最后,那林世俊与陆秋实之间也是彼此嫌弃,林世俊瞧不起陆秋实一介书生,侥幸上位,陆秋实指责林世俊无勇无谋,拥兵自重。

  就连下一步计划,三人都各执一词,谢岑一力主张北上反攻,陆秋实执着坚守福州,至于林世俊,他只觉福州还不够南,一心劝官家太后继续往南迁。

  为此三人明争暗斗,各使本事,前不久还生出了有人指使谏官意图弹劾政敌之事,何等可笑。

  谢岑怒道:“是我愿内斗?都到了这般地步,他二人还一个迂腐顽固,一个只知南逃!那陆秋实屡次向太后上谏我独揽大权,日日以授课之名守在官家身边,仿佛我要加害幼主!那林世俊不思守国,暗中大肆建造海船,只怕届时蒙军一攻打过来,他顷刻间便要丢下城池带官家与太后乘船而去!今时今日,若我等还不能上下一心,谈何立国?谈何光复?”

  裴昀望向面前之人,见到他双眸中赤红的血丝,半是亢奋,半是疲惫。这段时日他主持行朝军政大事,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殚精竭力。然而大厦倾颓,独木难支,许多事情,仍是不如所愿。

  在天命,在人事,若能处处如愿,他们今时今日也不会流落到这般地步了。

  裴昀轻声一叹:“我知晓你艰难,你亦该知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否则她不会接任殿前指挥使之职,寸步不离守在赵正身边,以免他人趁机进言挑拨,对他不利。

  “只是......你不要忘记临安是如何兵败如山倒,眼下我们决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自陈桥兵变,大宋开国起,便一直提防武将篡权,可最终国破家亡却不是败于武将篡权,恰恰是败于文臣内斗。从是战是和,到是守是迁,从韩斋溪到甄允秋,为铲除异己,不择手段,最终消耗了朝廷元气,落得个人心尽失。

  前车之鉴,鲜血淋漓,如今行朝如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已经不起内耗折损,没有机会再行差踏错了。

  谢岑沉默良久,终是怅然一叹:

  “我知道了。”

第205章 第三拾五章

  经过重重妥协与周旋,群臣终是达成合意,谢岑辞去枢密使一职,林世俊同意出兵反攻江西、江东与两浙,同时应陆秋实之奏,下诏令扬州凌青松南下勤王。

  汉民心怀故国,宋军所至之处,民多响应,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久即收复江西邵武、铅山一带。

  起初,泰山宫每日捷报频传,光复一片大好。

  谁料到没过多久,形势急转直下。

  第一个传来噩耗的,是扬州。

  当初蒙军南下,扬州被围,阿穆勒屡次派使者招降,许诺不伤百姓,不杀降掳,但凌青松不为所动。此后两军你来我往,苦战不休,主帅竟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竟似心有灵犀一般,久久没能分出胜负。

  然而围城之战,若非有钓鱼城那般天时地利人和,终究是守势为劣,攻势为优。扬州周围城池相继沦陷,蒙军亦在城外筑起长墙,将扬州彻底封锁,十个月后,城中终是矢尽粮绝。

  而后临安沦陷,赵韧自焚,宋室投降,凌青松非但仍是宁死不降,坚持抗敌,在蒙军押解皇室北上,途径扬州之际,他甚至还亲自率兵出城偷袭,试图夺回皇室一行。

  此计虽是未成,然如此赤胆忠心,当真日月可昭,天地可表。

  可惜并非人人都有这般忠贞,贪生怕死才是凡人本性,舍生取义终究太过艰难了。

  六月,凌青松接到福州使者诏令,得知宋室在东南光复,大为欣喜,当即命副将留守扬州,自己亲率五千士兵南下勤王。谁料那副将早已被蒙军策反,凌青松一离开扬州,副将便即刻开城投降,并向蒙军泄露了主将去向。

  最终,凌青松与手下士兵在泰州城内被蒙军包围,他浴血奋战,力尽被俘。

  至此,长江以北,大宋最后一城,扬州覆灭。

  关山路远,消息传到福州之时,已是十数日之后了,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满室文臣武将悲叹惋惜之际,裴昀强自压抑着心中的颤抖,咬牙问那传信的士兵:

  “凌元帅被俘之后是生是死?蒙军对扬州城投降的将士又是如何处置的?”

  “凌元帅被俘后仍是不肯归顺,绝食明志,但求一死,最终......被判斩刑。行刑之日,扬州百姓缟素相送,老幼妇孺皆落泪。”

  那士兵擦了擦眼角泪水,继续道:“其后蒙军遵守最初承诺,不伤百姓,不杀降兵,留得扬州满城性命。只是仍有将士义节犹在,据说城破之时有一小将拚死抵抗,持枪血战,伤重被俘,他高呼‘我乃裴安之孙,誓死不降’,而后用尽最后力气自裁身亡,连那鞑子番王也为之所动,命手下收敛此人尸骨厚葬。”

  裴昀心神巨震,肝胆欲裂,在一旁谢岑眼疾手快搀扶之下,这才勉强站稳了脚步。

  悲极痛极,竟已是欲哭无泪。

  当夜,她设灵牌供桌衣冠冢,面北而立,一壶浊酒洒地,遥相而祭。

  凌大哥,霖儿,你们一路走好......

  .

  来不及悲痛,来不及缅怀,扬州的覆灭如同一根引信,转眼燃烧,点炸了一连串的凶讯。

  宋军在两江、两浙的反攻,遭遇了蒙军的强烈镇压。看似勇猛的军队,一与蒙军正面交战便溃不成军,建昌、南丰、广昌,宋军节节败退,最初占领的城池很快轻易放弃,当初信誓旦旦死守的将领争先恐后的投降。短短两个月内,宋军失去了原先的全部优势,本就所剩不多的疆土进一步被蒙兀蚕食。

  林世俊本是领军入浙,镇守台州,谁料蒙军攻城之际,城内宋军哗变,开门投敌,林世俊迫不得已从海路南逃。至此,反攻大计彻底以惨败告终。

  宋蒙两军连年交战,宋军对蒙军的脾气习惯多少已经摸清,蒙人畏暑,每每皆是秋后发兵,初夏收兵。如今时值盛夏,又是东南酷暑,福州行朝百官心怀侥幸,期待这一次蒙军仍会如期撤军,岂料此番南下蒙军是以汉军为主力,非但不曾撤军,反而一鼓作气,从浙入闽,四路大军直逼福州。

  彼时林世俊率大军未归,福州城本就兵力不足,守备空虚,绝对抵挡不住蒙军进攻。正在谢岑等人是战是逃决议不定之际,又一雪上加霜的消息传来——

  福州知州向蒙军献城投降,蒙兀大军来袭,即日便可抵达。

  若是破釜沉舟,尚有一战之力,可逃往的海船即已建好,又岂能有决一死战之心?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泰山宫文武百官只得匆匆护送着程太后与赵正登上了海船,数万军民兵分水路陆路两路逃亡,继续向南而下。逃离福州这日,海上起了大雾,浩浩荡荡的宋军船队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行,亦如行朝这晦暗不明的前路命运。

  夜色幽深,百十来艘水师战船所拱卫的御舰上,群臣仍在舱内挑灯议事,为下一步打算,是继续海上飘泊,还是停船靠岸?是经留休整补给,还是全力以赴奔向广州?

  起初还是心平气和讨论,后来却变成了愤怒争吵,彼此指责,誓要找出福州之败的罪魁祸首。

  吵到最后,终是一拍两散,各自散去了。

  裴昀走进议事舱时,便见诺大的船舱中,只谢岑一人孤身而坐,烛火随海波起伏而微微摇曳,将他身影投映在墙上,说不出的颓然落寞。

  方才她在门外听得真切,陆秋实几乎指着谢岑的鼻子大骂他弄权作势,刚愎自负,将所有反攻以来的惨败一股脑都推到了他身上。

  而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只能沉默以待。

  此时见裴昀靠近,谢岑勉强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周身的颓唐之态,哑声问道:

  “官家如何?”

  裴昀没有揭穿他,只淡淡回道:“白日里有些受惊,但无大碍,如今已是就寝了。”

  谢岑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于是两人之间又只剩沉默。

  片刻后,裴昀问道:

  “接下来去哪里?”

  谢岑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

  “泉州。”

  泉州,又称刺桐港,因海运而昌,建城置州。大宋建炎年间,设市舶司,商贸愈加兴盛,船队番客络绎不绝,四方货物汇集于此。云帆高涨,商船航线遍布海外,近有占城、真腊、三佛齐,远有传说中的湿婆、大食、天竺,中土的丝绸、茶叶、瓷器运送出去,异域的香料、珠宝、药材运送进来,所谓市井十洲人,海潮万国商。虽为东南边陲,其富庶繁华不输中原。

  谢岑打起精神,正色道:“泉州城内的形势有些复杂。”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再计较福州得失成败已毫无意义,接下来他们必须尽快重整旗鼓,从头来过。

  此处是当年他外放为官之地,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局势了。

  于是裴昀亦是顺势问道:“复杂在何处?”

  “泉州城中掌握军政大权之人,不是知州知府,不是地方将领,而是一介商人蒲宗昌。”

  裴昀听说过此人名姓,不禁皱了皱眉:“那个番客?”

  “不错。”谢岑缓缓道,“此人是色目人,祖上移居泉州,世代经商。他曾任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兼提举市舶司,亦官亦商,家财万贯,经营了得,手下不仅有大批商船,还有一支不容小觑的私军,唤作虎蛟营。他一人便垄断泉州番贸三十年之久,当地官员将领为其马首是瞻,蒲家乃是泉州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海霸王!”

  许多年前,江湖上曾流传一句话——蒲家船天下马,说得便是南北货运商贸,尤以洛阳天下盟的马帮,与泉州蒲家的船队最为了得。时过境迁,天下盟早已化为乌有,而蒲家却仍屹立不倒,足见其本事了得。

  裴昀闻言心中不禁沉了沉,行朝若想进入泉州城驻扎,非要此人点头不可。然而这样一个权势滔天,实力雄厚的商人,又是异族胡人,着实不好相与。

  “你当年与他打过交道吗?”

  “南海海寇猖獗,尤以泉州为最。四年前,海寇大举来犯,我与蒲宗昌联手,指挥朝廷官兵与蒲家船队私军合力御敌,这才解了泉州之危。此后我升迁回到临安,而他也得以因功授封,到底算得上三分旧情。商人本色,最擅长钻营投机,如今行朝驾临泉州,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各取所需,自是皆大欢喜。而他若别有所图......”

  谢岑脸色冷了冷,决然道:“就算是与虎谋皮,我等也要赌上一赌,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

  三日后,行朝船队抵达泉州外港,但见码头商贾云集,帆樯如林,货物堆积如山,买卖盛况世所罕见。

  谢岑裴昀陆秋实等重臣与殿前司士兵护送着赵正与程太后上岸,众人没有直接入城,而是悄然来到城北法石寺,计划待打探清楚城内形势之后再做打算。

  谁料他们前脚刚在法石寺安顿好,后脚便有人找上门来,自称乃是蒲家仆从,奉家主之命前来拜见谢大人。

  谢岑与裴昀不禁对视一眼,心中又蒙上了几分阴郁。

  这蒲家对泉州上下的掌控,已细致入微到这般骇然的地步,与这等老狐狸周旋,他们的胜算委实不大。

  然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既然主动找上门来,倒也省得他们费力气了。

  定了定心神,谢岑开口吩咐道:

  “带人过来罢。”

第206章 第三拾六章

  “婢子珊瑚见过二位大人。”

  蒲家来人是个妙龄女子,柳眉杏目,娇俏生姿,虽自称婢子,那身上绫罗鬓边珠钗却是比寻常大户人家还要富贵三分。

  谢岑与她是旧识,含笑回道:“珊瑚姑娘别来无恙,你家老爷与小姐可安好?”

  “劳谢大人记挂,我家老爷带船队出海还未归来,我家小姐还是老样子,只是自大人高升回京之后,便一直想念着大人,时常念叨。”

  谢岑扬了扬眉:“那蒲小姐倒当真是神仙下凡,言出法随,如今真就将谢某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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