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她双手成爪,十指如椎,一招摧心爪便要向阿英脸上袭来——
忽而凌空飞来一道寒光,直直插进二人之中,丝丝血线崩出,那嬷嬷一声惨叫,十指中七根指尖被削,生生被逼退了下去。
那寒光原来是一柄利剑,伤了人后劲势不减,凌空一个扭转,竟是原路返回,又飞旋回到了主人手中鞘里。
黑衣男子握着长剑,施施然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含糊不清抱怨道:
“哪里来的野狗乱叫?小爷想要补个觉都不得消停。”
却原来是那自中秋之夜后再未露面的上官尧,此时他衣衫褶皱不堪,鬓边胡子拉碴,一身酒气夹杂脂粉香,仿佛生怕旁人不知他昨晚是在何处过夜似的。
单寿姑惊了一惊:“你是何人,胆敢在世子府撒野?”
上官尧好似才看到她,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道:
“你又是何人?”
单寿姑右侧一年岁较长的红衣婢女开口斥道:
“放肆!这位乃是世子爷新婚之妻,府中的大奶奶,你这仆从好不懂礼数,待大夫人告知世子爷,叫世子爷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那我可是好害怕啊哈哈哈哈——”
上官尧仰天大笑了好一阵,一边捋着额前凌乱的碎发,一边揶揄道,“世子府什么时候有过狗屁大夫人了?我可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世子爷嘱咐我,任何疯狗都不能近若梅轩十步之内,违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剑已出鞘,直取那红衣婢女咽喉,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急吼:
“剑下留人!”
一人飞身而来持刀硬接下了上官尧这一剑,救了那红衣婢女一命。
来人乃是府中今日当值的白羽卫统领富甲,十二名持刀白羽卫紧随其后赶来此处,强行分开了还缠斗在一起的仆从们。
富甲向上官尧点头致谢,上官尧还剑入鞘,冷哼了一声,他那一剑自是未尽全力,否则以富甲的功夫此刻焉能有命在。
单寿姑见府中侍卫前来,心中大定,当下吩咐道:“富甲,这贼人以下犯上,你速速派人将他杖毙!还有将亭子里那贱婢给我捉来,我要亲手把她双眼剜出,以解我心头之恨。”
富甲闻言并不应声,反而是上前拱手,恭敬且疏离道:“大夫人息怒,还请回绿芙居罢。”
单寿姑不可置信道:“连你也要造反不成?!”
富甲不为所动,只躬身道:“世子爷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梅轩,还请大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你们这群狗奴才欺人太甚!”单寿姑恨声道,“有本事你便对我动手,看玦郎回来后剥不剥你的皮!”
“大夫人不必动怒,此事确实是世子爷所吩咐。”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此处的萨茉儿,在冷眼看了半天热闹后,终于施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
“富甲等人也不过是听令行事,刀剑无眼,富甲的皮剥不剥事小,若损及大夫人玉体,那便是头等大事了。”
说着她向富甲使了个眼色,富甲会意,一声令下,白羽卫立即上前将单寿姑主仆等人团团包围,仓啷一声,腰刀齐齐半出刀鞘,俨然是要用强的姿势。
单寿姑见这些侍卫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面对明晃晃的刀刃,不禁面色大变,既不敢硬碰硬,也不甘心就此返回,求助般看向身旁之人:
“朵姑姑,这该如何是好......”
第45章
被单寿姑唤作朵姑姑之人,是个年逾四十的嬷嬷,蜡黄脸吊眼梢,虽衣着朴素,但通身沉稳气派却是与那寻常仆妇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她绷紧了面皮,半垂下眼眸,干瘪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僵持了片刻,终是慢悠悠开口:
“既然是世子爷之命,大管家与富统领不过都是听命行事,大夫人便不要叫他们为难了。”
她抬眸瞥了一眼富甲,语气不阴不阳道:
“还请富统领命侍卫撤下罢,难道你还真的想对大夫人动手不成?”
“不敢!”
富甲松了口气,吩咐手下退后,能不伤人自然最好,一边是世子,一边是夫人,哪个也得罪不起,他夹在其中是左右为难。
“朵姑姑,难道今日就这么算了不成!”单寿姑忿忿不平,这口气倘若就这么咽下去,日后她冀国公府嫡女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朵姑姑以眼神安抚她,而后她看向一旁的萨茉儿,慢条斯理道:
“大管家,世子爷的吩咐,可是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若梅轩?”
萨茉儿心生警惕,不禁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道:
“正是。”
这新夫人不过是个刁蛮任性的寻常贵女,不难应付,但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个个都是单家千挑百选的人精,尤其眼前这朵姑姑,听闻之前一直在宫中单太后身边伺候,手段过人,万万不可小觑。
“除此之外,可有别的吩咐?”
萨茉儿犹豫,虽然世子意图众人皆领会,但其实世子并没有明确吩咐如何,未免此人乘间抵隙,于是她擅自补充道:“还有不准动这位阿英夫人。”
“除此之外呢?”
“这......”
朵姑姑目光犀利:“你身为府中管家,连主子的吩咐都记不清楚,奴才本分何在?”
萨茉儿气势矮人一头,脸色难看,硬声道:“没有其他了。”
“如此甚好。”朵姑姑面无表情道,“既然这位阿英夫人得世子爷宠爱,大夫人自然不好扫了世子爷的兴。只是嫡庶有分,尊卑有别,这府里究竟大夫人才是当家主母,规矩不能乱。来人,将这几个见到大夫人不知行礼问安的贱蹄子给我拿下——”
她所指的正是乌鲁等六名若梅轩婢女。
突逢此变,在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只除去近乎入定的阿英,和饶有兴致抱臂旁观的上官尧。
若伤及阿英,仆从侍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可此番剑指若梅轩婢女,富甲与萨茉儿皆是师出无名,只能眼睁睁见乌鲁等人被几个仆妇制住,按住跪在了单寿姑面前。
朵姑姑恭敬道:“这几个贱婢如何处置,还请大夫人指示。”
这一番反守为攻叫单寿姑颇为舒畅,虽无法动那个卑贱汉女,但能惩治了她身边的奴婢也算小出了一口恶气,当下得意的望向阿英,冷笑道:
“统统掌嘴,给我把嘴打烂为止!”
“是——”
仆妇应声动手,一时间院子里巴掌飞扬,啪啪声不绝于耳。
几个仆妇下手狠辣,两巴掌下去,便有婢女脸上见了血痕,乌鲁被打得眼中含泪,切切的望着阿英,却不敢开口。
主母惩罚丫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单寿姑名正言顺,谁敢置喙,可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此举摆明了就是下阿英的脸面。
萨茉儿看不过去,忍不住走到阿英身边,焦急的低声道:
“夫人,你快开口罢,事到如今,只有你能解眼前之局了!”
此事她无权干涉,但若阿英肯开口制止,府中其余人必定会遵命,而就算世子回来,想必也不会追究。
阿英闻言不咸不淡的瞄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眼前一场乱哄哄闹剧,她躲无可躲,只能冷眼旁观,这萨茉儿尤自不足,偏偏还想拉她下水。她一开口,岂不正是承认了她为主,乌鲁等为奴,她得了某人在府中的偏宠不是!
都说物类其主,耳闻目染,这丫头和她主子的手段真真是一模一样。
然而纵使自诩事不关己,她也到底不再愿见如欢如意之事重演了。
阿英看了一眼亭中石桌上的干果碟,衣袖一拂,便已扣了六枚核桃在手,甩手而发,核桃疾射而出,啪啪几声正中那正掌嘴的仆妇几人右手手背。
尖叫声接连起伏,仆妇右臂登时失力,不得不罢手。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七妹住手!”
只见一身着梨花白毡斗篷的女子带着两个侍婢急急走了过来,院中仆从纷纷躬身见礼:
“二夫人。”
那女子正是单家五小姐单文女,她径直走到单寿姑面前,细眉轻颦,柔声嗔怪:
“七妹,你怎地又这般鲁莽?我之前说过什么,你都忘记了吗?”
单寿姑不忿的辩解:
“我只是一时气不过,玦郎竟如此看重这汉女,我才是他明媒正娶之妻,他却连我的面都不见......”
“你也知晓你是正房夫人?怎地连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玦郎既然看重,便自有他的道理。你莫随便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来兴师问罪,叫玦郎知晓了,莫不是以为单家女儿都是这般拈酸吃醋善妒之妇?”
单文女语气轻柔,却是句句在理,说得单寿姑没了脾气,可又拉不下脸面就此罢手,单文女适时又劝道:
“好了,不要在这些无畏之事上浪费时间了,账房管事还等着向你这大夫人禀报正月里的银钱采买,你再不去,今儿个晚上世子府后厨怕都要乱了套了!”
单寿姑心知争风吃醋不过一时得利,执掌中馈才是主母当做之事,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借坡下驴。
“算了算了,都住手罢。”她恨恨瞪了不远处阿英一眼,对身边仆从道:“我们走!”
主仆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虽是损兵折将,却也难得是气势不减。
乌鲁婢女向单文女拜谢不止,相互搀扶着退下了。富甲见局势平缓,便也带着白羽卫告退了。
闹哄哄院中一转眼只剩下了寥寥几人,萨茉儿杵在阿英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打算离开的模样,而那上官尧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酒葫芦斜躺在一旁的假山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喝了起来。
单文女轻移莲步,走进亭中,对阿英淡淡一笑:
“你唤阿英是吗?我小字文女,痴长你几岁,便厚颜自称一声姐姐了。寿姑素来任性,我代她向阿英妹妹你赔不是,还望今日之事妹妹不要挂念在心,稍后我会命人送些伤药来,那几个婢女伤势不轻,可千万不要在脸上留疤才好。”
这单五小姐的相貌不同于寻常北燕女子生得英气豪放,却是眉目如画,清秀雅致,粉黛淡抹,发簪绒花,颇有一股江南女子楚楚动人之姿。与那单寿姑,正是一恬淡一明艳,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颜玉央这齐人之福倒是享得妙极,阿英在心底不冷不热笑了一声。
“今日难得放晴,阿英妹妹可否介意与我同赏雪后寒梅?”
单文女坐在了阿英身畔,正待吩咐侍女去准备热茶点心,不料阿英却是淡淡扔下一句:“介意,请回罢。”
单文女一僵,非但不怒,反而眉目温和道:
“你不必对我抱有敌意,家母亦是汉人,我也算半个汉女,我不会如旁人般轻视于你。况且,我嫁进世子府,不求富贵,亦不求恩宠,你不必担心我威胁你的地位,我只不过是想求个有瓦遮头,不用再寄人篱下罢了......其实,我原本是颜琤的未婚妻。”
阿英这才抬眸瞧了她一眼。
单文女苦涩一笑:
“我乃是偏房庶出,自幼丧父,和娘亲相依为命,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少时我机缘巧合识得琤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可惜三年前琤郎战死沙场,我从此无枝可依,若非此番靖南王府提亲,我恐怕便要被大伯母安排嫁去京外。多亏了玦郎顾念旧情,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冒险一试,难为他肯愿意帮我。”
似是忆起了旧日往事,单文女出了会子神,而后幽幽一叹,美目望向阿英,恳切道:“玦郎既然帮我,我亦不会叫他难做。我知晓他疼爱你,你且放心,寿姑那厢有我说和,断不会叫她再为难于你。而你也莫记恨于她,她不过是嘴硬心软,一时冲动。家和万事兴,玦郎抱负在身,自是不愿见府中后院起火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