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僧哪肯叫她得逞,当下又是一声高喝:
“招魂悯忠,顺天降魔,变阵!”
但见十二名武僧翻身落地,持棍向地面重击,棍上机扩脱壳,当下断成两节,一长一短以铁索勾连,赫然从齐眉棍变成了大盘龙棍。
此棍由宋太祖所创,最初乃是军中绊马所用。眼见十二根大盘龙棍向阿英手脚攻去,誓要将她如马匹般绊倒。
阿英凌空翻身急转,险险避过一轮攻击,而第二轮却又紧随其上,将她四周围得密不透风,无所遁形。
武僧阵法既变,此时阿英谢岑与上官尧三人各要应付十二棍僧,还要提防无孔不入的索棍纠缠,情形比照方才竟是更为凶险。
“啊啊啊啊啊——”
战况正胶着之际,忽听山呼海啸一阵巨吼传来,在场众人皆被震得头痛欲裂,五脏欲碎。
是大光明寺绝技,金刚狮吼功!
闻者轻则心惊胆战,毛骨悚然,重则七窍流血,肝胆俱裂,非内力高深者不可抗!
啸声过后,三十六武僧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皆是口鼻流血,抱头哀嚎。
阿英强自忍住头疼欲裂的眩晕,连滚带爬的跑进禅房,扑向了那昏死过去了的太子。
“殿下——”
谢岑紧随其后,二人扶起赵韧,探其鼻息脉搏,见他虽气若游丝,却只是被震晕过去,性命无虞,当下松皆是了一口气。
上官尧从后面踉踉跄跄的走进来,探出头瞥了一眼:“你们就是为了这个人拚死拚活?”
阿英冷睨了他一眼,不做回答,只走到院中,寻到那个为首的武僧,搜其衣衫内外,找到钥匙,回到房内,将赵韧手脚锁链除了去。
他这般戴着锁链不知已挨过多少日子,左右手腕脚腕处,伤了结痂,结痂又磨损,反反覆覆,此时骤然取下,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谢岑怅然一叹,脱下外衫,把赵韧头脸包裹住,而后将其背负肩上,四人出得门去。
甫一出门,便见心业大师提着正志的衣领走来,而那正志高大身躯软绵绵的垂在地上,双手双脚扭曲着耷拉着,不知死活。
谢岑由衷道:“此番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心业冷眉冷目,不假辞色,只道:“孽徒既擒,就此别过,谢公子不必远送——”
话音落下,人已跃上房檐,他手提一人,举重若轻,身影丝毫不滞,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视线中,再也不见。
第52章
阿英等人出了悯忠寺,片刻不停向南城门奔去。
夜色初临,城中已是戒严,家家关门,户户闭窗,无灯无火,一片漆黑,街道上时不时有禁军巡逻队伍,明火执仗,气势汹汹。
几人一路穿街过巷,尽挑避人小路而行,几次与燕兵错身而过,最终是有惊无险。
再过一条街巷,便是南城门了,街角一转,忽见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
车下立了个撑伞提灯的婢女,正在焦急的向这方张望,见几人现身,欣喜的招手,压低声音道:
“谢大人,这里!”
谢岑立即带几人迎了上去,柔声道:
“有劳锦书姑娘了。”
锦书伞上积了厚雪,双颊冻得通红,闻言赧然,细声回道:
“谢大人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
说罢她打开了马车一处隐藏机扩,翻开了后车板,内里竟是别有洞天,那是一片可容两三人之大的宽敞之处,从外面丝毫看不出破绽。
救必应正在那暗格之中等待,上官尧将赵韧放了下来,救必应急忙为他切脉,又查看了几处伤势。
“未伤及心脉。”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护心甘露丸喂赵韧服下三粒,又取伤药为他手脚腕处重新包扎:“但他身子大损,究竟有什么伤病,我还需稍后详加诊断才行。”
阿英回想方才赵韧如痴如魔低头写字,对周遭不闻不问之态,心中不禁提了提。
可此时不是深究之时,她依锦书安排与赵韧救必应一同藏进了马车暗格,而谢岑与上官尧则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侍卫服饰,众人跨马上车,马夫挥起马鞭,一行人向南城门驶去。
车板重新翻起后,暗格中一片漆黑,目不可视。阿英一手护着昏迷不醒的赵韧,一手紧握斩鲲,时刻保持警惕。
虽然她已隐约猜到了这车厢里所坐是何人,但在出城被城门卫兵所拦,锦书亮明身份之时,她还是心中一颤。
“大胆!车上坐的可是大宋福仪公主,未来的辽阳郡王妃,瞎了你们的狗眼也敢拦人!”
车上之人果然是那位北上和亲公主,而辽阳郡王正是她所被赐婚的定南王颜泰康之孙颜寿。
可守城门那将领却并不买账,甚至不怀好意的调笑道:“大宋公主有何稀罕,早些年洗衣院军妓营中连皇后妃子也有大把!定南王有令,今夜就算一只老鸹也不能飞出燕京!”
“你放肆——”
“锦书不得无礼。”
一道柔柔的声音打断了锦书的娇叱,只听门板被打开,那道声音慢条斯理继续道:
“吾乃是得定南王世子爷亲口允许,去城外白云庵吃斋礼佛,以待一月后大婚之期,此乃小王爷贴身令牌,将军如若不信,可立即派人前去询问,吾便在此等候。只是想必将军知晓,此时小王爷正公务繁忙,若是坏了大事,惹得小王爷不快,将军便自行承担后果罢。”
那将领闻言犹豫,他乃是定南王亲信,自然知晓近日里国宾馆被暴雪压塌,这南朝公主终是入住了定南王府,名为辽阳郡王未婚妻,实则已被小王爷颜珲所占,甚得宠幸。在这风口浪头,兵荒马乱,难保颜珲不会怜香惜玉,特地放这公主出城避险。
眼见那令牌确实为真,将领斟酌片刻,为稳妥起见,还是叫手下将马车内检点一遍。
锦书在旁佯做娇嗔抱怨,福仪坦然以待宠辱不惊,阿英在暗格内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暗格设计的巧妙隐蔽,士兵并未发现,那将领见车上确实只有福仪主仆之人,无甚可疑之处后,下令放行。
随着厚重城门开启的刺耳声响,车轮滚动,马蹄踢踏,阿英等人终是成功逃离了这座被漫长严冬笼罩着的巍峨城池。
出了燕京,马车一路向南疾驰而去,两柱香后已至城外十里亭,那里有一队人马已等候多时了。
车板翻开,阿英重见天日,第一个映入眼帘之人便是许久未见的卓航。
“姑娘,你受苦了......”
卓航神情激动,似悲似喜。
而阿英亦是颇为动容,苦笑了一下:“航二哥言而有信,果然带人前来接应于我。”
只不过造化弄人,从中秋到上元,整整迟了五个月。
随卓航前来的还有十八人,个个都是碧波寨好手。赵韧被抬上准备好的马车,救必应也坐了上去,众人跨上骏马,便要连夜赶路,忽有一道声音自身后匆匆唤道:
“谢大人请留步。”
阿英闻言回首,只见那福仪公主掀起马车的厚重毡帘,向这厢望来。
福仪公主赵玲玲,乃是大宋官家赵淮嫡女,才貌双全,名动临安,她游园随口做的诗词,转眼就在王孙贵胄间传颂,她新梳的发髻、饰头的珠冠,一夜之间世家贵女纷纷效仿,坊间一直都津津乐道,究竟谁家的儿郎有幸娶得这位公主。
曾有传闻官家属意武威候府裴家四郎,可随着裴昀定亲卓将军之女,而后北伐开战,此事便不了了之。事过境迁,时隔多年,阿英终于得见了这位昔年宋室皇家最尊贵美丽的公主,却未曾料到是此地此时,此情此景。
周遭新雪映月,亮如白昼,赵玲玲一身雀金裘披,珠翠头面,花容月貌犹在,可纵使浓妆艳抹,仍掩盖不了脂粉下的苍白憔悴。她眉宇之间隐忍着凄楚之色,不顾礼数的探出大半个身子,切切望向谢岑。
谢岑打马上前,倾身开口,语气温柔而平淡:
“公主有何吩咐?”
赵玲玲痴痴凝视了他许久,仿佛要将这张脸深切刻进脑海中,轻声道:
“谢郎,此日一别,便是海枯石烂,后会无期了。”
任谁都能听出这句话中的缠绵情意,而谢岑只是微微颔首,温和回道:
“今后公主独在异乡,希自珍慰。”
赵玲玲凄苦一笑,喃喃道:“其实我知晓,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于我而已。可能得你这一程千里相送,三月不离相伴,我已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当初被父皇一朝下旨和亲,她只觉晴天霹雳,天塌地陷,与其嫁去那塞北苦寒之地,做燕人妻妾玩物,她宁愿一死了之。然而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天可怜见,谢岑出现了。
清明韩园踏青时,她遇见了那风流俊美的多情公子,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他是何等英俊倜傥,何等才情满腹,何等善解人意,又何等飘忽不定,她一朝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北上之期迫在眉睫,她仍是贪恋这一时一刻的温暖慰籍,私心里盼望着与他的别离来得晚一些。辗转反侧许多个日夜,她终于鼓起勇气派宫婢送信,问他可愿做和亲使送她北上,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允诺下来,她当即欣喜若狂,一时间只觉得那北地未知的风霜雪雨,似乎都不再可怖。
这些时日以来,她也渐渐发觉到他在暗中布局行事,也许他一开始接近她便是别有所图。她几次想要询问,可望着那双盛满吴门烟水的温润眼眸,到嘴边的话,却终究是咽了下去。
她不在意那个答案,亦或是害怕知晓那个答案,时至今日,都不重要了。她与他本就有缘无分,况且她已被迫委身颜珲,残花败柳之躯,再也配他不上,能得他最后这片刻温存,已是够了。
赵玲玲泪盈于睫,却舍不得眨眼,最后一次向谢岑告别道:
“谢郎,保重,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你。”
谢岑亦低声道:“公主保重。”
眼见马车调转,赵玲玲仍倚在车门边切切回望,阿英一急,纵马上前,
“怎地公主不与我们一同离开?她要去哪里?”
驱马而回的谢岑拦了住她,淡淡道:
“自然是白云庵。”
“她今夜冒险送我们出城,日后追究起来,靖南王府绝饶不了她,况且她在定南王府受尽屈辱,你怎能眼睁睁看她再送羊入虎口?”
“如今二王相斗,胜负即分,谁生谁死还不好说,她避走白云庵反而安全。况且她以公主之身北上和亲,自是两国议和之使,怎能轻易脱逃?”谢岑缓缓道,“身为宗室女子,自幼享尽尊贵供奉,此乃应尽之责,她早已了然于心。”
此中道理阿英又如何不懂,可终究于心不忍,她攥紧了手中马缰,涩然道:
“是我对她不住,若不是我,她本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谢岑知她所说的,是当年官家险些赐婚裴四郎之事,不禁似笑非笑道:
“可假使叫你重来一次,不仍是无济于事?”
阿英冷冷瞥了他一眼,
“要牺牲女眷来换取苟且偷生,本就是因你我文臣武将无能。”
谢岑闻言一滞,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你所言甚是,但幸而现今我们还有逆转补救之机。”
只要助太子回京,无论是为裴家翻案,还是洗刷北伐之耻,都指日可待!
阿英挣扎片刻,终是拉紧缰绳,吐出一个字:
“走!”
接下来一行人马不停蹄赶路,天亮时分,已是逃离燕京三十里地。人困马乏,却不敢耽搁,只寻了一官道旁隐蔽之处,众人稍作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