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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君_分节阅读_第30节
小说作者:坠欢可拾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1001 KB   上传时间:2024-06-06 21:06:47

  今年开春,许惠然便和外祖家的表弟订下了亲事,只因外祖家远在湖州,一来一去,甚是费事,许家担心出变故,便密不透风的瞒着,直到程夫人上门,才透出一点口风。

  而程夫人担心秋闱,又瞒了程廷,想着等许惠然嫁了,再慢慢开解他。

  程廷单方面坠入爱河后,又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单方面陷入了绝望,这种绝望以摧枯拉朽之势,让他当场崩溃。

  他连晚饭都不肯吃了,一路狂奔去了许府,要见许惠然一面,然而真的隔着垂花门见到了许惠然,他又茫茫然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昂着自己的疙瘩脸、单缝眼,磕磕巴巴,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

  而他的老子程泰山闻讯而来,当着许惠然的面,气急败坏地揪住程廷的耳朵,一路把他揪上轿子,揪进了程家,揪进了书房,亮出马鞭,开始训子。

  程廷平常就要面子,在许惠然面前更是要脸,如今面子里子都让程知府撕了个粉碎,回到家里,二话不说也发了疯。

  程泰山把他抽成了一个花瓜,他在地上扭成了一条活龙,连哭带吼,连踢带摔,春瓶茶盏碎了满地,嗓子都沙哑的不成样子,还扬言要上吊。

  程家大姐、大哥、二哥见了他那发疯的架势,再看了看程泰山拿马鞭的架势,都悄悄贴着墙壁开溜,一路溜回程夫人的怀抱里,请母老虎出山。

  大海说了来龙去脉,又鼓着两泡眼泪,言辞恳切地请求邬瑾出马,把程廷从上吊的边缘挽救回来。

  邬瑾立刻道:“我这就去换衣裳。”

  他跑回家脱了短褐,换了一身襕衫,匆匆告诉邬母去向,就和胖大海赶去了知府衙门。

  两人从夹道入暖阁,走到内宅门,门房见了邬瑾,连忙进去通禀,出来的时候背上就多了半个鞋印子——殃及池鱼了。

  “您请进,”池鱼打开内宅门,“您小心。”

  邬瑾迈步进去,立刻感到程府不同往日——程家子女多,又都爱说爱笑,成日废话连篇,连带着下人也比其他地方的活泼,今日却十分安静。

  正值端午,更应该是热闹的时候,然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四处插挂的艾草传出悠扬的气味,虫、鸟噤若寒蝉,各自潜藏,只有暖风掠过,拂动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片死寂。

  胖大海心慌,以为自己去还礼的空档,程廷已经凉透了。

  他加快脚步,领着邬瑾往内书房走。

  邬瑾紧随其后,心中亦是不安,直走到内书房院门前,见守门的小厮正在哭丧着脸揉脑袋,胖大海上前一问,才知道不是程廷上了吊,而是程夫人来过了。

  原来程夫人听到消息后,立刻带领丫鬟嬷嬷杀了过来,她大刀阔斧走到院门口,守门的小厮恭恭敬敬道:“夫人,老爷说不许人进去。”

  程夫人冷笑一声,一巴掌就把小厮搡了进去:“程泰山!”

  紧接着,程知府的长随也叫程夫人搡了一个跟头,程知府避无可避,与书房里的程廷一起露了面。

  内书房不大,院内遍植花草,只留出一条青石板道进出,程知府怕程廷真把自己吊死,因此门窗大开,下人守在门外战战兢兢,程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程夫人见状,登时心疼不已,当场上前,就要给程知府一个耳光,程知府很有先见之明,躲了过去。

  “程泰山!你敢摘我的心肝,我今天就跟你拼命!

  你自己这么点大的时候,也未必行得正坐的端!你跟莫千澜在寺里爬墙偷看人家姑娘拜佛,我可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程夫人嗓门洪亮,底气十足,对程知府毫无惧怕之意,尤其是看见程廷遭受如此大罪,更像是母鸡护小鸡似的,狠狠啄了程知府几口。

  程知府勉强在她的虎啸龙吟里挤进去两个字:“胡说。”

  “我哪一个字胡说?现在你做圣人了?立地成佛了?儿子爱慕许姑娘,一没冒犯她,二没偷看她,不过是伤心了问个话,你就把他打的要死要活!”

  “儿子今天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别活了!都去找列祖列宗评评理去!”

  程知府忍不住高声道:“慈母多败儿……”

  程夫人深谙夫妻吵架之道,当即瞪起眼睛:“你敢吼我?程泰山你现在不得了啊,你对我这么大的声音,大家可都听到了啊!程泰山你这个没心肝的,你把我这个糟糠妻休了吧!把我和三儿一起扫地出门吧!”

  她又从嬷嬷手里拿了鞋,冲着程知府猛抽。

  程知府心乱如麻,全然不是程夫人对手,听到通禀邬瑾来了,如遇大赦,拽着程夫人就走:“邬瑾来了,闹什么,叫人家孩子看笑话,让邬瑾先劝解劝解老三,不然你让他一直在地上躺着?”

  “邬瑾是个好孩子,绝不会笑话人!”程夫人一听邬瑾前来,心中也骤然松了口气,随着程知府的力道走了出去。

  两人转移战场,是以内书房也变得格外安静,有种程廷已经吊死的错觉。

  邬瑾在走至书房门口,目光落在程廷身上,先叹了一口气:“程廷。”

  程廷一咕噜坐起来,抬起灰扑扑的狗爪子用力一擦眼睛,努力想要止住眼泪,然而一开口,就是个巨大的哽咽:“嗝……邬瑾......我没脸活了......”

  邬瑾迎着这股热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程廷脸也花了,眼睛也肿了,脸上本来就爱生红疙瘩,这下更是坑坑洼洼,惨不忍睹,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淌,可见是真的痛苦和伤心。

  他把声音越发的放柔和起来:“你先出来,咱们出府去走走。”

  “不出来,我、嗝——我又没有做出格的事情,隔着一道垂花门,那么多、嗝——丫鬟婆子看着,嗝——当着惠然姐姐的面,他去揪我!他不是我爹,我不要他做我爹!”

  程廷当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无论邬瑾如何说,都不肯出来,大耍驴脾气,放言要死在这里,让程知府后悔一世!

  邬瑾一听便知这是气头上的话,又劝解几句,直把自己也说的口干舌燥,始终是站在门外,没有动气。

  天黑了,程廷赖了许久,也是又累又饿,见邬瑾站的笔直,这么久了,背也不曾驼一下,那鞋底子又薄的可怜,脚掌肯定痛的很,抽泣着慢慢走了出来。

  “我要离家出走!”



第51章 大开眼界

  程廷怒气冲冲离家,腾云驾雾出走,邬瑾有心领着他去十石街,然而他要借酒浇愁,执意不去,并且一路走到了裕花街。

  裕花街灯火辉煌,一片明光,侠少萃集,叠肩接踵,车马难行,欢声笑语从无数张嘴里传开,与笙歌、葡萄酒、金杯银盏、樱桃色口脂、怯雨羞云之意,交织成一个极尽暧昧风流之事的裕花街。

  邬瑾看向程廷:“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

  “这里就是喝酒的地方,”程廷对着水缸整理自己,高高挽起袖子,用湿漉漉的手抹齐了发髻,拍打身上灰尘:“小爷今天吃穷他。”

  他又把脸洗了洗,并且在满眼水珠中看了看邬瑾。

  邬瑾身上已经汗透了,襕衫贴在他前胸后背,裹出了瘦削身段,头发也是乌青的潮湿,眉眼之间有一股舒展不开的郁气。

  他看出来邬瑾对裕花街有困惑。

  裕花街的街道,是邬瑾熟悉的,然而裕花街的每一扇门,都不曾向他敞开过,在他所知中,这里是销金窟,是烟花色海,是放浪形骸的下流龌龊之所。

  程廷收拾好自己的脑袋:“我带你去凉快凉快。”

  他上前一步,怕邬瑾跑了似的用力拽住其衣袖,走至一家大门洞开的燕馆,里面食客济济,酒香袭人,跑堂的迎上前来,程廷却目不斜视,带着邬瑾只往后走。

  普通的燕馆后方,另有一扇大门,门边站着两个小二,并不多问,见程廷要进去,就打开了门。

  进门之后,又是一条小径,走过小径,复又两扇大门,吊着两盏大红灯笼,也守着两个伙计。

  其中一人认出了程廷,立刻赔笑道:“程少爷来了。”

  随即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推开了大门。

  门一开,立刻有一股凉风直猎衣襟,凛若高秋,邬瑾身上的汗,让凉风激的急速收敛,顷刻之间闭于玄府之内。

  邬瑾的身体也跟着紧缩了一下,头有了昏沉之兆,眼睛也不由自主闭了一闭。

  再睁开双眼往里看,四周皆是凭栏、酒座,满眼都是炫目的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错彩镂金,连角落里都是琼林玉树,五色相宣,堆砌出一个富贵至极之地。

  天井中水激扇车,声如泉鸣,水雾飞溅,宛如珠帘,又有高台,丝竹管弦之声皆出自其中。

  天井四周已经坐了许多男子,全都是非富即贵,披金戴银,凭栏的妓子们身着轻纱,争相媚笑,茉莉盈头,眼波流转。

  程廷寻了一副空的桌椅,生拉硬拽将邬瑾拽了过去,走不过两三步,就有人打招呼,一路“程三爷”、“程兄”、“贤侄”、“小弟”的叫声不断,程廷天南地北的应了,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坐下之后,就打算吃穷程知府,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刚坐下,就又有人前来举杯,一面敬酒,一面打量邬瑾,不知这位寒酸学子是何人。

  这些目光远比起十石街的街坊四邻要锐利,仿佛是要看到邬瑾骨血里去,看他是谁家子,和哪一家沾亲带故,在宽州是什么样的来头。

  邬瑾如坐针毡。

  这目光尚可忍受,气味却令他头晕胸闷,廊下浮动的,有蜡烛油火气,有酒香气,有女子脂粉香气,有冷风凉水之气,混杂在一起,仿佛整个酒楼都被包裹在赤裸的躯体中,黏腻而且湿滑。

  他想要出去吹一吹外面的热风,喝一口热茶,一看程廷,程廷却已经把爱情的苦酒喝了半壶。

  程廷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是对此处震惊,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一指比地面高处半壁的台子:“看那上面,嗝——”

  这回他打的是酒嗝。

  酒气喷在邬瑾脸上,邬瑾忍无可忍,一巴掌将程廷的脸推开,看向高台,上面吹打之声不停,却忽然多了一队女子,衣不蔽体,在乐声下翩翩的起了舞。

  邬瑾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头皮发麻,移开目光,却忽然听到四周人群一阵潮水般的呐喊呼唤,再扭头一看台上,那些女子已经将外衫脱去。

  锣鼓声越来越急,琴声也越来越高亢,白花花的舞女在台上乱飞,四下围观的人群陷入异样的狂欢,将手上扳指、身上玉佩、头上鲜花奋力扔上台去,叫喊声仿佛是大浪,一波接一波打向邬瑾。

  在这个地方,他们挣脱束缚他们的一切,露出最不堪的模样。

  鲜花乱坠,打在邬瑾头上,邬瑾的心也随着锣鼓“咚咚”作响,他使劲去揉额头,去看程廷,程廷只是一味的喝酒,喝两口,抹一把眼泪,再喝两口,擤一把鼻涕。

  “……哪有他这么当爹的,惠然姐姐……我没脸再见她了……嫁的那么远,有什么好的,吃也吃不惯,以后受了委屈,谁给她撑腰……”

  他的声音淹没在四周乌泱泱的人群里,邬瑾被吵的头疼不已,忍不住去揉捏山根,隐约听到有人说了“莫节度使”四个字。

  他下意识抬头,却真的见到了莫家兄妹——一群人众星捧月的簇拥着他们二人进来。

  莫千澜永远比别人要多穿一件,皂色团领长衫外,还罩着一件鹤氅,莫聆风则是怕热,只穿件银红色的宽袖长衣,扎着两个角髻,额角散落着一些细软的短绒,面孔有一些潮湿,脖颈上的金项圈压住衣襟,将下巴也映出一片朦胧金光。

  方才躁动的人群越发涌动,争相上前,莫聆风四处扫视的目光很快就被人群淹没。

  邬瑾没有上前,也没有呼喊,继续坐在原地难受。

  而莫聆风随着莫千澜在二楼入座,燕馆中的伙计和妓子流水一般上前,给他们撩起纱帘,铺放果品,斟上美酒。

  莫千澜伸手摘下一颗葡萄,剥皮送进莫聆风嘴里。

  今日端午,莫聆风看了赛龙舟,此时还特别高兴,两眼发亮,吃完葡萄,又喝一杯花蜜凉水,忽然对莫千澜道:“哥哥,太吵了。”

  莫千澜就笑着问:“你想听什么?”

  莫聆风自己扒葡萄皮:“奚琴。”

  “运生,”莫千澜扭头看王知州,“这里你是常客,谁的奚琴弹的好?”

  “梅丑儿,”王知州扭头唤来老鸨,“把下面这些妖孽撤了,让丑儿上去弹琴,叫她别拿乔,莫姑娘要听,就弹《风雪寒》。”

  老鸨连声答应,一路小跑着去请她的花魁娘子。



第52章 醉

  高台上的舞女撤了下去,管弦乐声也忽然停下,燕馆短暂的重返了人间,没了乐声掩盖,人的声音便格外喧闹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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