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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君_分节阅读_第57节
小说作者:坠欢可拾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1001 KB   上传时间:2024-06-06 21:06:47

  一声过后,天空短暂归于寂静,随后又轰然而亮,犹如千点火光,万点星光,又如天花乱坠,瑶光触目。

  邬瑾伸出手去,却是两手空空。

  他笑了笑,耳朵里是霹雳声、笑声、哭声,他都不以为意,直到烟花放完,回到自己屋中,铺开纸墨,写了今年最后一张日录。

  “元章二十二年腊月三十日,爆竹山呼,甚好,烟花甚美。

  穷一日时光,算恼火糊涂之账,欠八千九百七十两之巨,反遭兄弟猜忌,实是可悲、可笑。

  《礼记·儒行》曰:‘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若我去求取银两,纵然程廷与莫聆风品性宽容,我心中自觉有求于人,言谈之间,难免低人一等,亦无颜再与二人并立而乐,挚友将失。

  再者,圣人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亦能歌焱氏之风,我辈未曾穷困至此,有何可忧?”

  写罢,他将笔搁至笔架山,起身出去,从邬意买的烟花里取出来几个“地老鼠”,叫来邬父邬母一同放了,烟花一起,立刻冲散家中阴郁之气,终于有了年味。

  放过之后,邬瑾回屋,并未熄灯睡去,而是提笔写道:“残冬腊月多风雪,绿柳红花尚远,烟花覆瓦,爆竹响炸,笔滞墨凝塞。

  十六载辛勤痕迹,何时得安期?休怨北风,勿责寒霜,明年亦有年。”



第99章 交锋

  正月初一,邬瑾夹着邬意,邬意夹着钱袋,在刘家盘丝洞似的大宅院里见了刘博玉。

  刘博玉有心也冻一冻邬瑾,在四面漏风的水榭中待客,然而再一想,邬瑾是冻惯了的,恐怕自己会先于邬瑾伤风,只能作罢。

  请邬家兄弟在温暖如春的花厅里坐下,下人送上茶点——刘家的茶点也分三六九等,这一等最次,只有茶叶几片在茶盏中翻滚,点心乃是今早埋面蛇所剩下的几团油面。

  刘博玉先听邬瑾说了账务上的差异,点了点头,愿意以邬瑾的账单为准。

  随后他接过小小钱袋,倒出来一数,啼笑皆非,再抬头看看邬瑾,就感觉邬瑾是瘦了。

  不过几天,他脸颊就有了凹陷的趋势,面孔发青,眼底下还有两个硕大的乌青眼圈。

  “邬解元,三百五十两,”他一捏交子,啧啧两声,“这还不够咱们家打赏下人的啊。”

  “余下的银子,我写欠条,一定还上。”邬瑾毫不犹豫道。

  刘博玉听了这话,笑了一声:“就算卖饼一个月能剩下二十贯,一年也只能还……”

  他费力算了一算:“一年二百四,你想把剩下的还清,得天长地久吧。”

  邬瑾答道:“三十六年。”

  刘博玉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解元,三十六年,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饮了一口茶,滋润嗓子:“不行,不要欠条。”

  他不是为了这几千两银子,这么点银子,随便带个牙雕回来,就够了,他要的是邬瑾给莫家一句话。

  骡子能藏半臂长的象牙,能藏拳头大的玉石,能藏数之不尽的香药,还有化冻之后的流沙,也需用骡子去祭。

  没有骡子,刘家的漏舶买卖,就只能小打小闹,蚂蚁似的竭尽全力,也只能扛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回来。

  他起身冲邬瑾拱手:“解元,算我求求你了,你就去和莫家求个情吧,我不仅不要你的银子,每年还倒搭你一万贯,多好的买卖。”

  说罢,他冲着邬意挑眉:“是不是,弟弟?”

  邬意心中愤恨,然而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

  邬瑾却不许他回避,手掌抚在他后脖颈上,逼着他抬起头来回答——邬意一日不从他背后站出来,就一日无法成长。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只有让邬意真正痛彻心扉,才能成长。

  邬意被迫抬起头来看着刘博玉,仍旧是不敢出声,只在邬瑾瞪视下摇了摇头。

  邬瑾这才松开手:“求情之事,不必再谈。”

  刘博玉坐了下来,摇头晃脑的遗憾:“你不去替我们说话,我也不要你的条子,你又还不上欠债,打算怎么办?我可是会把这账本洒的满宽州都是。”

  在他看来,邬瑾这个书生,满脑袋都是圣贤书,恨不能做个完人,浑身上下都在冒傻气。

  一旦真的碰到事情,就显出无能本色,丝毫不知变通,百无一用,而且软弱可欺,这等巨债,竟也一声不吭承担起来。

  可笑。

  可怜。

  邬瑾摇头:“不赖,但我无力偿还,只能上告,宽州没有市舶司,济州有,济州没有,京都有。”

  刘博玉脸上风云变色,瞬间过后,脸带笑意:“难道济州洛水的市舶司不知道宽州有漏舶商,市舶司来了又如何?还能捉到我的把柄?”

  他目光一寸寸冷下去:“况且,莫姑娘的眼睛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手也总有伸不进去的缝隙,你读书不要读傻了!”

  他骤然发觉,邬瑾不仅满腹酸腐,还有一身硬骨,挫骨扬灰了,那灰都呛人。

  可气!

  笑不是好笑,话也不是好话,但他脸上神情始终不凶恶,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放狠话还是在说笑——他这张脸,属实是圆,给他的凶恶点缀了几分憨厚。

  邬意害怕,忍不住往邬瑾身上靠,要让邬瑾坚挺的脊梁和后背成为无坚不摧的盾。

  邬瑾低头看茶杯中沉在杯底的几片茶叶,感觉茶叶像是数只沉冤之眼,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天色忽然暗了一下,花厅中没有点烛,也随之暗了下去,光影将邬瑾的面孔笼罩的晦暗不明,长睫毛一颤,里面盛着一个清澈的灵魂。

  “我知道你们刘家不会伏法。”

  “只是我想一个知府、知州身后,有无数敌党在等待他们犯错,市舶司前来,一定会让他们不安,纵然眼下没有动静,也不能确证日后不会一并发作,而引来市舶司的刘家,要不要再用?扶持一个新的漏舶商,想必不会很难。”

  刘博玉的心不可抑制的急跳起来,屋中香炉徐徐吐出一股厚重黏腻的香气,随着邬瑾的话一起浸透玄府。

  他看到了自己心里的惧怕——邬瑾恰到好处的抓住了刘家最忌惮的事物。

  刘家为了骡子和莫千澜冲突,王运生等人不会管,但是因为骡子一事,引狼入室,那他们就会管了。

  宽州官场若是齐心,完全可以再造一个漏舶商出来,失去庇护的刘家,也会渐渐消亡。

  北风渐起,屋檐下铃铎“叮咚”做响,刘博玉审视着邬瑾,心想此人在可气之余,又多了一重可恨。

  还有可怕。

  轻轻一捏刘家的软肋,留下一张要还几十年的欠条,既威慑了刘家,又不留下自己的把柄。

  一个束缚在“温良恭俭让”壳子里的书生,仍能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厉害。

  得杀了他,否则日后刘家和莫家冲突时,他定然会站在莫家那一方,刘家反受其害。

  可是杀就得杀的巧妙,而且一次若是不成,就不能再动第二次手,以免引起莫聆风注意。

  一片寂静中,他杀气腾腾,时明时暗的光线从明纸中透进来,虽然晦暗,却十分柔和,将瓷盏映照的好似琉璃。

  刘博玉十根圆圆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在思索的同时开了口:“好,我让你写欠条,每个月还三十贯,直到还清为止,也不必请第三方做见证,我相信邬解元为人。”

  说罢,他令下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不消片刻,下人就将宣纸铺好,邬瑾提笔蘸墨,写道:“立欠债人宽州府十石街邬氏弟子邬意名下,今欠宽州府刘尺巷刘博文款白银八千六百二十两,特立此据,元章二十三年元月初一。”

  写过后,他将借据放至邬意面前:“签。”



第100章 热闹

  邬意提起千斤重的手签下自己名字,从刘家出来,他还恍惚着,目光散乱,时不时打个哆嗦,寒气顺着喉咙往下涌,心中酸苦之气往上翻,冲的他几乎要作呕。

  而邬瑾对他不管不问,单是把他的手攥的很痛,痛的要命。

  刘尺巷热闹的寸步难行。

  到处在玩关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挤在一起下注,粗衣麻布,交织着彩绣辉煌,满地都是赌资。

  原本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狭窄,邬瑾领着邬意从一群关扑的人中穿过,一个贵女忽然拔下头上金簪,投掷在地,金簪蹦起来,拂过邬意脚背。

  邬意心想,这根金簪,值多少两?

  他人随手下注之物,也许就能抵上他一年的债务。

  穿过关扑人群,也依旧不得轻松,到处是投贴拜年之人,车水马龙,乞丐也倾巢而出,趁此机会,多要赏钱。

  邬意看着乞丐,心想乞丐也比他快活——他读过书,享过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所以往后的苦难和艰辛才变得分外煎熬。

  若是能像话本一样,忽然冲出来一个救星,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该有多好。

  程三爷和莫姑娘为何忽然不见了?他们平常不总是在到处晃吗?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只要他们出现,就能救他一命。

  不知哪个小孩放起“地老鼠”,在人脚底下乱蹿,小孩们又追逐着穿梭,街道上越发乱做一团,邬意躲闪了两下,再一抬头,就见邬瑾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哥……”他昂着脑袋,刚要呼喊,眼中忽然出现了程廷的身影。

  程廷让人揪着耳朵,一路龇牙咧嘴,越发显得奇形怪状,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面蛇。

  大年初一做埋面蛇消灾,最长不过半臂,软绵绵盘做一堆,程廷所抱着的面蛇,足有半人高,硬而直,杵在地上可以当拐杖使。

  程廷急欲挣脱揪着他的那只手,正在用那巨大的面蛇做出反击,把揪他之人敲的哐哐作响。

  被敲之人乃是程家大哥,奉父命抓捕程廷归家,结果出师不利,让石头似的面蛇敲了个满头包,连忙松开双手,挡在头上。

  而程廷得此机会,扭身就跑,邬意两眼放光,扬手对着他大喊:“程三……”

  余下的话还没喊出来,程廷已经直奔而来,气急败坏地捂住他的嘴,一个字不许他多说,并且打了他一面蛇。

  邬意没料到程廷不仅没有听他诉说痛苦,反而给了他当头一棍,顿时眼泪汹涌,还让程廷捂了嘴,连哭也哭不出来。

  程廷劫持人质似的拖着邬意逃跑,满大街都是人,满地都是关扑之物,全都不是藏人的地方。

  而程家大哥阴魂不散,近在咫尺,吓得他心肝直颤,左右一打量,能藏人的只有一辆马车,堵在此处不能动弹,车主人带着随从先行离去,只剩下车夫在此慢行。

  程廷见那车夫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车夫见了他,倒是立刻行礼,叫了一声程三爷。

  程廷情急之下,先把邬意拱上马车,随后自己爬了进去,叫了一声快走,把车帘严严实实掩住,又对邬意“嘘”了一声。

  邬意的话刚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又让他“嘘”了回去。

  程廷凑到窗前,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就见程家大哥和邬瑾碰到了一起。

  程廷收回目光,以免被发现,同时感觉屁股下面颠了一下,是马车晃悠着动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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