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时,她被贬为美人,禁闭半年,而如今都过去了八个多月。
若非今日在坤宁宫内见到她,众人许都是要把她忘记了,谁叫她这段时间真的太过安静,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地被关了这么久。
而这时,众人看着安静的赵美人,再望向坐在前面的仪修容,不由得觉得物是人非。
和去年的这个时候相比,仪修容和赵美人的位份真的是全然颠倒,尊卑转换。
邰谙窈晋了位份后,就和敬妃相对而坐,当初邰谙窈入宫时,冯妃和良妃都闭宫不出,这个位置恰好是赵美人的。
邰谙窈
只望了赵美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像其余人想的那样刁难赵美人。
没了热闹看,众人不由得有些失望。
敬妃也瞧见了赵美人,往日时,她和赵美人也是能说得上话,现在也依然只有她和赵美人搭话,敬妃轻摇了摇头:
“好久没见到你了。”
赵美人捻着杯盏,她听出了敬妃在问什么,她态度瞧着也敬重,道:“前段时间病了一场,才会出来得晚了点。”
其实赵美人的规矩和仪态惯来是好的,她再是得宠时,也不曾对上位有过半分不敬。
邰谙窈头也不抬地听着二人对话,她眼神轻闪。
其实,要说她入宫后,她对谁的印象最深,不是皇后也不是敬妃,而是赵美人。
她打心底觉得,赵美人的身份很是棘手,甚至相较于高嫔而言,赵美人的身份都要难处理一点。
高家虽然是时瑾初的外家,但高家一直居于并州,和时瑾初其实并不亲近,从时瑾初对高嫔的态度就能看出些许。
但赵美人不同。
她的祖父是时瑾初的太傅,自时瑾初少时就一直教导时瑾初,在现下这个师如父的世道,谁都不敢轻视赵家,当初时瑾初登基,赵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地助力。
在时瑾初登基后,赵家惯来恪守本分,其祖父一度入了内阁,又在时瑾初最是要掌权时,自请卸职,放权给时瑾初。
这其中的情分岂是旁人可比的?
邰谙窈一直觉得,赵美人只要不做蠢事,倚仗着赵家的余韵,时瑾初也会让她一路高升。
便是皇后娘娘,也不会有这般的底气。
邰谙窈从思绪中回神,一点也不意外敬妃娘娘对赵美人的和善,她要是和赵美人没有龃龉,她和敬妃也只会一样的态度。
请安结束,邰谙窈没打算在外逗留,也没有想过找赵美人的麻烦。
但她没有想到,她不找赵美人,不代表赵美人不会找上她。
邰谙窈皱眉望向拦在她仪仗前的赵美人,她让秋鸣停下,不曾从仪仗中下去,她看着福身不起的赵美人,问:
“赵美人这是做什么?”
赵美人屈膝福身,姿态摆得格外低:“年时,嫔妾因一己私欲对修容娘娘出手,虽是受了惩罚,但一直未曾向娘娘道歉,嫔妾不奢求娘娘原谅,但嫔妾也不敢装作无事发生。”
邰谙窈眸色闪烁,她有点没看懂赵美人要做什么。
等赵美人离开后,她愈发觉得琢磨不透了,她本来以为赵美人是想架住她,让她不得不原谅她。
但赵美人没有。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仿若真的只是来道歉而已。
她没让仪仗立时就走,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她问秋鸣:
“你说,咱们的皇上今晚会进后宫么?”
秋鸣呐声,她几乎是立刻听出了娘娘的言下之意。
要说如今后宫,最叫人瞩目的妃嫔是谁?一是有孕的高嫔,再就是她家娘娘。
赵美人复出的消息,未必能及时传到皇上耳中,但赵美人一出来就找上自家娘娘,还是为了年宴时一事,底下人肯定会将消息告诉圣上。
到时,赵美人禁闭结束的消息自然而然也就传到了御前。
秋鸣也猜不到圣上会怎么做,她没法回答。
邰谙窈也不指望她真的回答得出来,轻浅地颔首:“回宫。”
她不在乎时瑾初会不会去甘泉宫,但她介意给别人当梯子。
不止邰谙窈好奇,整个后宫的妃嫔也好奇,赵美人这次出来,还能不能重复当初的荣宠?
日色渐渐落幕,夕阳余晖只剩一缕时,圣驾终于进了后宫。
但后续传来的消息,叫众人意料之外,但又好像不是那么意外。
——圣驾去了合颐宫。
第95章
合颐宫,邰谙窈迎来圣驾,夜色浓郁,月色浅淡地落在树梢,只有墙角挂着的灯笼印着些许亮光。
时瑾初从銮驾中下来,就见女子一袭青黛色襦裙,佩佩婷婷地站在游廊下,抬眸望过来时顾盼生姿,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时瑾初轻挑了下眉梢,许久没见女子出来迎接他了,他快步上前扶起要福身的女子:
“今日怎么会出来迎?”
今日御前忙,他来得不早,错过了晚膳。
邰谙窈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闻言,她轻抬下颌:“臣妾听说圣驾往合颐宫来了,有些不敢置信,可不是要亲自出来瞧瞧。”
四周宫人只当自己是个聋子,都埋下了头。
合颐宫的宫人再是惊愕,也不会这个时候没眼色地表现出害怕来。
时瑾初轻啧了声,听出了这话中的阴阳怪气,他带着人往殿内走,不紧不慢地问:
“谁招你了?”
张德恭在殿外停住,站得稳稳的,绥锦再怎么看他,他都没有进殿伺候的意思。
他心底腹诽,笑话,仪修容一瞧就是来者不善,他这个时候进去,要是被祸殃池鱼怎么办?
绥锦隐晦地白了他一眼,老滑头。
绥锦也没进去,她让人去烧热水,自家娘娘睡前必然要沐浴一番,她这是正儿八经的差事,日色晚了,她也没敢让人上茶水,叫人泡了那日娘娘心血来潮让人晒干的花茶。
殿内,只有邰谙窈和时瑾初二人,她朝后瞧了眼,见没一个人跟着进来伺候,不由得埋怨:
“您瞧瞧,您将她们都吓的。”
时瑾初觑了她一眼,真想让她扪心自问,今日这群宫人不敢进来伺候究竟是被谁吓的。
时瑾初没和她争,而是轻轻颔首:“行,就当是朕吓的。”
邰谙窈被堵住,眼眸瞪圆了点,明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的,但怎么就这么让人憋得慌呢。
她恼得推搡了时瑾初一下。
今日他来得晚,也提前传消息来让她不必等他吃晚膳,没了晚膳一事,倒叫时间空了出来,跳过是谁吓到了宫人这件小事,邰谙窈又想起两人进殿时的那番对话:
“皇上总是明知故问。”
时瑾初又被埋怨,他斜靠在软塌上,轻颔首,好整以暇地示意她往下说。
邰谙窈坐在梳妆台前,拆了繁琐的头饰,瞥过一眼,声音拖长,听着仿若有些哀怨:“赵美人今日禁闭结束,这宫中谁不在猜测您会不会去甘泉宫?”
时瑾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望着她拆卸首饰。
等宫人进来奉了茶水,他扫过茶杯中飘浮的干花瓣,女子也忍不住地望向他时,他才轻描淡写地问:
“你也在猜?”
邰谙窈一顿。
他话音很淡,但邰谙窈总觉得藏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中。
邰谙窈听不清。
她和铜镜中的女子对望,许久,她轻颤了下眼眸,声音很轻:“臣妾猜不猜,有什么重要的。”
她说着不重要,但眉眼都耷拉了些许,拆着头饰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无端叫人觉得她格外在意这件事。
时瑾初望着她,觉得她有时候真的很敏锐,糊弄他的手段信手捏来,如同现在,她说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时,眼睛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底下人禀报赵美人找上她时的场景。
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在宫人问他,今晚是否要进后宫时,他直接翻了合颐宫的牌子。
女子惯是心眼小,或是换种说法,她过于敏感了些。
或许是从小的经历,又或许是回京后瞧着邰家对她和良妃的区别对待,叫她格外在意当她处于选项中时,她是否会被选择。
今日赵美人刻意找上她,真心给她道歉也好,假意借她当梯子也罢,他都不可能会选择去看望赵美人。
时瑾初抿了口花茶,不若茶叶余香,但也不会有什么苦味,很适合女子的口味,他咽下茶水,喉结缓缓向下滑动,再抬眼,瞧见女子还在
慢吞吞地折腾那几根头饰,时瑾初放下杯盏,调整了一番姿势,问她:
“你准备捯饬到什么时候?”
邰谙窈捻着一根玉簪,从铜镜中和他四目相视,他眸底漆黑,叫邰谙窈看不清,但他换了话题,那股难言的气氛过去,叫她心底松了口气。
邰谙窈拆下最后一根头饰,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再回眸时,便不自觉地余出些许余韵,她轻哼:
“女为悦己者容,皇上一点也不懂臣妾的心思。”
她脸颊上还晕着浅淡的脂粉,眸眼姣姣,轻飘飘地落在人身上,仿若当真含着情谊。
时瑾初朝她招手,等将人揽入怀中,他垂下视线望她,意味不明地轻呵了声:“朕倒是也想懂。”
但某人满口瞎话,叫其中难度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
邰谙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胡话,也懒得去懂。
今日时瑾初来了合颐宫,而不是甘泉宫,叫她稍微有点满意,于是,她难得主动,手指钻入他的衣袖,勾缠住他的小指,仰起脸问:“皇上,安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