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宫中得势的是她,邰家人也该重新做个选择了,若邰家人依旧把宝压在邰修容身上,她与邰家人也没甚好说的了。
邰谙窈轻抬眸,她从铜镜中和绥锦对视,她问:
“我记得,我回京前听舅舅提起过,他年底时也要回京述职。”
他任期时间到了,这次述职后,应当就会留任京城。
邰家和陈家是姻亲不错,但并非就是利益一定捆绑在一起,相较于十余年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而言,自然是年少时在她们眼前长大的邰谙窈更亲近。
和邰家会更重视长女,是同样的道理,不是么。
绥锦听出主子的意思,她有点怔住,她低声:“主子是要……”
邰谙窈淡淡道:
“她们的首选不是我,我也不是一定要下注在她们身上,不是么?”
选择是双方的,只要她能带来利益,想来舅舅家也是乐意为她所用。
到那时,她才是真的不再无人可用。
而邰家总是顾及着邰修容,邰修容只要还在一日,即使邰家已经给了她名单,她也不敢放心使用。
第67章
昭和七年,十二月三十。
转眼间,邰谙窈入宫已经有了半年的时间,闻乐苑早成了宫中风头无二的场地,但她的位份只在期间晋升过一次。
只看位份,算不得耀眼,但细瞧下来,这半年来,宫中只有她一个人升过位份。
邰谙窈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时瑾初对于位份一事真是过于吝啬。
今日是除夕,皇后娘娘特意免了请安,宫中也早就热闹起来,闻乐苑也上下喜气洋洋。
昨日中省殿就将各宫各殿的份例发了下来,宫人的月奉也都下发,就是叫众人过个好年,也不怪整个宫殿气氛都与往日不同。
不需要请安,邰谙窈醒得就晚了一点,绥锦也没有特意叫她。
辰时左右,邰谙窈才起身,这两日时瑾初没来闻乐苑,她乐得清闲,人都泛着慵懒松散之意,直到一捧清水解了困意,她浑身打了个颤,彻底清醒过来,坐在铜镜前,绥锦替她梳妆,秋鸣替她配着今日的衣裳,扭头问她:
“主子今日要穿哪一件?”
尚衣局送来两套冬装,都是上衣下裙,一件是她惯常穿的青黛色,另一件是宝石红色,颜色鲜艳明亮,腰间勾着细碎的金线,袖子绣着青色云纹,煞是好看,邰谙窈一时间有点难于取舍。
绥锦见她犹豫,给她提建议:“主子往日中总是穿青色,今日除夕,红色喜庆也精神,主子不如穿这件宝石红色?”
宝石红色非是正红色,穿得是显眼一点,但也不会犯规矩。
否则,尚衣局也不敢大大咧咧地往闻乐苑送。
而且——
绥锦放轻了声音:
“您待会不是还要去蔌和宫么?”
今日宫中会这么热闹,也有诰命夫人入宫请安的原因,邰夫人也有诰命,前两日蔌和宫请示了皇后娘娘,皇后没为难邰修容,许了邰夫人探望。
邰谙窈不再犹豫,她冲宝石红色那件宫装颔首,秋鸣立即让人将青黛色那件拿下去收好,绥锦手巧,片刻,就替她梳妆好,玉簪挽起青丝,发髻上戴着一支步摇,和衣裳配套,步摇也垂着红宝石,无端给她添了些许矜贵。
御膳房送来了早膳,待她用过,小松子也传来消息——邰夫人快到蔌和宫了。
邰谙窈应了声,终于起身,她道:
“母亲入宫,我这做女儿的,自然不好不去相见。”
绥锦替她披好鹤氅,她内里穿着宝石红光,鹤氅的颜色绥锦就挑了鹤青色,压住跳脱,也不会显得不稳重,绥锦问她:“要奴婢陪着您么?”
绥锦还是担心她。
邰谙窈心知肚明,她握了握绥锦的手,抬眸道:“你守着殿内,我很快就回来。”
秋鸣扶着主子上了仪仗,仪仗很稳地朝着蔌和宫而去。
途中有人看见她的身影和去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也是邰家女,邰家今日来人,她去一趟蔌和宫再是正常不过。
等仪仗到了蔌和宫时,邰谙窈才走到游廊,就听见里面邰夫人心疼的哭声,有人通传:
“仪嫔来了。”
帘子被掀开,邰谙窈被秋鸣扶着走进去,就见邰夫人拿着手帕背过身去擦了擦脸,然后转身向她行礼,邰谙窈扫了一眼殿内情形,扶了邰夫人起来:
“母亲和我这么客气作甚。”
邰夫人很得体:“这是规矩,不得不守。”
邰谙窈瞥了她一眼,懒得问她是否和邰修容也是这么规矩。
邰修容的身体算不上好,小产后耗费心神,没调养好身体,落下了病根,时不时地病上一回,后来被降位又关了禁闭,人又病了,今日也是躺在床榻上。
见邰谙窈来了,让人搬来板凳,邰修容呛咳了一声:“我正要派人去寻你。”
邰夫人也整理好了情绪,其实邰谙窈看得有点心烦,邰夫人许是没察觉到她的特殊对待。
对着邰修容就是情绪外露,见到她后,就立即收敛了情绪,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生疏?
邰谙窈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轻蹙了下眉,好似关心:“母亲怎么哭了?”
邰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长女,差点又没忍住情绪,尤其是她再瞧小女,这一幕和她初带邰谙窈入宫时的场景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一人病卧在榻,一人风头无二。
邰夫人在宫外也都听说了仪嫔的盛宠不衰,较长女那七年恩宠还要令人瞩目。
邰修容也看了邰谙窈一眼,也有些恍惚,她又忍不住咳嗽了数声,痼疾难忍,她手背上青筋都爆起来,邰夫人忙替她抚平后背。
邰谙窈坐得远,不如邰夫人顺手,她也没有起身替邰修容顺气的想法,只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待殿内平静下来,邰夫人心疼地掉下眼泪:
“娘娘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了?”
邰修容不想叫母亲担心,她摇头道:“只是昨日受了冷风,太医来瞧过了,无碍的。”
邰夫人哪里信她的话。
片刻,邰夫人转头看仪嫔,她鹤氅未褪,但依旧瞧见了仪嫔颈间露出的一抹红色,邰夫人没有忍住:“仪嫔既然能常见圣颜,怎么不替娘娘说说好话?”
人人都知道仪嫔得宠,她若肯费心思,娘娘何至于如今还被禁闭?
邰夫人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了点埋怨。
她话音甫落,不待邰谙窈说话,邰修容就立即打断她:“娘!”
邰夫人哑声,等见仪嫔眉眼情绪一刹间淡了下来,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邰谙窈觉得她简直是白来这一趟。
只瞧邰夫人的态度,很显然,纵使瞧见邰修容落魄,也瞧见她得意,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邰夫人眼底的心疼和埋怨刺到了邰谙窈,她淡声问:
“母亲是在怪我?”
邰夫人说不出话。
邰谙窈也懒得等她回答,她直接起身,对着邰修容服了服身:“嫔妾宫中还有事,就不打扰娘娘和家人相处了。”
邰修容哑然地看着这一幕,她说点什么拦住二妹妹。
什么叫她和家人相处?她们明明都是一家人。
邰谙窈转身就走,没人敢拦她,蔌和宫的宫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替她掀开帘子,让她离开。
等人身影消失在内殿,邰修容闭眼,有点无力:
“娘,您这是做什么,您明知……”
明知邰家对二妹妹那些年的遗忘,明知邰家对二妹妹应当有愧,也明知二妹妹心底有怨。
二妹妹入宫后,她待二妹妹的态度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最终也只是维持微妙的关系罢了。
今日娘亲的一句话将二妹妹推得越发远了些。
邰夫人见她这样,心疼占了上风,对小女也有点不满:“你将她当妹妹,她未必将你当姐姐。”
邰修容打断她:
“那也是我做得不够好!”
她睁眼,红了眼:“我是长姐,本就该庇护胞妹和手足,这是您教我的,不是么?”
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数年不曾去见过她一面,她年少时被抛下,心底有怨是正常,您扪心自问,您待二妹妹和您待我、以及兄长他们当真是一样的么?”
邰夫人被堵住,她心底有答案,所以难于说出口。
邰修容低下声:“您做不到,岂能怪她对我们不亲近?”
邰夫人闭眼,她也知道这些道理,但理智压不住情绪:
“送她入宫,就是为了帮娘娘。”
邰修容心底一阵阵疼,就是因此,二妹妹被送入宫,所以她才对二妹妹有愧,她只能让娘亲认清事实:“娘,这宫中情势早变了。”
她早就失宠,而二妹妹风头正盛,她的位份不会止于嫔位。
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私心。
如果她撑不住了,邰家在宫中只剩下二妹妹一位妃嫔,邰家和二妹妹不能离心!
情绪汹涌,她忍不住地呛咳出声,邰夫人被吓得一跳,而这时有宫人来报:“仪嫔在回去的途中,遇见了圣驾,现在一同去闻乐苑了。”
殿内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邰修容的呛咳声,许久,邰修容终于平静下来,她望着邰夫人:
“娘,她也是您的女儿。”
邰夫人见她唇边的殷红,满脸惊骇,她再也忍不住,抱着邰修容痛哭:“娘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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