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雁落跺脚不依,“大人莫要取笑我。”
陆月寒一笑:“好了不说了,你去罢。知道你们今日摆宴,莫要去迟了。”
交好的宫女们设宴,一则庆贺姐妹们考上女官,二则也是给分去他处姐妹践行——虽说同在宫内,但毕竟去了不同的衙门,再相见到底不如往日里容易。
这也算宫中传统,陆月寒自然不会拦着。她顺手给弦鸣也放了假,自己提了食盒去听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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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今日你也会来。”许云深笑道,“快进来罢,雪霁在里面等咱们呢。”
陆月寒把餐盒递给小宫女,就势挽了许云深的手一同往里走:“今日你过生辰,我如何能不来?”
任雪霁果然已经到了,正在里面握着小皇子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长生才两岁,你急什么。”陆月寒取笑道。
“也没打算正式开蒙,不过是写着顽罢。”任雪霁笑道,“月寒你写字最好看,你来。”
小皇子睁着大眼睛看过来,肉乎乎的小手攥着笔,瞧着又乖巧又可爱。陆月寒不由得弯了弯唇,当真走过来,握着小皇子的手在纸上写下“长生”二字。
“月寒的字到底是好看。”许云深感慨。
“月寒入宫前可是读过书学过字的。”任雪霁笑道。
陆月寒垂下眼,极轻极淡地勾了勾唇角。
沈家是书香世家,祖孙三代探花郎,她祖父更是做过帝师,书画闻名朝野。她身为沈氏女,如何能写不出一手好字。
她仍还记得自己年幼时坐在祖父膝上,被祖父握着手一笔一画写下“沈辂”二字。她未入宫时,原本摹的便是祖父的字体,只是入宫后怕漏了痕迹,硬生生改了去。
字体改了尚且还算容易,但她读过书的事却是一试便知。好在当初救了她的那家人本就有个儿子在读书,她只推说跟着哥哥学过,倒也无人怀疑。
“不过是顽闹罢了。”陆月寒轻描淡写道。她放下小皇子,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与许云深:“喏,生辰贺礼。”
“这荷包可真是精巧。”许云深爱不释手地玩赏一番,又把身上的换了下来,将陆月寒做的系了上去。
任雪霁只拉着陆月寒的手:“字儿写得好,绣活儿做的也好,你这手是怎么长的?”
“我这点本事哪值得你这样夸嘴?”陆月寒笑道,“咱们姐妹说笑便也罢了,你这话若是传到外面去,只怕教人笑呢。”
“哪个会笑你呢。”许云深笑道,“你这人就是太谦虚了。”
陆月寒只笑着推许云深:“只看了我的礼物,我倒要瞧瞧雪霁给你拿了什么?”
许云深从袖中抽出四条帕子:“喏。”
陆月寒接过来细看,只
见帕子上各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花样只落在帕子的一角,倒是更显风雅。
“雪霁的绣活越发精致了。”陆月寒笑道,“你有这般好手艺倒还来夸我,怕不是羞我的。”
三人笑闹一阵,许云深命乳母带长生下去吃饭,自己一左一右拉了陆月寒和任雪霁:“再摆下去饭要凉了,咱们也去罢。”
今日许云深过生,听雪轩问膳房要了壶果酒来,只是陆月寒和任雪霁怕误事,都不敢陪许云深饮。
“你们两个向来谨慎。”许云深笑道,“那年咱们三个摆宴庆贺你们考上女官,我说要弄壶酒,你们也不同意。”
“那会儿才多大,你便闹着要吃酒。”任雪霁取笑道,“倒也不怕羞。”
“我瞧着人家都去膳房买了酒,这才想给你买,你倒是不领情。”许云深笑嗔道。
她自饮了一杯,又问道:“我记得你们两个身边的盈芷和雁落都去考女官了,可是考上了?”
“那是自然。”任雪霁笑道,“我精心挑出来的人,如何会考不中?何况尚食局那里,我多少还有几分面子。倒是雁落那边,月寒可是用了不少心思。”
“司礼监到底是不好插手进去。”陆月寒点点头,“好在雁落争气,也是给我长脸。”
她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了,这才又道:“过两日,我带她去给娘娘请安。”
宫女考上女官不稀奇,但考上了司礼监的女官,这可就大有不同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太后必然会召见雁落,倒不如她主动一点,也好让太后记她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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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月寒携了苏雁落往司礼监去。
“司礼监只住了你一个女官,只怕是有些不便。”陆月寒慢慢道,“我同任尚宫说过,今日便会调几个宫女来,你也不必担心。”
“多谢大人费心。”苏雁落连忙道。
“司礼监不比宫正司,只怕要委屈你一段时日。”陆月寒继续道,“但你也不用事事退让。你是从宫正司出来的,只管按着宫规办事。宫正司上上下下你都熟悉,若是谁敢欺负你,只管回宫正司去叫人。”
“是。”
“再者,还有我在。”陆月寒眼底微微闪过一道寒光,“我再不济,也是司礼监掌印,总还不至于护不住你。”
“大人不必为我忧心。”苏雁落轻笑一声,“雁落心里有分寸,绝不会给丢了大人的脸面。”
陆月寒微微一笑。
司礼监对苏雁落的态度与对陆月寒相差无几,既不能分权,也不敢得罪。只是苏雁落身为七品典簿,分一些抄写文书的工作倒也挑不出错来。
苏雁落倒是安之若素。她初来乍到,只以稳妥为上,横竖陆大人眼下用不到她,她只管蛰伏下来学习司礼监中一切事物,等待陆大人需要她的那一天。
陆月寒冷眼看着,见苏雁落处处妥当,便也放下心来,又暗中打探盈芷的处境。
盈芷在尚食局倒是比雁落在司礼监强一些,只是尚食虽还是任雪霁手下,却也有几分自己的心思。盈芷要做到司药,只怕还得磨炼几年。
陆月寒心下生忧,康亲王那边已经起了心思,皇上这边也拖不得太久。她一面命自己的人暗中襄助盈芷,一面也传信给宋令璋。
这凤印,得快些拿到手了。
第15章 宫斗
翌月,夏妃小产。彼时她已怀孕近六个月,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胎。
皇上大婚十余年,膝下却只有长生一子。满宫妃嫔有孕的不少,却因着种种原因一个孩子也没能留住。夏妃这一胎,倒是保的最久的一个了。
如今这一落胎,不说夏妃哭得死去活来,便是皇上也震怒不已,当即下令严查。他信不过被太后握在手中的宫正司,索性将宋令璋派去监管宫正司,与陆月寒一并查案——若非皇城卫皆是外男,查探宫闱隐秘多有不便,只怕皇上根本不会用宫正司。
宋令璋与陆月寒领了圣旨,回司礼监将自己手上的公务交接给属下后,便一同往宫正司去。
“倒是辛苦宋督公劳累这几日。”陆月寒不阴不阳地说道。
“圣上差遣,如何能说辛苦。”宋令璋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知此案从何处查起,陆宫正可有头绪?”
“审查办案,又有何难。”陆月寒冷笑一声,“皇城卫司职巡查缉捕,宋督公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宋令璋心领神会。
他心中有了计较,口中只道:“陆宫正面前,下官岂敢班门弄斧。”
二人打着机锋,一前一后踏进了宫正司的大门。
宫正司乃是宫闱禁地,等闲不得擅入。奈何这一次宋令璋身上领着监察一职,宫正司难得开门相迎,给这位闻名朝野的宋督公让了座、上了茶。
陆月寒顾不得理会宋令璋,甫一落座便给属下一一安排活计。宫正司听命而动,后宫中人人自危。
四个司正典正领着手底下的宫女宦官满宫搜查,不断带人回宫正司,陆月寒口中问话,耳中听答,眼中看着文牍案卷,端的是忙的是不可开交。
若说当真需得这般忙碌……却也并非如此。
这满宫里都是陆月寒的眼线,夏妃小产的前因后果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做出个辛劳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这宫中,最不想让夏妃产子的并不是太后,而是一直表现得与皇上同心同德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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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皇上只是先帝诸多皇子中最平庸的那一个。彼时尚且是皇后的太后痛失爱子,她请求先皇立先太子的独子为皇太孙,但先皇膝下成年皇子无数,如何肯绕过一众儿子反倒立一个皇孙做继承人。
于是,太后选出了一个生母已丧、自身又无什么才干的皇子,几经谋算,终将其扶上皇位。
若说十年前,皇上对太后尚有感激之意,但在发觉太后始终把持着朝政、又心心念念想要太子遗孤继承他的皇位之后,皇上对太后便只剩下了敌意。
他开始与太后争权夺利。
太后接触政务多年,背后还有承恩公府襄助,她虽不敢和先皇作对,但压制住一个才干平庸的帝王却还绰绰有余。皇上明明占据大义,最后却还是靠宋令璋带着皇城卫才勉强在与太后的较量之中不落下风。
只是宋令璋虽有才干,可毕竟还是个太监。他在前朝再是手握生杀大权,回到后宫中却还是被宫正司主稳压一头。
在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帮皇上应对太后的人,只有皇后。
这个被太后挑选出来、同太后一起将皇上扶上皇位的女人,在皇上与太后为敌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太后站到了皇上这一边。
内宫中,皇后是唯一一个勉强能应付太后施压的人;朝堂上,承恩侯府是第一个顶着压力为皇上说话办事的高官。对皇上而言,皇后贤良淑德,又与他夫妻一体,实乃是他的贤内助。
皇后也确实一心为皇上办事,急帝王所急、想帝王所想。
皇上急于让高位嫔妃生子,欲用皇子将她们背后的家族彻底捆绑在自己的阵营之中,皇后便不嫉不妒,尽心尽力地替他照顾每一个怀有身孕的高位嫔妃。
与其说是皇后大度,倒不如说她对自己十分自信。她自信于即使那些高门贵女生下皇子,也只有她的儿子才会是太子,即便是她命中无子,她也会是高高在上手握实权的皇太后。
但这个皇子,决不能是夏妃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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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妃是皇后心底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很少有人知道,多年无子的皇后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一胎落的无声无息,甚至许多宫妃都不知情。
那时太后已暗害了许多龙胎,这一次帝后也只以为又是太后在暗中下手。奈何当时皇上还不敢与太后撕破脸,中宫被人所害失了嫡子,一国之君却连大张旗鼓地探查凶手都不敢。
只有皇后心中直觉有些不对,便悄悄命人暗中探查。孰知最后得出结果,真正下手之人并不是太后,而是夏妃。
皇后悲痛欲绝,当即要将夏妃传来问责,却被皇上拦了下去——他那时正要用夏妃的父兄,不仅不能问责,还要大肆恩宠。
纵使事后皇上对皇后多有补偿,可于皇后而言,这依然是她无法忘怀的仇恨。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这一次夏妃有孕,皇后虽答应了皇上保护夏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实则却没有半分动作,反倒是
乐得在暗中看戏。却未想太后一反常态,只简单试探了几次,见夏妃防范严密,便干脆利落地收了手。
皇后等了又等,却不见太后有所动作。眼见夏妃胎像已稳,再不作为只怕就要平安生产,皇后思虑了几日,最后到底还是仇恨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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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从头到尾的算计,陆月寒都是知情人。或者说,她本人才是始作俑者。
太后不肯让高位妃嫔生子是为了康王,陆月寒和任雪霁则是为了长生。从夏妃怀孕伊始,她们便没打算让这个孩子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