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云深和长生的安全最重要。”任雪霁颔首,“不过说来,月寒你现在接手司礼监怕是得忙上一阵,可还有时间挑人?”
“我去司礼监又不是真去处理政务的,不会很忙。”陆月寒微微一笑,“再说,什么也没有长生的事要紧。”
眼看到了时候,宫人把皇长子抱下去喂饭,陆月寒三人也坐了一桌一起用晚膳。膳房给她们准备的饭食自然是不差,只是碍于贵人和女官的份例每个人的菜品都不多,但三个人的晚膳放到一起便显得十分丰盛了。
都是从小宫女坐到今天的位置,三个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讲究,一边用膳一边闲聊。
“听说你今天在司礼监门口和宋令璋闹了一场?”任雪霁笑问。
“什么叫闹一场,不过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罢了。”陆月寒白了她一眼,“我身为宫正,敲打他一二也是分内之事。”
“是是是,分内之事。”任雪霁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个小宫女想给宋令璋暖床罢了。”陆月寒道,“本来也是寻常事,但当着我的面给宋令璋献殷勤……这么蠢的人真是太少见了。既然被我撞上,不收拾一顿简直对不起我拿的俸禄。”
任雪霁听到了第一手消息心满意足,她喝了口汤道:“对了月寒,你今天不来我也要找你一趟的。太后娘娘想从武昭容、宁婕妤和赵容华里挑一个收拾了,你俩想找谁下手?”
这几个分位虽不同,却都是最近家里给皇上办事本人也向皇后献殷勤的。收拾谁不要紧,重在威慑后宫。
“宁婕妤。”陆月寒道,“她有个镯子,我看上很久了。”
太后所谓的收拾,向来是指找个罪名打入冷宫。既然人都进了冷宫,那属于她的东西自然是被抄没。太后对手下一向大方,抄宫得来的东西只要报备一声拿个几样也无妨,还能过了明路当作是太后给的赏赐。
任雪霁和许云深都无所谓是谁,既然宁婕妤的首饰入了陆月寒的眼,倒霉的自然是她。
这等事一向是陆月寒和任雪霁合作。找罪名的事归陆月寒负责,罪名不够则由任雪霁编凑,等宣读了罪状,陆月寒带人拿人,任雪霁带人抄宫,两人配合默契无间。
既然计议已定,用罢晚膳后两人各自回去,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手。
第4章 桃花钗
翌日清晨,陆月寒漱口净面,拿了脂粉对镜梳妆。
她天生雪肤花貌,哪怕是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她的样貌也是排得上名次的。只是这般容颜,若做了宫妃倒是好事,做了女官却多有不便。
陆月寒早早就学会用妆容掩饰自己的美貌。那时她还年少,一则怕自己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难以服众,二则怕五官长开后入了帝王的眼。旁人上妆是为了年轻貌美,她却刻意按着深宫嬷嬷的样子化老化丑。
先是在脸上敷一层暗粉,又用眉笔画出两道凌厉的剑眉,一头青丝在脑后挽成一个最端正刻板的正髻,再配上一身紫色官服和一张挑剔严苛的脸,看着活生生老了十岁。鬼见愁的名号,也就这么传了出来。
不过今日……陆月寒拿起暗粉的手顿了顿,心思一转又放了回去。
“会梳垂鬟分肖髻吗?”陆月寒问伺候她的小宫女。
雁落怔了一下:“会的。”
“梳一个好看的。”陆月寒想了一想,起身开了箱子,拿出一套琉璃桃花头面来让雁落绾发,自己则对着镜子细细勾出两道柳叶弯眉。她肤色白皙,也不用上粉,只挑了一点胭脂用水化开抹了唇,更添三分娇艳。
雁落手上麻利,飞快地给陆月寒盘好发髻,留出一束燕尾俏皮地落在肩上,发间点缀着一对桃花钗,又斜斜插了一只步摇。坠下的桃花瓣在发间摇晃,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大人可真好看。”雁落不由得赞叹道,“您早该这般打扮了。”
陆月寒微微一笑。
当年她不得已用妆容来震慑六宫躲避皇恩,如今却早已今非昔比。凭借她手上的势力和这几年的累累战果,她只要报出名号便可做到这些,又何须再做那样的装扮。
往日里不过是习惯了这样梳妆,懒怠于有什么变化。如今做了司礼监掌印,倒是正好改一改妆容。或美或丑,陆月寒是不放在心上的,这些于她不过是为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嫩粉色的首饰搭配上少女惯用的发式,让陆月寒更显年少。哪怕她依然穿着深紫色的官服,也压不住少女的俏丽明艳。
“走罢。”陆月寒又看了看镜子,见没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转身往司礼监去。
待陆月寒穿过内宫踏进司礼监,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陆大人。”宋令璋带一众人躬身行礼。
“诸公请起,不必多礼。”陆月寒神色冷淡,“日后本官为圣上分忧,还要仰仗各位的襄助。”
见众人依言起身,陆月寒又吩咐道:“公务繁多,诸位不必陪着本官,自去忙便是。”她踱了几步,随手指了一个典簿,“今日的奏章还未取罢,本官亲自去领,你来带路。”
小太监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宋令璋微微颔首,那小太监这才凑到陆月寒面前:“是,下官遵命。”
这番眉眼官司陆月寒瞧的清清楚楚,她也不耐烦计较,只冷冷瞥了宋令璋一眼,转身出了司礼监。
女子转身之时,发间插着的桃花步摇随之晃动,几枚花瓣在乌发间摇曳,飘然若仙。
宋令璋一眼望见,惊得浑身一震,当即定在原处,久久不能言语。
屋内众人眼见着陆月寒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有人低声问道:“陆宫正……到底是什么年岁?”
往日里看着陆月寒仿佛已过花
信之年,今日一见倒像是碧玉年华。在内宫中生活这么久,众人虽然知道女子的妆容是何等厉害,但是对比这般显著的,当真是只见过陆月寒一人。
有个太监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甚确定道:“陆宫正约莫是桃李之年罢。”
宋督公和陆宫正早年私交甚好在内宫之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却见他冷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
自从决定了陆月寒来司礼监做掌印,宋令璋也开始常驻司礼监,御马监和皇城卫的公务都被他一同挪了过来。
只是……宋令璋盯着案上的奏疏,眼前却只有陆月寒发间颤动的桃花。
那原是他母亲的嫁妆。
那年他还小,陪着母亲整理库房。母亲指了那副琉璃桃花头面给他看,说这是她当姑娘时候的心爱之物,本是想留着给闺女打扮,谁曾想这些年只生了两个小子,这头面也只好送去给儿媳妇戴。那时母亲还笑说,等到他未婚妻及笄的时候,正好把这送去沈家作贺礼。
可那一场本应盛大的及笄礼,却永远只留存在他们的想象之中。
家中忽逢巨变,曾经煊赫一时的镇南侯府和帝师府一夕之间风流云散。镇南侯府上下当街问斩,唯有他因为年幼而逃了死罪被没入宫中;帝师府全家流放充军,唯有陆月寒阴差阳错换了身份进了宫。人都没能保住,更不必说万千家财早就被各方瓜分干净。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这只桃花步摇。
这副头面最终还是到了它本应的主人手中,可他母亲却没能见到她儿媳妇戴着这步摇的那一天。
甚至于,戴着桃花步摇的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做她的儿媳妇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可他一个太监,又怎么去娶那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
陆月寒到内阁的时候,一众阁臣正各自翻看着手上的奏疏。
“打扰诸位。”陆月寒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声音轻柔婉转,“司礼监来取奏章。”
少有女子出现在内阁,众人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却一眼便看到了陆月寒身上的紫色官服。
大夏官服以颜色分品级,非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不得穿紫袍,而内宫之中穿紫色官服的,皆是一司六局二十四监之主。再细看去,那官服上分明绣着径三寸独科花,这是二品才能用的绣纹,而内宫之中唯一的二品官,只有宫正司的宫正。
“陆宫正。”除了首辅安坐不动,其他人皆起身行礼。
满朝文武满打满算,品级在二品之上的只有三公三孤这六个虚衔。放到这内阁里,除了首辅被授少师为从一品,其他人最多也就是和陆月寒平级。而司礼监乃帝王近侍,内阁辅臣在外廷虽是位高权重,但在内宫侍人面前却还是略低一头。
须知这朝中奏折皆要经司礼监的手,若是得罪了这些太监,有些要紧的折子便是稍稍调换个顺序,也是要命的事情。且内阁拟票决于内监批红,当今圣上虽勤政,但也未必本本奏疏都能过圣上的眼。司礼监能牵制内阁的地方太多,更不必说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着皇城卫的提督,干着抄家拿人的勾当。
因此,别说是正二品的陆月寒,以往一个七品典簿来取奏折,内阁再是嫌对方是个阉人,也是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见众人行礼,陆月寒忙不迭避开还礼:“诸位大人皆是朝廷肱骨,月寒怎当得起。”
女官的态度温和谦逊,对比以往小太监趾高气昂的模样,内阁众臣下意识对陆月寒心生几分好感。
陆月寒何等敏锐,却只作不知,带着清浅的笑意抱走奏章。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令人不自觉想起家中幼女,顿时又使众位阁臣心软几分。
要从这些大人们身上讨了好处去,绝非一日之功。陆月寒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多话不多事,抱了奏章便带着人离开。一众阁臣隐约尚能听见陆月寒在门外吩咐小宦官:“好生服侍众位大人。”声音轻轻软软,依稀是女儿家叮嘱下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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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陆月寒在内阁中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到了下午时候宋令璋前去面圣,听见陛下打趣道:“听说今儿个,宋督公瞧着陆宫正瞧呆了?”
皇上此刻虽是玩笑的口吻,但宋令璋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心思一转,便知是自己那一瞬失态教人瞧了去,甚至到底是谁禀报的陛下,他心里都有数。
只是此时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宋令璋垂眼站在下首,语气平平地回话:“陆宫正今日打扮的确好看,只是……”他微微一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她头上戴的,是臣母亲的嫁妆。”
没想到听了这么个答案,皇上微微一怔,随即安抚自己的得力手下:“当年是太后娘家抄了镇南侯府,也难怪这些东西落在太后手上。你不必忧心,待到功成,这些必定物归原主。”
宋令璋上前一步,俯身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他叩拜于地,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皇上素知宋令璋情绪内敛,此时这般已经是心情极为激动,不由得微微勾了唇:“你用心办差,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孰不知宋令璋心底冷笑,镇南侯府的东西,有落到太后手上赏出去的,也有落到皇上手中赏出去的。远的不说,只说小半年前皇上赏给宁婕妤的那只镯子,亦曾是他母亲的嫁妆。
那是镇南侯府给帝师府的定亲信物。
第5章 玉璋
陆月寒在司礼监消磨了大半日的光景,这才回了宫正司。积压了一整日的公务堆在案上,陆月寒拿起逐一过目。
“陆大人。”雁落进来回禀,“盈芷来替任尚宫传话。”
盈芷之于任雪霁,便如雁落之于陆月寒,平时来往传话,互相都是极熟悉的。
“让她进来。”陆月寒一目十行地看着咨呈,头也不抬地吩咐。
雁落答应一声,不多时带盈芷进来。
“陆大人。”盈芷行了一礼,“我们大人已经挑好了人,请陆大人去掌掌眼。”
“哦?”陆月寒愣了一下才明白盈芷说的是挑选来给大皇子读书的宫女内宦,“雪霁还真是动作快。”
无论是太后的吩咐还是许云深的待遇问题,陆月寒都是常与任雪霁搭档的,只不过因为宫正司的特殊性质,多是陆月寒往尚宫局去商量事情。
只是今日……陆月寒抬头看了一眼案上高高一摞公文,无奈道:“我这里事多。雁落,你跟着去尚宫局,请任尚宫带人过来一趟。”
“是。”雁落答应一声,拉着盈芷退了下去,独留陆月寒一人埋首于案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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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雪霁听了雁落传的话,果真带着挑好的人来了宫正司。
她虽不常来宫正司,相比于宫中其他人却也算来往频繁的了。尤其与宋令璋相比,任雪霁在宫正司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一众女官不说笑脸相迎,至少也是恭敬有加处处周到。
任雪霁厅里喝上茶吃上点心,才见陆月寒急匆匆出来。
“大忙人,可算等着你了。”任雪霁取笑道。
“教尚宫大人久等了,是我的不是。”陆月寒斟了杯茶,在任雪霁面前举了举笑道,“任尚宫大人有大量,这杯茶不如我替你饮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