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尝尝我做的怎么样。”陆月寒笑着拈起一块玫瑰饼,“算算也有十年没下过厨了,若做的不好你们可莫要怪我。”
许云深和任雪霁也拿了一块尝,确实与听雪轩小厨房做出的不同。陆月寒做的玫瑰饼并没有那般浓郁的香气,馅料更加清润一些,再者……
“月寒,你是不是糖放的有些多?”任雪霁道。
“不多不多。”陆月寒笑眯眯道,“我喜欢吃甜的,特意多加了糖。”
“你口味偏甜?”许云深疑惑道,平日里倒是没看出来。
“也不是。但是玫瑰饼嘛,甜一点才对。”陆月寒道。
“虽说甜,但却不显腻。”任雪霁点头评道,“方子不错。”
“长生定会喜欢你做的玫瑰饼。”许云深笑笑,“所以你俩走的时候记得都带走,我可不敢教长生看见。”
“可别。”任雪霁连连摆手,“让月寒一个人吃就是了,我也嫌这个甜。”
“你俩真是,本官亲手做的点心,旁人还没这个福气享用呢。”陆月寒笑嗔一句,“教人包起来罢,我带回去慢慢吃。”
天色已晚,陆月寒拿上油纸包好的玫瑰饼,与任雪霁一起告辞。
“今夜月色倒好。”任雪霁轻声感叹。
“是啊,又是十五了。”陆月寒幽幽道。
*
翌日清晨,弦鸣给陆月寒绾发。
“用镶红宝石凤钗,不要流苏,再加对牡丹金钗。”陆月寒一边吩咐着,一边对着镜子细细勾出两道眉峰。
少女天生丽质,雪肤花容,描了眉倒是平添三分凌厉。惯常的垂鬟分肖髻在发顶梳正,垂发紧紧编成发辫,配上金红二色的发饰,愈发显得她端方凛然,不怒自威。
“大人今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弦鸣问道。
她跟着服侍了近一个月,也渐渐摸出一点门道。陆月寒平日里打扮温软动人,这般装扮还是她服侍以来的头一遭。
这也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不是后宫娘娘,便是司礼监那边出的事。
“自是有的。”陆月寒并不想细说,只随意应道。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又挑了一对珍珠耳坠带上,这才挺直脊背,不紧不慢地往司礼监去。
女官踏进司礼监时,尚有些纷乱的屋子中霎时一静。
陆月寒神情肃然,挑剔地扫视一遍所有人之后冷声道:“敢问诸位,宋督公在何处?”
众人瞧着陆月寒面色不虞气势汹汹,谁也不敢摄其锋芒。神仙打架,他们这等凡人最好还是躲远些。互相对视一眼后,一个小太监被推出来嗫嚅道:“宋督公去皇城司了。”
陆月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倒也不屑与他计较,冷笑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煞神离开,众人却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模样。面面相觑半晌,有人低声道:“又开始了。”
消停了一个多月,陆宫正和宋督公又要开始斗法了。这俩人对上,总是要有人倒霉的。只希望这回倒霉的是朝堂上那些高官,能让他们逃过这一劫。
陆月寒依旧迈着她那仿佛每一步都丈量过一般的步子,不急不缓地回了宫正司。皇城司在宫外,她要出去需得带上鱼符。
太监宦官出入宫廷,要比女官宫娥方便许多。有出宫权利的女官不多,陆月寒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这项权利于她而言更多是荣耀,真用到的时候倒是极少。毕竟后宫女官,平日里没什么出宫的必要。
不过……如今她身为司礼监掌印,能够名正言顺地接触前朝政务,想必日后出宫的次数
会愈发多起来。
陆月寒找出装着鱼符的金饰鱼袋系在腰间,眼底一片幽深。
太后只希望她能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从没想过她能真正掌握实权。但她想要的却是接手太后与前朝的联系,掌控太后手上的官员资本,将之收为己用。
前朝太监能左右朝政,她……自然也能做到。
不过眼下出宫,却不是为了这事。
陆月寒把昨日做的玫瑰饼仔细包好,收到了荷包里。
做玫瑰饼的方子不是旁人进献予她,而是从镇南侯夫人那里得来的。小时候她去镇南侯府做客,镇南侯夫人亲手带着她做过。
喜好甜食的人不是她。她花了这么多心力做的玫瑰饼,本也不是做给许云深任雪霁吃的。
这玫瑰饼,她今日一定要送出去。宋令璋出宫委实是意外之喜,纵使她需得费尽心思找个合理的出宫理由,但是在宫外毕竟比宫里要方便许多。
走到昌运门,陆月寒从金鱼袋中拿出了铜鱼符,神情冷肃:“本官有要务在身,烦请备车。”
“去皇城司。”
第10章 拟字
“皇城卫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
刚下了轿就被门口守卫的皇城卫拦下来,陆月寒顿时蹙起眉。替她驾车的内侍察言观色,当即开口呵斥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陆大人也是你能拦的?”
皇城卫手握重权,在京中耀武扬威惯了,敢在他们面前还这么嚣张的人实在不多见。两个皇城卫当即抬手拔刀:“任你是什么大人,也不能擅入皇城司。”
“呵。”陆月寒轻笑一声,“倒是很有原则,可惜眼神不太好。宋令璋怎么敢教你们两个守门?”
她把金鱼袋中的鱼符拿出来,在两个皇城卫面前一扬:“本官是宫正司正二品宫正,兼任司礼监掌印。你们是看不见我这身官服,还是不知道司礼监掌印是本官?”
正二品女官,天底下独她一份。若是在宫里,哪怕是新进宫的不认识她这张脸,也不会不认得她这身衣服。至于皇城卫么,素日里横行无忌,到底缺了这份眼色。
不过皇城卫身为天子耳目,也确实有横行无忌的资本。若不是太后给了她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她也不能这么嚣张地闯皇城司。
宫正司职责是纠察宫闱,管得了内宫中的司礼监却管不到宫外的皇城卫。而司礼监提督皇城卫,司礼监掌印虽不及宫正官职高,但这名头在这会儿分外好用。纵使宋令璋才是皇城卫提督,司礼监其他人皆无权干涉皇城卫内务,但她这个司礼监掌印过来巡查,皇城卫却也不能把她挡在门口。
横竖她也不是来问皇城卫的公务,她找的借口是向宋令璋问责。至于为了什么事问责……她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罢。
见两个皇城卫气势弱下去,陆月寒这才收起鱼符:“叫宋令璋来见我。”
皇城卫心里苦。他们是抚纪司又不是探事司,打个照面的功夫哪里想得到这位正二品女官就是司礼监掌印?其实私下八卦的时候,兄弟们倒是提过这位陆宫正,但谁能想到这位出了宫也要找他们督公麻烦?
两个皇城卫分了一个去给督公报信,另一个则陪着小心把陆月寒让到屋中暂歇。
陆月寒进了皇城司便也没再挑剔什么,她接了茶并未饮,只捧着暖手。皇城司这里阴森寒冷,比宫正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多时,有皇城卫匆匆赶来上前行礼:“陆掌印,督公大人请您里面说话。”
“呵。”陆月寒冷笑一声,“前面带路。”
*
皇城卫默不作声地带路,陆月寒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下颔微扬,眼帘半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督公。”皇城卫上前叩门,“陆大人到了。”
宋令璋正在议论公事,闻言抬头望向门口的陆月寒,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你来了。”
这屋中除了他二人,还有两个禀事的和一个带路的皇城卫。陆月寒见宋令璋用这般熟稔的语气说话,顿时脸色微变。
宋令璋见状连忙安慰:“无妨,都是自己人。”
陆月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依然不信任何人,但她信宋令璋,只要他说无妨,她就信。
陆月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步履轻快地走到宋令璋身边:“你继续忙,我等你。”
“已经谈完了。”宋令璋带着笑意站起身,“你来的正好,他们三个你还认得吗?”
宋令璋此言一出,莫说陆月寒,就是三个皇城卫都有些莫名所以。陆月寒依言抬眼,仔细打量这三个人,迟疑道:“你……你是顾燕支?还有……你是傅离?你是俞希?”
旧时的名字被一一念出,三个皇城卫顿时惊讶地看向宋令璋。宋令璋轻声道:“她姓沈。”
“沈二姑娘!”
昔年镇南侯离开战场之后,亲兵自然也跟着回府。镇南侯感念几个亲兵在战场数次舍身相救,便放了他们奴籍。有想回乡过日子的,便发一笔钱送他们离开;也有不想离开候府的,便当做客卿留下。
顾傅俞三人,便是那几个留在候府的亲兵的儿子。年少时宋令璋与他们一道习武,沈辂常去候府做客,自然互相也认得。
一别十年,故人相见,却早已不是昔年光景。
“沈姑娘……如今可好?”顾燕支涩然问道。
昔年的侯府少爷沦为太监,昔年的千金小姐沦为女官,纵使品级再高,可毕竟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又怎么会好?
“我挺好的。”陆月寒抿了抿唇,“辛苦你们了。”
镇南侯府上下都被收押的时候,这几个亲兵因为被放了奴籍不在册上,因此逃过一劫。他们本可以就此回乡,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却偏偏放着平安日子不过,跟他们二人一起干着抄家灭族的勾当。
“我们家中世代受侯府大恩。侯爷一生光明磊落,不该蒙此冤屈。”傅离眼神坚定,“为了侯爷,离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姑娘大约不知道,当年侯府蒙冤入狱之时,我们几家也险些一同被关进去。”俞希平平静静地说着,“幸而沈大人出面把我们几家救下来,沈夫人给了我们安身之处。救命之恩,俞家没齿难忘。”
陆月寒眨了眨眼,压下了眼底的泪意。
是啊,她父兄君子端方,她娘亲贤良淑德,见不得天下不平事,自然会出手相助。
镇南侯府蒙冤之时,她父兄四处奔走拼死谏言,哪怕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也从未后悔。
宋伯父心怀大义为国为民,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不该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背负骂名,更不该背着罪名含冤而逝!
他们这些人,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为的不过是给宋沈两家翻案,为的不过是公理二字!这公理,先帝不给,皇上不给,那他们便自己来拿。
*
闲话几句,顾傅俞三人便退了出去,留陆月寒和宋令璋两人在屋中叙话。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宋令璋自己动手,给陆月寒搬了把椅子,又拿帕子抹了浮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月寒眨了眨眼:“今天你过生啊!”
宋令璋微微一怔,倒是让陆月寒笑了起来:“你这人,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了。”
她坐了下来,从荷包里拿出油纸包放到桌上:“你今日及冠,虽说不能给你办冠礼,但……总不该缺了贺仪。”
宋令璋怔了半晌,方才坐回原处拿过油纸包慢慢打开,看见里面藏着的四块小巧精致的玫瑰饼。
“我昨日做的,放了一夜定是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你将就尝尝罢。”陆月寒笑一笑,“本来想送你针线,但是你留在身边总是个祸患,还不如做点吃食给你,吃了也就没了。”就连这玫瑰饼,她也特意做的小巧玲珑,就想着一口一个也省的掉了残渣难以收拾。
宋令璋拈起一个放入口中,馅料口感清润,和昔年母亲做的极像,只是味道甜的有些腻人。
自从他入宫为宦,便已经丢掉了过去的种种喜好。且不提做小宦官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些残羹冷炙,便是他如今位高权重,也唯恐御前失仪,平日里饮食极为清淡。只有这玫瑰饼入口的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年少时他曾嗜甜如命。
他自己都已经忽视的生辰,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喜好,却还有一个人记
得。
“阿月。”宋令璋眼睫微颤,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