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一看,他们家从来不屑跟他们一起做琐碎杂事的长官大人,一边翻看案卷一边和站在他身边的涂希希数落说:“这些案卷我闭着眼都知道讲什么?你们整整整理了一个月?”
他的同僚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脸上全是‘还不如我自己整理呢’的念头。
应明远不敢在傅长熙说正事的时候造次,悄咪咪地溜进去,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傅长熙不到一刻钟就将殊途桌上的案卷全部分拣完了。
最后他一本潇洒地丢出去,一眼扫到应明远,补了一句。
“你们啊,就是平时看案卷太少了。怪我我对你们太放松了。从明日开始,你们有空便留大理寺看案卷吧,免得以后跑出去被人问你们一些陈年案子,你们说不上来丢我老脸。”
应明远当即皮一紧,默不吭声地贴在秦茂桌边上。
这种时候,也就涂希希有话敢说。
“一个多月呢,我将大理寺这么多年的陈年积案全都看完了,还不够努力?”
傅长熙一顿,侧头扫了一眼涂希希。
“我不是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应明远重重咳了一声,正儿八经地指责涂希希。
“殊途啊,话不能这么说,你来大理寺也有年数了,前两年一直都跟着寺中官吏研习,对寺中案子应当也熟悉了不少。近一年来,许多案卷也都是你经手整理的,却还是如此不熟悉。大人这番话教训得是。”
涂希希:“……”可她不是殊途啊!
傅长熙:“你闭嘴。都做完了?”
应明远这悠哉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做完了才敢在这说风凉话,果然傅长熙话一出,他立马狗腿地跑上来,双手将清单奉上。
傅长熙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将清单往桌上一丢,抬手拿笔,三两下在清单上画了几笔,说:“这几个案子拣出来。不能上交。”
应明远当即垮下脸,讷讷地哦了声。
傅长熙把清单递给他,随即说:“待会我和殊途先去秦茂家,你整理好之后再过来吧。”
应明远耷拉着脑袋,精神有些不济地应了一声,等他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回神,惊道:“大人您也要去?”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同僚。
涂希希低声解释说:“早晨秦茂过来的时候我看他神色不大好,便让他回去了。后来想想他家里不知出什么事,有些不放心。”
原本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她也没想去秦茂家。这种没有事先约好就上门,会给主人家添麻烦的事,她也不想做。
但是听到应明远过来说秦茂派人来叫他过去一趟,她心底就不踏实了。
这时候,傅长熙告诉她秦家最近有长辈去世了。秦茂叫应明远去多半是对长辈的死因有些想法。
从她到大理寺开始,秦茂忙过她不少。现在听说秦茂家里有事,涂希希当即起了要去看看的心思。
傅长熙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于是才开口,说帮她一起整理。
这才有了三两天的活,不到一刻钟就做完了这种事。
傅长熙伸手将堆在另一边的案卷收拾好,转手递给涂希希说:“清单放我这里,我还要再看一遍,不用着急着重新抄录。”
涂希希点头,把案卷全部搬到她后面的大桌上堆好。回头看到傅长熙挂好了身侧的印章,从座位上走下来,背着双手站在原地等她。
她是真的好些日子没看到傅长熙站在值房中了,以至于一眼看到了这抹颀长身影立在那,有些恍惚的感觉。随即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最近如此忙碌,现在让他为了手下人的事操心,会不会不太好。
“您最近不是在忙吗?”
她回头走到自己案桌面前,问道。
傅长熙闻声侧头看她,见她手上还在忙碌,下意识皱眉,转身过来伸手按在她整理的案卷上面,盯着她说:“明儿还要用,收起来做什么。”
涂希希:“……”她在家都习惯了——任何跟自己相关的东西,用完之后会全部都收起来藏好,免得有什么人意外闯入,发觉了她的踪迹。
傅长熙看她有些呆愣,索性伸手将她从案桌后面提溜了出来,说:“这些活明儿还是你做。明日我还要去东宫见太子,没空再帮你翻案卷了。”
涂希希闻言笑了起来,心想,对啊,她现在顶着殊途的身份,留点痕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笑了笑,由着傅长熙拽着她出了值房的门,一把将她推进了烈日之下。
傅长熙绕了个圈,走在回廊底下,伸手指着外面,说:“你先去门房那边要车!这日头晒得人眼花,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涂希希:“……”白感动了!
近日大理寺全在水声火热的忙碌中,门房用车少,涂希希都不用等,便要到了车。她特地在门口等了一会,才见到傅长熙从里面晃出来。
傅长熙看她站在日头底下等她,皱眉说:“你傻不傻,站阴凉处等我不就好了?”
涂希希:“……”连着给他平白无故数落了三回,这人是在报复她做事太慢劳动他帮忙吗?
傅长熙看着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眼疾手快地抬手翻过她的身,将她送上了马车,低声说:“你不是问我最近都在忙什么吗?上去我再告诉你。”
上了马车,涂希希盯着他端正坐好,说:“江大人的案子办完之后,您还在家歇了一阵。”她对当时自己在家休沐了好一阵子的事记忆犹新,到现在还记得流星上门的时候打断了她美梦让她如何胆战心惊,生怕傅长熙亲自上门逮她去大理寺没日没夜查案的感受。
一提这事,傅长熙心有戚戚然。
江行的案子之后,他确实太挺闲的。那时候傅辛刚上任皇城禁军,文和帝还很新鲜,成天将傅辛招在跟前谈天说地,好一阵没找他麻烦,让他日子过得惬意了不少。
没想到杨婷的案子结束之后,这个谈天说地的人选,就换成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感叹,说:“要不怎么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呢。杨家的案子咱们还是太扎眼了。圣上近日盯我盯得紧。前阵子忽然和我提到了穆景天私逃西南的事。”
第139章 秦先泰之死
文和帝一向对西南那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盛边防安定,他甚至半个字都不会提。
但是穆景天差点死在西南,这件事让他膈应了。
“对圣上来说,那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兵部只要有钟信就足够了,其他人都无所谓。可偏偏穆景天是他的皇子啊。一个皇子差点死在西南,圣上简直膈应地吃不好睡不好。”
他这番话听得涂希希遍体生寒。
傅长熙道:“这种事又不能随便找人说。所以,圣上没事就把我叫进宫,跟我长吁短叹每日忧心西南战事。”
说着他顿了下。
“一副猫哭耗子的嘴脸。”
涂希希诧异问:“西南边境不是秦先泰将军在驻守么?圣上忧心边境做什么。他该忧心的难道不是西南的那位地头蛇总督?”
傅长熙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许久,半晌后叹气,喃喃道:“……罢了,反正这消息明日应该也压不住了。”
涂希希:“?”
傅长熙转向她,正色道:“西南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乱到兵部侍郎穆景天私逃回京都不知道,是因为这乱了实在太大。起因是秦先泰将军秘密出任务,遭了暗算,受重伤昏迷不醒。西南的大理趁隙袭击了西南驻军,幸亏总督反应及时,亲自出场。代替了秦将军指挥驻军,扛住了大理的先头军。”
短短的几句话,峰回路转了两回,涂希希听得心惊胆战。
边关差点失守,这可不就是天大的事?!
傅长熙吐了口气,眉头皱得极深。
“接到消息的时候,圣上就大怒。原本要驻军担责,可秦将军重伤昏迷,这责也担不下来。边关清苦,他便下令将人送回盛京医治。”
说到这他顿住了。
涂希希看他脸上显出了有些不忍的神色,心底也生出些许不好的念头。
她低声道:“秦将军他……”
傅长熙道:“圣上下令不久之后,便接到了驻军那边的人传过来的消息。秦先泰将军当时并不是重伤昏迷不醒。而是直接尸体被人从关外送回来的。”
涂希希当下紧抿了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和帝原先还对重伤的秦先泰生气,接了这个消息之后,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秦先泰死得蹊跷。
“我们在查杨家案子的时候,圣上就派了御史台的人前去西南。但是就和从前去西南的官员一样,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西南那边就像一块无人生还的沼泽,谁去查了就是一条命。以前一年一次,死一个圣上还能沉得住气。但这回不行。秦将军是唯一能驻守住西南边境的人,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倘若不查出个所以然来,压不住数万还在驻守大盛边关将士的心。”
涂希希一直以为这大盛当真是文官的天下,不管多大的事,文官一句话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武官压得跪地不起。但从现在傅长熙所言中看得出来,也未必如此,只不过是牺牲没有足够大而已。
重要的人物倘若出事,文和帝也会坐不住的。
“西南的那位刘总督呢?他掌管西南,对边境守将的死,一句话都不说?”
傅长熙哼笑,说:“当然有话,刘卫敏的信几乎和驻军的奏贴一起到的盛京,上面说秦先泰将军出的是秘密任务,除了随同他一起出任务的几个人,无人知道他们这一趟到底是去办什么事,见的什么人。甚至他还给出了一个猜测,说,会不会是误中了敌军奸计丧命的。”
涂希希倒也可以理解刘卫敏这番猜测——倘若不是奸计,那大理的先锋军为何能到地如此及时?他们和秦先泰将军的死没有干系,谁都不信。
外敌设计杀将,这也算合情合理。文和帝肯定也愿意把这件事全推到敌国那头去。
“这和圣上后来对穆景天差点死在西南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朝她招手,涂希希附耳过去,听他说:“圣上原来想借机朝刘卫敏发难,但又不敢撕破脸。于是只能朝我发牢骚。”
涂希希觉得这文和帝也奇怪,发牢骚也没用啊。
“圣上是想让您查?”
傅长熙嗤笑。
“让我查就好了,我是长亭侯府质押在京的人质,不会让我出京的。不过是想让我给他传达意思,让人偷偷去查刘卫敏罢了。”
涂希希道:“那……秦将军的死您觉得是不是这样?”
傅长熙闭上了眼,喃喃地说:“秦将军驻守西南边关多年,和大理先锋军对峙过上千次。双方的人马都不用照面,老远都能闻出地方气味来。大理先锋军军首完颜拓,秦将军说此人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双方什么性子,会出什么鬼主意。全在各自掌控之中,秦将军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不会亲自出这趟任务的。”
涂希希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心底明了。
秦先泰将军的死,中间一定出了始料未及的意外。
她仔细地将傅长熙述说出来的所有话都在脑海中重复了几遍,最后记忆点落在了傅长熙说的那句‘而是尸体直接被人送回来的。’
“有提到是什么人将秦将军的尸体送回关内的吗?”
傅长熙闭眼了片刻,陡然睁开眼,双目精光四射地看着涂希希。
“你觉得这里有问题?”
涂希希摇头,说:“只是觉得这里说得太含糊了。您后面有提到说知晓这次任务内容的人全数都死了,那么送尸体回来的人是谁,他不知情吗?或者……”
傅长熙道:“驻军没有提这个人。刘卫敏的信中甚至都没有提到送尸体这件事。多半驻军那边将这件事隐瞒了。”
涂希希点头。
“所以,是驻军亲自送过来,交给圣上的信件里面才提到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如此保密。”
傅长熙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驻军当中一般都会有双方的眼线。而且通常不止一两个,甚至也有不少安插在敌国政要里面的卧底,这些人的身份非常敏感。轻易不会透露出来。”
他说着停顿了下,说:“甚至可能连圣上都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送秦将军尸体回来的,多半就是这些人了。”
涂希希低声道:“敌国将军倘若死在关外,被大理人得到了尸体,多半会以最屈辱的方式昭告天下。这些人恐怕是冒着性命危险,才将将军的尸体送回关内。驻军选择保密,也在情理之中。”
傅长熙对这些事总是忍不住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