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熙道:“换我是您,这件事我就认下来了。秦将军已经死了,秦家就算知道又如何,反正迟早西南要反。秦家把状告到天上去,天也动不了你。”
“只要你保了公子,将人送回大理,代替段明宜掌控大理,届时即便是西南这边失败了,大理也是你的退路。”
“两全其美,多好。”
大约是傅长熙出的馊主意实在太好,天行将军沉默了许久,虽然最后还是谨慎地拐了个弯。
他先抛出了楚明宇身上的价值。
“小侯爷不想要明秀山庄?你也可以掌控公子这个卧底为你所用。楚明宇对大理那边的影响力超出你的想象。再加上西南驻军,想要从姓朱的手里夺了大盛江山不算难事。”
傅长熙拒绝道:“好大的口气。不过这种事,你也可以,明秀山庄已经在你手里,你背后还有西南驻军。我不行,秦茂是我的手下,秦家对我有恩。我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
天行将军笑着放下了手中捏着的茶具,低声道:“别把我说的如此冷血。我即便是保了公子,也是出于对他个人的爱才之心。我对明秀山庄没什么企图。”
傅长熙见他开始为保楚明宇做铺垫了,当即顺水推舟。
“将军若是真心想要我,让你身边的两个人放下对秦茂的杀意,把楚明宇交给我们。不是真心的,就算我们谈崩了。”
天行将军沉吟了片刻之后,站起来说:“好吧,我承认秦将军是我指使楚明宇杀的。”
那两名随从当即拔剑出鞘,飞身向秦茂扑去。应明远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秦茂!
好在秦茂离他们不远,在剑到之前,便抽身退了回来。
傅长熙不依不饶。
“你看,嘴上说着多么想要我,可真到了节骨眼上,我还不如一个卧底呢。”
天行喃喃道:“机会是相互给的。与小侯爷这一番谈话,我不迟钝,能感觉得出来小侯爷意不在我这里。共谋大事自当是志同道合。不过……”
傅长熙站了起来。
“不过达不成共同意识,就要灭口,对吧?”
天行将军低垂着头,无奈说:“毕竟我身后站在的是整个西南驻军。多少人会因我而死。那些可都是这么多年和我浴血沙场的同伴。小侯爷,我们已无退路,拉拢不动你,我们就只能毁掉你这一条路可走。”
傅长熙沉默片刻,说:“动口无用就动手,不愧是武将出身。”
天行将军起身,抱拳道:“好说。”
正当他眼神转冷,要挥下手之际。一直没有出声的涂希希忽然道:“等等。”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
涂希希起身,转向天行将军。
“我想知道我爹的事情,将军还什么都没说呢。我和明秀山庄的公子谈过交易,公子应当还记得。先前说了之后可以查我爹当年的事情,现在看来明秀山庄也做不了了。那既然天行将军和公子有交情,这个交易,天行将军不介意中途替公子接手吧。”
天行将军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问:“你是小侯爷的人,我同小侯爷已经谈崩。难不成现在你还能同我谈吗?”
涂希希说:“我是我,小侯爷是小侯爷。我此番从盛京中出来,便是为了我爹的案子。这辛苦了大半天,总不能什么都拿不到吧。”
“当然你也可以不当我一回事,或者在这里一并杀了我?”
天行沉默,他没有即时回涂希希,一双饱含算计的眼神盯着她看了许久,说:“我听说漳州卫希最擅查凶案。你爹当年的案子倘若经了你的手,只怕是你一眼就要看出来真相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涂希希故意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试探,道:“哪个真相?方才我听您说,我爹是被老侯爷牵联害死的。我想问当年我爹是没有参与过你们要做的事?”
天行眼神登时沉了下去。
“老侯爷优柔寡断,知道那事一旦爆发,必定会牵连无辜。卫显英有家累,自然不在老侯爷考虑的人选之内。”
涂希希道:“那为何我爹还是被牵连进去了呢?”
天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涂希希心底生出一股怒意。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涂希希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爹一开始被严刑拷打,不承认残杀六口人的罪行。我当时也以为只是那个案子的话,我爹的冤屈很快就可以平反。因此……后来官衙传话过来说我爹认罪了。我至今不敢相信。”
“现在想来,当年我爹认的不是杀六口人的罪。而是企图造反的罪名吧。”
卫显英是老侯爷手底下器重之人,他的女儿在宴席上当场揭穿了文和帝和红夫人之间的私情。文和帝要下手,他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他爹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文和帝自然也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来。
老侯爷思虑太多,算来算去,最后还是机缘巧合地把他不想牵连的人给搅浑进去了——不,不是这样。
涂希希从来都不觉得任何巧合都是天意,太多的巧合都是算计出来的。
“天行将军,当年您也参与过计划那件事吗?”
天行迟疑了,他看向涂希希说:“当年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涂希希忽然打断了他。
“这件事没有事前事后。老侯爷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他不想牵扯的人,相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透露给他们。所以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被拷问。”
站在一边的傅长熙忽然明白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涂希希。
天行将军道:“那就得问老侯爷了,当年之事是老侯爷亲自安排的。”
涂希希当即道:“您说的老侯爷亲自安排全程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倒是认为老侯爷才是最后反应过来。所以临时才想着要给我爹写信提醒。”
“然而那封信最后还是被人劫了。”
天行将军诧异问:“还有这回事?”
涂希希反问:“您不知道吗?”
天行摇头叹道:“当年失败之后,我们便随着秦将军退回西南了。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许久之后才断断续续得知。”
涂希希忽然提高了声。
“那可奇怪了,秦将军能带着你们全身而退,难道不是因为有人给你们顶了罪?老侯爷反应过来的时候,伤亡已经不可控了。为了保住你们,老侯爷才决定什么都不说。”
“可是,将军您没觉得奇怪吗?老侯爷在盛京当中直接面对文和帝,事发之后他应当是一直提防着文和帝,可为什么出事了他会反应这么慢。”
天行将军道:“文和帝想要剪除老侯爷的势力,自然要先对他手下的人下手。”
“是吗?”涂希希似乎不接受这样的说辞,“那文和帝为何如此精准地抓了我爹这几个对内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天行将军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尖锐,这时候反应过来她开口的那一刻自己就入了她的套了,心底恼怒,面上却是极力压着那股怒意。
“那就要问老侯爷了。许是他故意的。”
涂希希回头看向傅长熙,问:“小侯爷怎么想的呢。”
傅长熙面色铁青。
“……当真是好一出祸水东引,栽赃嫁祸啊。”他家老头虽然在权势争斗上胆小怕事,可对自己手下人那是一等一的好。傅长熙从前不解,以为老头只是多管闲事。
现在看来,老头是在倾尽全力保全那些被他错误的决定牵连的无辜之人。
生怕再被这帮真正有造反意图的人再拿来当垫脚石。
第183章 划清界线
依照以往的惯例,这要是对薄公堂的时候,只需要一个证人,老侯爷背了这么多的锅就可以轻松卸下了。
可偏偏,这真相揭开之时,恰好是天行将军占据了主导优势的时候。
涂希希明面上是在给自家爹当年的冤案寻找答案,可实际上又像是把自己直接推进了傅长熙的阵营当中。
傅长熙却很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个她爹那起冤案背后的真相。此时此刻,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真正的意图。
而他也必须有所回报她——这仇他也一并扛了。
这两方阵营在傅长熙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清晰地划出了分明的界限。
天行身上已经有秦先泰身死这一桩案子,对他来说再来一点无伤大雅的陈年旧案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深吸了口气,像刚刚回想起来似的,说:“不愧是漳州卫希啊,你若是没有提起来,我都快忘记自己做过这么些事了。”
他故意迟疑了一会,回忆似的喃喃道:“啊对,当时可是真危险啊。老侯爷在大盛德高望重,长亭侯的声望文和帝都不敢轻易乱动。……要动,可不是要找些实质性的证据么?宴席都没完呢,我们就有人凭白无故就不见踪影了。”
他定睛看向傅长熙道:“到现在都没找到人。这尸骨无存的账,小侯爷觉得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涂希希沉下脸。
天行转向了她。
“应该算在你头上啊,卫希。是你,让我们整个计划泡了汤。连带这么多人性命。”
涂希希往前一步,想要理论。
傅长熙按住她,嗤笑道:“贼喊捉贼吗?这招我也会。你们制定那么大风险的计划,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文和帝反应再快,抓到的也只是你们事先准备好的弃子。否则你们怎么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简直痴人说梦。”
天行分毫未被傅长熙这番话影响,自顾自地叹道:“要说到怎么活到现在的……文和帝动作又快又狠。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能活下来,是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
那场鸿门宴还未结束,守在暗处的天行就发现宴席上和他们保持联络传递信号的人失踪了。老侯爷亲自出了山庄给他们传达了放弃撤离的指令。
但是天行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当时文和帝仅带着部分禁军,陈家因为红夫人的事情和文和帝早有嫌隙。
山庄离京畿外驻军不近。
天时地利全在他们这边,热血沸腾的他没有照老侯爷的指令执行。
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想杀文和帝。
但是老侯爷不帮他们,他们差了一个能里应外合的人。
于是,他暗中派人去找卫显英,准备带走卫显英的一对儿女,以此逼迫卫显英加入他们的战团。
没想到被一直盯着这对双胞胎的傅长熙发现了。
就好像是所有的运气都站到了文和帝那边,文和帝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反利用了红夫人身亡事件,将京畿营房的傅辛临时调过来,围了山庄三天。
三天时间,大势已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天行就算极不甘心,最后也只能撤离。但就因为他冒进,把不相干的人也卷了进来,让文和帝察觉情况比老侯爷说的要危险得多。
于是他在各州都设了关卡,沿途追捕。天行一行人只得便四散各处,藏身在各个地方,直到在他丢出去的弃子将卫显英等几个不知情之人送出去之后,文和帝才逐渐相信了老侯爷的说辞。
明秀山庄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收留一些当年参与了事件之人。
当然这些内情,即便是文和帝的刀尖逼到天行的喉头了,他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然而他不说出来,别人也未必不会察觉。
傅长熙道:“你不应该拿不相干之人的性命来做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