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庸在一处昏暗僻静的巷子深处等他。轿子立在另一头的出口处,有些远。傅长熙见着他之后,带路之人便请他进去,自己则守在了这一边的入口处盯梢。
傅长熙迈步,寻思着这自动送上门来的肉不知道好不好啃。
“陈大人。”
陈庸闻声回头,他身形白纸,混身上下透着一股刚硬凝练的气息,武人出身的姿态上比杨明慧要硬许多。
但见他来了,身板却比杨明慧软了。
傅长熙看他疲惫地叹了一声,带着歉意道:“抱歉,让小侯爷挑这种地方来谈事。”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傅长熙也不好摆架子,客套道:“无妨,我喜欢站着和人说话,”
陈庸性子死板,不会接傅长熙的玩笑,便直来直往说:“那我们长话短说。现今情况,想必小侯爷也想找我商量事。”
傅长熙不知道他和朱沥谈了什么,但他知道朱沥倚仗这个舅舅,多半很多事情会经过他点头才会着手去办。
朱沥知道的东西,他必定也知道,朱沥想办的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未迟疑,自当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问:“殿下和您说了?”
陈庸看了他一眼,旋即摇头说:“殿下仁厚,他知道陈家现在被他父皇盯着,许多事不好替他出头。我也想着我确实也用不着不给他出头,他头上还有文和帝提着。可我不能不给嫣红出头。”
傅长熙一顿,心说懂了,为了红夫人的事来的。
陈庸侧头看他,说:“各取所需,如何?”
傅长熙笑笑,说:“那要看陈大人这个各取所需指的是什么。”
按理说,陈家和杨家在大盛朝中的势力根本无法比拟。陈家只是过气的皇室姻亲,而杨家即便是没有亲戚这层关系,在朝中确实权势滔天。在文和帝面前,杨明慧和陈庸两人说话的分量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可傅长熙总是不自觉地将这两家放在一起比较。
就好比现在,在他眼中陈庸和杨明慧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之人。杨明慧总是迂回,陈庸却相当直接。
傅长熙说完之后,陈庸便立刻单刀直入了主题,直截了当道:“我知道圣上让你查红夫人的死因。我也要知道真相,包括常韦保在内,所有牵扯在内的真相。期间你需要牵扯的势力,查不到的线索,或者你想要谁的命,都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傅长熙听了半晌,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提另外的要求?”
陈庸道:“长亭侯的势力我想即便没有我陈家你也能在大盛稳坐。但是文和帝身边没有人,让你们吃了多少亏,小侯爷心底应当很有数。要和帝王博弈,怎能没有拿捏帝王心思的方法。所以小侯爷才能殿下走得近。”
傅长熙想起了陈家在宫中排布下的线索,因为杨家而毁于一旦。
“可您之前在后宫布下的眼线,不是被圣上都清理干净了吗?”
陈庸笑了笑,说:“能被发现的,自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眼线。”
傅长熙先前没和陈庸打过交道,不过就这几句言辞之间,便可以感觉得到这人做事看上去做事干净利落,但毕竟在官场沉浮,不缺算计。
只是要比杨明慧那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要让人舒服得多。
即便如此,和陈庸站一起,风险相对来说也要高许多,傅长熙想了想,说:“这种阴湿之事,可是一把双刃剑。”
陈庸无奈道:“小侯爷,在朝中当官,谁又真的能做到光明磊落。想要保全自己,该有的一点都少不了。毕竟对手很多,手段比你更高明。”
傅长熙叹了声,说:“为什么选我?大人不怕我回头把您卖给圣上。”
陈庸却道。
“小侯爷和殿下感情深厚,您不会做不利于他之事。”
话说到了这份上,傅长熙好像没什么可以试探了,他点下了头,说:“那正好,我有事想要求陈大人帮个忙。”
陈庸问道:“什么忙?”
傅长熙道:“过几日,便是我爹娘的忌日了。我娘生前和皇后的感情不错。我家老侯爷年纪大了,不会操办这些东西。我想劳烦皇后和太子妃一起为老侯爷出个主意。”
陈庸想了许久,道:“……好说,今晚上我便去传个话进宫。”
傅长熙别了陈庸之后,便回了大理寺。
进门他下意识看向右侧,见那张熟悉的脸冰雕地杵在那,见他进来也保持着纹丝不动,连起来给招呼一声都没有。
他回当即神,心道哦,这是殊途。
秦茂和应明远都在西南,平时这些人全都在的时候他就嫌值房太小,这会冷冷清清,又觉得怪寂寞的。
“什么时候到的?”他径自往前走,敷衍地问了句。
殊途板着脸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
“刚到,晚了几日。把姐姐送到漳州才过来。”
傅长熙有心想问那边的情况,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知道得多了,心就越发得定不下来。
而且涂希希远在漳州查案自己也插不上手。
他点了点头,说:“正好……”
他刚想说这几日的盛京中的情形,殊途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说:“圣上那边允了吗?”
傅长熙心道你可真够不客气的,要不是看在涂希希的面子上,现在就给他小鞋穿。
“圣上让杨天颖彻查长亭军旧部的事,就是已经允许卫家翻案了。”
殊途愣了好一会,半晌松了口气。
“……那就好。”
傅长熙看他绷紧的姿态一瞬间骤然松懈了下来,问:“圣上松口了,不代表他允许出现意外。漳州那边有情况的话,还是要尽早掌握。”
殊途垂着头说:“我吩咐过流星,每日递送消息过来。小侯爷若是有其他事吩咐便是,属下会照您的意思好好办。”
傅长熙左右打量殊途,发现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冷漠的神色不见踪影,似乎生出了点他从前不曾见到过的干劲。
第205章 生变
今日流星的消息比前几日晚了一点。傅长熙看到殊途抱着鸽子进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流星不是他家的吗?怎么消息要递给殊途,而不是自己。
他下意识起了计较的心,敲了敲桌。
殊途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仿佛没看到似的,小心翼翼地抱着鸽子躲自己桌子后面去了。
傅长熙不由得想起来当初涂希希从他桌子搜找出来的那些日志——这小子阴湿劲儿简直绝了。由此看来,即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估摸着他也不会想着要跟自己提一个字。
年纪不大,主意倒是不小。
“殊途啊,”他脑子里想着涂希希,心说念在这张长差不多的脸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耐着性子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关于你姐的事。”
殊途立刻眉头皱了起来。
“我姐的事您不用管。”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执拗道。
“我想管。”
殊途皱眉数落说:“侯府的事您都处理好了吗?”
傅长熙心说这题可难不倒我,他往后一躺,镇定自若道:“今晚过了,明日侯府固若金汤。”
殊途一顿,嘟囔说:“西南那边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傅长熙立刻接了话。
“圣上那边已经松口了,现在就等你姐那边的结果了。所以最近她那边到底如何?给个准话。”
殊途一脸纠结,不情愿三个字在他脸上明晃晃的。半晌后,他才挤出三个字:“……没问题。”
傅长熙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殊途说:“就是很顺利的意思。”
傅长熙不相信。
“很顺利?不太可能吧。盛京这边如此风平浪静,说明闹事的都不在。殊途你想想看这些人不在盛京,会在哪里?”
殊途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心都提起来了。
“您的意思是……”
这种不安的想法是傅长熙和陈庸谈过之后才有的。当初在西南他曾经预想过,回朝之后自己身上至少得叠个百八十份折子。
文官们怎么可能错过弹劾自己的大好机会?必须非得把从前在他身上折掉的骨气,一古脑儿全要回来不可。
但是没有。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他身上轻地浑身不自在。
为了努力给去漳州的涂希希以及在西南努力的秦茂他们争取更大的发挥余地,傅长熙自觉很拼了。
——今早他还特地腆着脸起早跑去上朝,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结果朝上谁都没有在意他。上朝下朝前后的空当里,还有不少官员主动上来和他招呼,询问他西南那边的情况。
这西南的情况复杂,他也不好随便说,只能草草回已经呈给陛下,就等陛下裁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前参自己最凶的穆景天,也安分地不像穆景天了。他侧面打听了下,听说穆景天递了好几道折子给圣上,参杨天颖滥用刑罚。折子从陛下那过了一圈落到了内阁,杨明慧收了折子专程在朝堂上把自己儿子送给文和帝定罪。
不想文和帝非但没有给定,甚至还要众大臣们多体谅。
这盛京之中,文官惯用的软刀子肉眼可见得不好使了。傅长熙都看到了这帮矜持老儒生们眼底的焦色。
不,除了杨明慧之外,其他人都很急。
傅长熙赞一句不愧是内阁头儿,但也知道他这股子淡定不可能没有根源。
……多半是有了对策。
而这个对策,他思来想去,就是漳州那边。
殊途低头看看流星给的信,忽然间也不安了起来。
“那我们得派人去接她们。”
傅长熙甚至有冲动亲自去接人——但是不行。有这个功夫,他不如把盛京的场子搅得更浑一些。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场子在盛京。”
不光是他们,所有卷进去的势力,最重要的主场都在盛京。因为老侯爷在这里,文和帝在这里,而背后的主谋也在这里。
殊途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