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侧过身,朝人群外的陈世友招手,道:“世友,站到这边来。正好刘罡也现身了。乾阳的意思是不管真相如何,趁此机会必定要将话说清楚。”
陈世友就着让开的人群,拢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到傅辛身侧。
他先朝傅辛躬身应了声是,旋即回神,目光掠过场上众多眼熟之人,最后落在站在人群中央那个一身大理寺制衣的傅长熙身上。
初夏的日头已经越过了地平线,耀眼的光线裹在傅长熙的身上,将他衬得仿佛天神降世一般。
第42章 胆大包天之行径
傅长熙背着光,站在靠近大门入口。先前正和他身旁之人正在说着话,这会像是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陈世友这边。
两人对视了片刻,傅长熙转了身。
清脆的环佩声在嘈杂的窃窃私语中蔓延开来,傅长熙摘下了他随身佩戴着的印章,高举喝道:“我乃大理寺少卿傅长熙,刘罡是我手底下案子的嫌疑之人。现下案情未明,若是有人趁机对他下手,那便是杀人灭口。必当幕后黑手处置。”
“傅统领应当无异议吧。”
傅辛哪肯妥协,摆手道:“个人所为与防卫营无关。若真出此事,按大理寺规矩办事便可。”
傅长熙略微寻思觉得也可,便满意地收了手中印章,侧头同刘罡闭眼瞎吹:“我说的没错吧,陈世友一早便料到你会来,早就做好了防范,我若晚了一步,你非但杀不了陈世友,甚至连自己小命也得搭进去。”
刘罡面冷心硬。
“我不在乎自己小命。”
傅长熙仿佛这才想起来,又补了一句。
“抱歉,忘记了你只在乎你兄弟——放心,只要你死了,刘奇在陈世友手心里自然过得生不如死。”
刘罡脸色一沉,身上杀气乍现。
周围全是习武之人,当即全都警觉起来。士卒们手中刀剑铿锵震动,要不是傅长熙当场立在那若有似无地挡着刘罡,只怕当下便要打起来了。
傅长熙一手死死地按在刘罡手腕上,沉声警告。
“你想好了。真想刘奇万劫不复,你就动手。”
刘罡这会已经不是之前在宋家的伏小作低姿态,他毫不在意道:“只要你不拦着我,我便能杀了他。”
傅长熙已经感受到按着的那只手在刘罡的冲劲下手腕酸麻——刘罡脱缰只在片刻间了。他沉声道:“在那之前,总要把话说清楚。你死也要死地值点不是吗?”
傅辛见双方迟迟不曾开口,便轻咳了声道:“乾阳,人都到齐了,有话还是抓紧些时辰。”
傅长熙扬声道:“不急,还差个最要紧的人未到。”
陈世友迟疑片刻,忽然间像是明白了傅长熙口中之人究竟是谁,脸色沉了下来。
涂希希一手死死抓着刘奇的胳膊,另一只手死命拽着马车内的栏杆。
虽然心里早就对他们要遇到的事有了准备,但当真遇到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骂娘。
——他们离开办事处不过一个路口,就出事了。
盛京大街上盛产纨绔,当街纵马三天两头都会上演一出。即便是江行在世那会,这种深恶痛绝之行径也是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更不用说现下能管得纨绔的江大人已经不在了。
这几个“纨绔”大约眼瞎了似的,看到京兆府出行也不慌,绕着马车驱马走了两圈,盯着宋于新那张棺材脸,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京兆府的巡捕头头嘛,今儿还是这么一张凶恶嘴脸呢。”
宋于新绷着脸,喝道:“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扰乱公务,别怪我不客气。”
带头‘纨绔’拍着胸脯夸张道:“哎哟,我好怕怕哟。可惜江行不在了,你说这话半点底气都没有。”
“铿”的一声,宋于新随身带着的佩剑出鞘了半分。马车内伸出一直白皙的手按在他后背上。
“宋巡捕不要生事,赶路要紧。”
宋于新沉默一会,将气压下去,起手甩缰绳,也不顾是不是会撞上这些人,马车嘎吱一声巨响,从包围群内冲了出去。
涂希希当下松了口气,心想着得亏是宋于新胆大心硬,这要是换成别人,只怕是要被困在大街上了。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马蹄的颠簸声清晰地从马车后方传来,与此同时还夹带着那波人的叫嚣声。
“别让他们跑了,你们绕过去,今天我看他们怎么跑出少爷我的手心。”
涂希希:“……”这是哪来的深仇大怨?
刘奇笑笑,安抚道:“别急。一群纨绔而已,我们宋巡捕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宋于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涂希希早在第一次在京兆府见到他之时,她就感受到了。
现在在狂乱颠簸的京兆府马车中,她的感受越发深刻。
宋于新面上冷硬,出口狂妄凶悍,做事风格更是犹如狂风骤雨一般。这要不是他们现在赶着要去防卫营,她想着宋于新可能当场会动手把这几个人的脑门给卸下来。
而后方这波人依然懵懂无知一般,不断地在宋于新的理智界限上踩踏。
正事要紧,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先稳住自己,趁马车平稳一点之时,掀开帘子朝宋于新说:“这批人指不定就是陈世友找来的,我们得尽快到那边。”
宋于新冷哼。
“少管闲事,坐好。”
涂希希:“……”
刘奇微微颤颤地拉了涂希希一把,在一阵阵咣当声中和涂希希说:“我,我得交代你点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一半的字眼被马车撞击声给吞没,但奇迹般的,涂希希竟然听懂了。
“什么?”她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刘奇。
刘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在她边说快速地说了一堆话。
“我若是死了……”
虽然涂希希依旧只听到了三分之一的字眼,但这些字眼足够让她震惊了。
“你是说……”
她不太确信地同刘奇重复他说过的话。
“……你是说,胡浩源那里找到的那份药方,并不是原稿,是陈世友抄录了富商要带入盛京的药方,送给胡浩源的?”
刘奇含混的双眼盯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
涂希希不敢置信。
所以她一直认为陈世友做下一切只是为了一张药方,他想拿药方去邀功才犯下了那么大的案子——这个想法一开始就错了。陈世友根本就是自己制造了这个莫须有的药方,通过这个莫须有药方想将横亘在朝廷中的一方势力从高位上扯下来。
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刘奇呆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
“你竟然理解了。”
涂希希莫名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刘奇无奈道:“我这种什么都做不到的人无法理解陈大人这种想法。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某种执念已经陷入了无法回头的疯魔当中。”
涂希希拧了眉头。
“什么执念?”
“我也不知道。”刘奇看了她一眼,说:“我曾经怀疑过,他可能是想重回当年和江行并驾齐驱的时候。我曾经见过陈大人站在江大人身侧,和江大人交谈时候的模样。那会的陈大人当真是意气风发。自从江大人回京任京兆府尹之后,陈大人的身上便再也没有那种气息了。”
“但是……为什么要杀江行?”涂希希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将江行看得如此之重,为何又要将人杀了。
刘奇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惶恐和畏惧。
“大概他觉得,只有江行死了。人们的目光才会落到他身上,才会听他说话,注意到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第43章 导火线
涂希希不太相信刘奇所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她问道。
刘奇道:“陈大人是真的很喜欢江行。早年还在军中,每次江行送过来的信件,不管是给谁的,他必定先抄录一份,将江行原笔亲书之信件藏好,将自己抄录的那份让我们交出去。”
涂希希听得一时间有些窒息。
这种感情怎么说的……
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就像一开始傅长熙提到陈世友之时,秦茂的表述——像藤蔓似的依附于江行的存在。
但是不对。
傅长熙说过,陈世友并不是那种被感情牵着鼻子走之人,他是有能力之人。他不可能为了那点虚无的仰慕之情,做这种阴湿之事的人。
一个因为自尊而拒绝江行好意之人不会像藤蔓似的依附他人。
可他抄录信件又是为了什么?
涂希希苦思冥想,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了刘奇第一天转交给傅长熙的那份传说中她爹的遗书。
她依然记得那破烂的皮面上他爹的字迹——非常像。若非她太过熟悉他爹日常一些小习性,寻常和他爹只是熟识之人怕是分不清上面的字迹。
傅长熙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江行会将他留给刘奇,说不定并不是因为这份遗书的内容,而是这张遗书的本身,就是线索。”
当时她没有深究这句话所含意思。
现在回头看,傅长熙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份线索的意义。
京兆府的马车陡然停住了——这一路的折腾,将它颠成了一副行将就木的颓废样,架子七零八落地松散开,仿佛再多用力一下,便成了一堆废柴。
怎么说呢……看上去越发穷酸了。
宋于新却像个赶车老手似的,拍着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越过扶着刘奇要下车的涂希希之时,涂希希看到他嗜血似的舔了下嘴角,面露凶光,往马车后面迈开了大步。
她本能抖了下,刻意按着刘奇,尽可能不惊动凶神恶煞一般的宋于。……等人过去了,她才猫着跳下马车,回神敷衍似的小声吩咐刘奇。
“刘大人,小心些。”
刘奇整个人有些晃神,目光涣散,人似乎已经去了一魂五魄,他勉强着微微颤颤地跳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咱们也不要装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
涂希希愣了下,转过看着刘奇软着一双腿,左悠右晃地往办事处大门迈步进去。
但涂希希却意外看出他的身形不佝偻了,虽然走得不笔直,但身形还算挺括——和她记忆中的刘奇成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