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要说这种违心之话,看着不舒服。”
宋于新这下索性将腰身压得更低了。
“小侯爷……”
傅长熙顿住了要转过来的身,脸朝向宋于新说:“记着这份人情,是你欠给她的。往后会有用得着你之处。”
说完,他才豁然转身,一眼看着蹲在车头上的涂希希,拧了眉。
“看什么看,让你进去等着,没听到?”
涂希希被他这句凶狠的话惊地一骨碌滚进了车里面。傅长熙随后进来,眼刀扫她,正要开口训斥,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可是长亭小侯爷的驾车?”
傅长熙当即收了声。
两人凝神听着赶车的大理寺吏回话。
“大理寺公务车,敢问哪位?”
对方当即回过来。
“内阁大学士驾车,我家大人有公务在身,正巧路过,有话想同小侯爷说一声。”
涂希希小声问:“黑灯瞎火还能认得出你?”
傅长熙嘟囔。
“专门候着我呢,不肯像钟信那样寻我,便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真是好一副‘文人风骨’”
涂希希还记得傅长熙同她说过当今内阁大学士正是杨明慧,乃是当今大盛文官之首。
“又是为了陈世友之事来找你?”
傅长熙迟疑了下,又站起来,漠声道:“说了是公务路过,必定是——见我不过就是打个招呼,随口问点事罢。”
只不过这随口问什么事,就看杨明慧在忧心些什么了。
涂希希下意识要跟上去,却被傅长熙伸手按了回去。
“在这等我。”
那么大个人物登场,让涂希希在马车里面干等着一眼不看那是不可能的。她悄悄地掀开马车帘子,妄图透过人脸大的口子探一探,却一眼先看到了宋于新。
这厮没有走,依旧立在门口。
他察觉到了涂希希这偷偷摸摸的架势,迈步过来,站在窗下仰头看他,说:“想看?”
他眼神中全是骂她窝囊的神色。涂希希扒着窗拼命往街上看,气息不顺地回他。
“少卿大人不准我下来。”否则,她早就跑到人跟前去了。
宋于新嘲弄一笑。
“你连防卫营大统领都不怕……小侯爷担心你在大学士面前班门弄斧大放厥词吧。”
涂希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是那么没有礼数之人吗?”
宋于新这回却没有呛她。
“这杨明慧和傅辛可不能相提并论。文官口诛笔伐是行当,陈世友说咱们大盛朝堂上,文官三两句话就能打压武官可不是夸大其词。”
傅长熙几步到马车前,杨家赶车的下人跳下来给他行礼,随后往门帘那边一指,低声道:“大人在里头候着您了。”
里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训斥。
“放肆,岂有让小侯爷来见下官之理。”
门帘当即掀开,里头坐了不止杨明慧一人——他自己端坐在正坐上,两侧都有人。右手边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车内灯光照在他俊秀的脸庞上,随着帘子掀开,男子也从里面出来,落在了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对方拱手,温和有礼,俊秀的面庞带和煦笑意,一派温文尔雅,正是杨明慧的长子杨天颖。
“子荆兄,”傅长熙拱手,“这是……”
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坐在右侧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姑娘。杨天颖尚未娶妻,也不曾听闻有定下合适的姑娘。
……内里多半是杨明慧的幺女,杨婷。
杨天颖往车内看了一眼。
“刚从宫里出来。家父唤住小侯爷,也是为了此事。”
杨天颖回头朝车内朗声道:“父亲,我同小侯爷说便可,你们稍等我片刻。”
杨明慧在里面沉声回道:“长话短说,不可耽搁小侯爷公务。”
杨天颖引着傅长熙走到边上,压低了声说:“这回京兆府的案子,圣上对大家都不满意。深夜将父亲召进宫中好一顿骂。不过对小侯爷您办案能为倒是夸了一通。特意嘱咐家父一定要过来见见小侯爷。”
傅长熙站得笔挺,心说难怪大半夜家也不回了,专门在半路上堵他。
“分内之事。”
杨天颖沉吟了片刻,道:“圣上让家父给您带个话,明早带着案卷进宫见他。”
傅长熙有些犹豫。
“明日我打算跟防卫营大统领一同进宫。”
杨天颖忽然伸手拉着傅长熙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这种时候,小侯爷还是别和防卫营走得太近了。”
这话中有话,傅长熙却愣是假装听不懂。
“子荆兄的意思是我和防卫营不能一同进宫?”
杨天颖无奈地摇头。
“圣上不仅对我等不满意,对防卫营自犯大错那更是不满意了。总归来说,这次的事件不就是咱们朝中文武官员内斗么?平时嘴上斗斗就算了,这闹出人命了,就太不应该了,小侯爷您说是不是?”
傅长熙有些想笑,这是嘴上斗斗和闹出人命这么简单之事么?
分明就是文官们想把这个案子定性在这上面。
让圣上觉得是武官们小家子气,为了一己之私殃及性命。
然而确实过错方在武官这头,傅辛捏着鼻子也要认下来。
可这事跟他什么关系?
他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说句难听的,即便这案子定下来,也要过大理寺卿那一关,他说了又不算数。
傅长熙微笑着看杨天颖。
“子荆兄同我说话,该不会就是跟我发这通牢骚吧。”
杨天颖也温和地笑了笑,说:“那是自然。父亲严苛惯了,遇事也不愿大事化小。不过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大家和气一些。”
“这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端看小侯爷怎么看待了。”
话说到这,杨明慧的意思已经明摆在这了。
杨家代表了文臣,这次的案子错在武官,然而文臣那边也不在理。杨明慧可以压着文臣不以此为借口找武官们麻烦,但武官这头……长亭侯这边也要有给这个诚意。
傅长熙呵笑了声,这一口一个小侯爷,原来用意在此呢。
“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个少卿,这案子对杨大人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对我小小少卿,可就是天大的案子了。”
杨天颖依旧笑着。
“小侯爷过谦了。任何之事,在没到圣上眼里之前,都是可控的。”
傅长熙下意识觉得杨天颖这句话比他想象得到的事要重得多,但他不喜欢这种不可控的话语,当即提声,打算让他说得梗清楚些。
这时候京兆府大牢内忽然跑出来了个守卫。
“不好了!”
宋于新惊了下,侧头训斥道:“慌什么,没见到杨大人和小侯爷都在?”
那守卫见他还在,惊惶地扑过来说:“头儿,不好了。陈世友……”
宋于新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就杀气毕露,当下说:“大惊小怪什么,死了再来跟我报丧。”
那守卫失措道:“就……就是死了。”
涂希希失声道:“什么?!”
他们才刚出来多久?
杨天颖往他们那边看了一会,淡漠道:“看样子出事了。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幸亏有小侯爷给我们作证,只是路过。”
傅长熙定睛看他。
杨天颖拱手行礼,起身依然是一派温和的模样。
“离明日不早了。还是希望小侯爷多替那位听您之令办事的人想想。下官这边先告辞了。”
第59章 警告
傅长熙目色幽暗地看着杨天颖倒退着一边行礼一边回了马车。
杨明慧倒也没有张狂到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地步。等杨天颖上了马车之后,掀了帘子,也跟着下了马车。
傅长熙见他过来,便快走了两步。
杨明慧朝他走了两步,侧身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竖子无状,小侯爷海涵。”
傅长熙听不惯文臣的这种假惺惺礼数,直言道:“您的意思也是要把这次的事就这么揭过去?”
杨明慧收回视线看他,低声说:“天颖虽说轻狂了些,但有些理并不错。圣上为何如此着急要傅统领进京,便是因为他不喜人翻陈年旧事。”
他说着状似警醒似的对傅长熙沉吟道:“陈世友自觉这是拿捏了把柄,殊不知这些东西也可能会是要他命的刀。现下这些东西若都在小侯爷您手中,小侯爷也应当好生思量,如何处置。”
杨天颖同他说话之时,尚且留存了一点商量的意味,然而到了杨明慧的口中,变成了警告。
傅长熙低声嗤笑了声。
“杨大人您是让我好自为之吧。”
杨明慧扫了他一眼,负手道:“老侯爷身侧就你一人常年伴着,别让老人家操劳心神了。”
说完他便转了身,在车夫的搀扶之下,登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