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直门皇宫入口。”
马车缓缓地启动。
涂希希忽然说:“大人为何要带上我。我并不能进宫的吧,您原本就准备自己一个人去。”
傅长熙挑眉。
“我改变主意了。你比殊途还不像样,万一和殊途一样人跑没影了,我到哪儿去逮你?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涂希希:“……”不是,她总要回家的吧,他总不能真的连家都不让她回吧!
半途,傅长熙伸手将案卷推回到涂希希面前。
“今日你也见着了杨明慧,他之态度也明了了。”
涂希希狐疑地盯着他。
傅长熙似乎对现下情况有些糟心,道:“杨明慧多半是午后得了消息立刻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进宫。想将这件事压下去。”
涂希希一听到他说杨明慧想将事情压下去,便想到了他们离开京兆府大牢之前,狱卒跑出来说陈世友身死之事。
“陈世友死的时机也过于巧。”
傅长熙摇头。
“不是巧。而是故意为之。圣上那头杨明慧多半已经压住了。杨天颖刻意提前同我知会了,他爹是圣上亲自点了要来见我。便是提醒我这件事圣上要止于我同杨明慧之间。多余之事不要拿到圣上面前说了。”
涂希希听懂了。
“杨天颖是在提醒您。”
傅长熙道:“杨明慧亲自同我说的那番话,明摆着就在压我。”
涂希希道:“那岂不是证明了那些东西确实有威胁到他?”
傅长熙闻言一愣,抬眼瞧涂希希。
他在官场上混迹了四五年了,虽说还年轻,当初进官场之时那股子轻狂劲却早已消磨掉了。这回若非死的是江行,他也会考虑许多,甚至最后有可能迫于某些因素,不接这个案子。
像涂希希这样明显还没有被现实洗礼过的神色,在他看来有些刺眼。
“你想查杨明慧啊?胆大包天啊你。”
涂希希一顿,忙收敛的神色,摆手道:“没有没有,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少卿大人您就当我不懂事。”
傅长熙点了下案卷,甩着脸色道:“不懂事的人就得先学会看案卷。查案办案不过是前戏,要真正做到乾坤朗朗,让真相公之于众,现在才是开端。”
涂希希琢磨了傅长熙这句话许久也不曾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大理寺查案和她从前在漳州查案,在她看来并没有多大不同——都是寻找凶犯作案动机,揭发凶犯作案手法和犯案过程,为死者为何而死正名。可傅长熙的话却说,这些只不过是前戏。
听着好似……并不是特别重要的样子。
她满心疑惑地翻开案卷。
案卷上的纸张已经重新换过了,上面的字迹已经不是她和秦茂等三人留下的模样。
新换的纸张字迹工整,方正小楷看着规规矩矩,和傅长熙的为人很是不搭。
她明明记得傅长熙在案卷上留下的自己比这个狂野多了——这分明不是他写的。
傅长熙扫了她一眼。
“流星抄录的。我字迹不行,太过张狂,圣上不喜。”
第61章 文武之争浮上台面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嘟囔说道:“您那字不挺好看的吗?”
傅长熙垂眼。
“字迹通人心,老侯爷自小就想让我学陈世友那样规整的字迹,可我学不会。那种浑身筋骨都绑起来的写法,若非本身性情,强行压制日子久了,人都要废了。”
涂希希心说有这么严重么?但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傅长熙皱眉。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你看内容,没让你看字迹!”
涂希希:“……哦。”
案情陈述之内容和之前她整理的相差不多。唯一大改的有两处。一处是开头卫家传言。按照涂希希的思路,这里应当是陈世友将自己临摹的卫显英遗书交给刘奇,刘奇原本将遗书留在劫杀案现场,造成卫家为了遗书杀富商的伪证。
不想刘罡顶替了刘奇,将遗书带进了京兆府,落到了江行手中。江行对卫家的案子心有疑虑,便仔细查验了遗书,这一查便查出了端倪。
然而案卷上这一段已经完全被另一个所谓‘真相’替代了。
卫显英遗书子虚乌有,全是陈世友自编自导。
陈世友故意利用刘奇将卫家的遗书送到江行面前,再指使刘奇在京兆府附近散布卫家索魂之谣言。
她仔细对比了一番,发现这份新的案卷,将江行的疑虑全部摘除,把卫家的线索在案件中指引江行这点全部抹除得干干净净。
涂希希想起了之前傅长熙说过,他也不能保证在卫家的案子里面,圣上并没有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您摘除了卫家在案中对江大人指引的作用是为何?”
傅长熙正阖着眼,听她问话,幽幽地回道:“和你家不一样,江家在盛京中还有不少家眷在。江夫人自己便是名门之后,这一大家子,还要活下去。”
涂希希当即敛神,心说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这傅长熙之前面对钟信之时,就很偏心。
傅长熙这时候忽然又补了一句。
“想我护着你,你就给我好好做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只要真心实意好好给我做事,我都会护着。”
涂希希:“……”这位小侯爷你也知道自己没别的优点啊。你就不能改改脾气吗?
傅长熙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那发牢骚的眼神,敲了敲车厢地板。
“继续看啊,做点事还要我催着。你离我主动护你的时候还远着呢。”
涂希希赶紧将案卷展开了点,继续看下去。
案卷第二个大改动之处,便是查抄部分。这里更加简单粗暴,直接将查抄部分全省了。
涂希希疑惑道:“钟信之前就是为了您手中的东西来的吧,您不是说要交到圣上面前么?”
傅长熙嗤笑,说:“那是气话。我又不傻。把东西一口气全交上去了,圣上万一心情不好,一眼不看,岂不是白交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盯着涂希希说。
“陈世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涂希希不明所以。
傅长熙带着笑,说:“杨明慧觉得压住了我,让我不能把把柄交出去,就算是得逞了?笑话,捏在我手里的,那才叫把柄。”
涂希希皱眉,说:“杨明慧知道东西在您手上,那会对您不利的吧。”
傅长熙无所谓道:“我成天披着小侯爷的皮是白披的啊,杨明慧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欢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我就等着杨明慧犯点小错。”
涂希希寻思着傅长熙早先对杨明慧的评价,心想让杨明慧犯点小错大概比登天还难。
倒是傅长熙将文臣那方的所有矛头都拉拢在了自己身上,日后在朝中办事,怕是阻碍会越发的多。
她仔细看傅长熙。
他不是傻子,明明情况很清晰地摆在眼前,但他还在这样做了。
明哲保身人人都会,然而这种揽事的做法,却是很少有人有这个胆量去做。
涂希希大约明白了这份案卷背后的意义。她仔细地将案卷卷好,小心地放在了傅长熙的手边。
马车内一片静怡。外面的人声渐渐地嘈杂了起来。
许久之后,傅长熙忽然问:“看完了?有什么遗漏之处。”
涂希希思索了好一会。
“没有,抹得很干净。”
傅长熙哼笑。
“学着点。”
涂希希不客气地说:“不用了,没您这魄力。满朝文官千八百个心眼甩在身上,我可能会被戳成马蜂窝。”
西直门宫门口,傅长熙翻身下马车,嘱咐涂希希在马车里等他。
涂希希窝在角落里,听着傅长熙仔细吩咐车夫,要是把人看丢了,就等着挨收拾吧。
涂希希不满道——她是犯人吗?看这么紧。
大理寺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也不知道哪里扎人眼了。傅长熙进去之后没多久,便开始时不时有人上来探一探。
起初充当车夫的大理寺吏还能回一两句,后来人多了,不乏还有些高管。这位兄台就开始战战兢兢地掀帘来询问她。
“殊途,大人们都想问询呢。怎么办?”
涂希希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这样避而不见,反而会给傅长熙增添麻烦。
她想了想,起来一步跨出了马车。
外面围了一圈官员,见里面出来个细皮肉嫩的大理寺官员,纷纷往后退开了点。
涂希希先坐在车沿,随后往下一跳,站定了之后,抬手朝各位官员拱手道:“各位大人们,这是来找我们大人的么?”
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文官们相互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站在前头的一名身穿朝服的文官拢着手往她面前走了一步,侧头挨过来打量了一番,问:“这位小哥是……”
涂希希道:“少卿大人手底下的小官。”
那文官后面有人小声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那文官诧异地多看了她两眼。
“那小哥可知京兆府那案之详情?我等听闻江大人之惨状,属实夙夜难寐。”
涂希希道:“我们大人已经进宫陈述案情了。想必一会各位入朝之后,便能知晓案情真相。”
旁边另一文官又凑上来,低声问。
“那凶犯……”
“凶犯交给京兆府关押。京兆府大牢守卫森严,且嫌犯身份昭然,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