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希希往他面前跨过去两步,双手将案卷奉给他,说:“案卷上说,这位胡浩源胡大人前一个月,曾好几次拜访江大人,前几次江大人还见见他,但最近一段时间,江大人都拒绝了他的求见。案发那晚,胡大人也来过这里。”
刘奇在旁边说道:“下官对胡大人略知一二。”
听刘奇简单介绍,这位胡浩源胡大人年前刚升任礼部侍郎,之前在礼部中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员外郎不少年头,属于无功也无过,默默无闻的类型。
当然胡浩源和京兆府也是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然而这位无功也无过的胡侍郎,忽然在刚升任侍郎不就,家里碰上了一桩人命案。
刘奇叹息道:“说起那案子,对常驻京中的官员来说,可能并不算是什么大案。而且和胡大人也没有直接的联系。”
涂希希问道:“什么案子?”
刘奇道:“是江大人两个月前判下的一桩埋尸案,死者是一名礼部尚书家的家养戏子。凶手不曾判定,但一开始认定最有嫌疑的是尚书家的大公子。”
涂希希诧异问:“难不成胡大人被牵连进去了?”自己顶头上司家犯下的案子,若是说有关系,那必定是被牵连进去了。
刘奇正色道:“正是。不过不是胡大人自己被牵连进去了,而是胡大人膝下独子。这位胡大人家的公子,也是为了自家老爹的职业生涯,即使不喜欢那礼部尚书大公子酒色缠身,也捏着鼻子勉强过去应酬。可谁也没想到,案子发生之后,礼部尚书亲自上门,要求胡大人让他儿子顶替自己儿子认罪。”
涂希希震惊,心道还能这样?
刘奇叹息道:“这种事,胡大人自是不肯。那是他的独子,是胡家日后的希望。即便是毁了自己前程,也不能毁了自己亲子。因此那胡大人便拒绝了提议。”
“没想到,三天后,胡大人的儿子自己前往京兆府,承认人是他杀的。”
涂希希吃惊问道:“为什么?”
默不吭声的傅长熙忽然开口说:“为了自己父亲的前程吧。”
涂希希皱眉,不解道:“为了父亲的前程,自己的就不要了?”
傅长熙道:“很正常啊,这位胡公子既然能为了自己父亲能在官场上顺畅和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混迹,那自然已经想好了要为家里牺牲自己。”
刘奇叹气道:“这是胡大人亲口和下官说的,我也不能保证这不是片面之词。但我认为当时这个话题提起漳州卫家的案子,毫无违和。所以,下官才不曾反应过来……”
傅长熙抬手道:“刘大人,有人解释多了反而让人怀疑呢。”
刘奇登时闭嘴,站在一旁缩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鹑鸽。傅长熙侧头小声问道:“殊途,你觉得呢。”
“刘大人的说辞很是连贯,没有违和的地方。案卷上也有和这位胡大人相关的记载。但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涂希希也悄声回他。
傅长熙:“哪里?”
涂希希道:“人是怎么进来的?”
她问完之后,当即又接了话锋说:“先前刘大人提到卫希的时候我就有疑问了。案卷上并没有提到疑似卫希的人来找过江大人。这京兆府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出吗?”
现场只有他们三个人。三个人都不是京兆府相关人士,谁都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刘奇作为唯一比较熟悉京兆府的人,回道:“下官曾经听京兆府的巡捕领头宋捕头提起过,这府衙确实还有一道偏门,只不过,我不曾从偏门走过,具体位置在哪并不知情。”
傅长熙扬声道:“来人!”
侯在外面的应明远小跑进来,带着一些喜色。
“大人。”
傅长熙和涂希希说:“殊途,你和明远一起送刘大人回去。再将宋于新带来见我。”
应明远诧异道:“那我还要回来吗?”
傅长熙摆手道:“送到之后,你就回大理寺,让秦茂带几个人直接前往胡浩源的宅邸找人。”
应明远高高兴兴地应声,立马拖着涂希希出门。
临出门之际,涂希希回头看了一眼独自一人坐在满是血迹的大堂之上的傅长熙,他随意地拿起了方才她特意摆在案头上的案卷,面目冷凝地盯了一会案卷上的内容,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收了案卷。
应明远将刘奇送上马车,随即朝涂希希招手说:“殊途,走了。”
涂希希回神,小跑了两步赶上去,手脚并用往车上爬。应明远看不过眼,无奈说:“你怎么回事,爬个车就这么难?”
他扶着涂希希的腰将人推上去,说:“哪里又伤到了吗?我说你也小心点,咱们又不是武官,成天打打杀杀的,”
涂希希钻进车内,和坐好的刘奇点了下头。
京兆府府衙出了那么大的命案,府衙暂时不能用。刘奇临时代任了京兆府尹,帮着处理相关事宜。也在京兆府附近的住处临时设了办事的地方。
位置很近,大理寺的马车不到半刻钟便到了。应明远送了他们俩下马车说:“我先回去大理寺叫人办事去了,殊途你带人去见大人。”
涂希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马车赶走了,回头和刘奇对看了一眼。
和先前在府衙针锋相对不同,刘奇这会对她十分客气,又是作揖又是弓腰请她入内说话。
涂希希问道:“先前刘大人说的那礼部尚书的案子现在可还在京兆府手中?”
刘奇当即道:“在的。”
涂希希往前靠近一步,说:“我能看一眼吗?”
刘奇道:“这案子并非大理寺管辖,照理说不能给外部官员过目……不过既然胡大人牵扯到了江大人的案子里面,想必这也是线索之一。”
第13章 诱因
涂希希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对这个案子有点兴趣。
傅长熙说过江行是个固执己见,认定了真相就绝对不会轻易更改的性子。这个案子要是有那么明显的疏漏,江大人又是经验老道之人,不应当会判错案才对。
所以江行拒绝见胡浩源实际是表明了态度。
但是后面胡浩源一直不曾放弃来找江行,他真的全是单纯为自己儿子的案子吗?
要真是为了自己儿子,又怎么会现在对江行下杀手?
明明案子都还没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刘奇亲自带涂希希进门,门口守着的守卫起初看到她,下意识没好脸色,却对刘奇毕恭毕敬行礼。涂希希想起来应明远提过的朝中文武恩怨,不想竟然真是集体行为,颇为诧异。
而刘奇倒像是习惯了似的,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小声吩咐守卫站在门外去守着,并且安排好出门的马车。
这是个不太大的院落,院子十分幽静,外头都是百姓居住的房屋,离闹市很远。涂希希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跟着刘奇踏进了石径深处的厢房。
厢房外站着一位身穿京兆府巡捕制衣的高个男子,闻声回头。一股森冷的杀气顿时迎面扑来。
涂希希本能惊了个踉跄。
宋于新面色不善地盯了她一会,俊朗的面色露出獠牙一般恶意地笑说:“半路带走无关的大人就算了,还敢找上门来了。你们大理寺真当是目中无人啊。”
这是涂希希第一次独自面对宋于新,本能感受到了他赤裸的敌意。
刘奇上去和他说:“这位小兄弟是奉了小侯爷的命令前来找你过去问话的。我已经吩咐好马车,你且马上和他一起过去。”
宋于新很是不满说:“出事的是我们京兆府,倒是真把我们当成犯人了。”
涂希希忍不住要和他讲道理,道:“和江大人接触最多的便是京兆府之人,不少事情当然是要询问京兆府相关之人。”
宋于新嘀咕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不是为了江大人,我才懒得搭理你们。”
涂希希额头青筋一起,心想这人是吃了火药么,出口的每个字眼都带那么大的火气。
“啊,前面我就想说了。宋巡捕好像对大理寺,对我很不满呢。”她仰着头瞪着他说:“是男人,有话就直说,阴阳怪气没意思。”
宋于新森冷的盯着他,往前跨步,逼近她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刘奇适时上来,拽住宋于新说:“宋巡捕。公事要紧。”
宋于新拧着眉头,吐了口恶气说:“办完正事再跟你们理论。”
刘奇特地将胡浩源提到的案卷交给涂希希,低声和她说明这案子的关键之处,说:“我是今早看到这个案子,才想起胡大人和我提到的事情。但案子在江大人手上,实际证据已经很齐全,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涂希希接过案卷,恭敬道:“案卷我会呈给我们大人过目,刘大人放心。”
刘奇犹豫道:“这案子……虽说办案不能顾私情,但若真是胡大人所说那样,胡公子是被胁迫顶替罪犯,还是希望小侯爷能够还胡公子一个清白。”
涂希希回道:“真相总归只有一个。若是可以证实胡公子确实不是凶手,那自然要给他一个清白。”
和大理寺的马车不一样,京兆府尹的马车好爬多了。涂希希上了马车后,发现宋于新坐在了赶车的位置上,便问:“宋巡捕亲自赶车吗?”
宋于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说:“京兆府可没有大理寺那么阔绰,还有专人赶车。”
涂希希给他呛了一声,倒是没觉得不好受。当下便接受了京兆府很穷的现实,颇为怜悯道:“真是辛苦啊。”
宋于新呛声没呛到,结果被可怜了一回。
他憋着气说:“那你们倒是快些把杀害江大人的凶手捉拿归案啊。”
涂希希不理他的气急败坏,靠在马车里翻开了刘奇交给她的案卷,闷声回道:“别急,马上就会水落石出的。”
回到京兆府,涂希希一下车便发现守着门口的大理寺人少了将近一半。原本应当在里面等着他们的傅长熙站在了门口。
在她面前呲牙咧嘴的宋于新,在傅长熙面前半声不敢乱吭,规规矩矩地走到傅长熙面前行礼。
傅长熙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马车,便说:“借京兆府的马车一用,我们路上说。”
上了马车后,宋于新才问:“小侯爷这是要去哪里?”
傅长熙道:“去胡浩源侍郎家宅子。”
宋于新纳闷道:“胡大人……和案子有关么?”
傅长熙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说:“没听我的人说吗?”
涂希希看向一脸憋屈的宋于新,心说这位巡捕大哥一路上光顾着和她撒气了,哪有空询问情况。
她轻咳说:“去刘大人那边的时候,我顺便问了刘大人关于胡家公子牵扯进去的那个案子,介于时间紧迫,大人将案卷借我了。”
傅长熙不疑有他,问:“看出什么了吗?”
涂希希将随身带着的案卷交给傅长熙,说:“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单看案卷上的内容,我认为江大人判的不错。”
案子的具体内容和刘奇所述不出所料地有很大出入。
事情发生在两月前,礼部尚书尹贤卿在自家院子里亲手种了一棵梨树,栽下去不到两月,新叶才刚抽出一根芽儿,就被哪个缺德的刨了根。刨根就算了,这位缺德冒烟的主儿还埋了具尸体进去。
礼部是大盛掌管礼仪民俗祭祀的部门,掌管礼部的这位尚书平时最重仪态信奉。埋尸树下这种下作的手法当场将尹尚书气厥过去了。
这案子由京兆府接手,经各方审查之后,查出是胡家公子醉酒后不小心出了人命。事后担心事发,见尹尚书是个特别迷信之人,轻易不会动自家土,又对自己种的梨树精心呵护,时常让人施一些味道极重的肥,于是将尸体埋在了树下面,不想家中的看门狗闻着味就去把坑给刨开了。
涂希希在马车上囫囵看了个经过,忍不住在心底嘀咕说,真是一条好狗。
傅长熙看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看,尹贤卿还真是可怜。”
涂希希问道:“哪儿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