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被放在陈庸面前,陈庸面色僵得可怕,半晌都没有吱声。
文和帝死死地盯着他。
“告诉朕,这是不是红儿的遗物。”
陈庸捏紧了拳头,他咬紧了牙关,片刻后他吐出来一口气,拱手道:“圣上,这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白玉,我们陈家尚玉,但并非什么玉都会要。这枚……”
文和帝提高了声,打断了他。
“朕问的是,这是不是她的遗物。”
陈庸:“……是。”
文和帝忽然暴怒。
“……藏得好深啊!你们瞒着朕!让朕查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查出来,你们陈家真是好样的!”
陈庸立刻跪伏在地上。
“圣上息怒,臣……微臣不知,这枚白玉究竟是何意。嫣红留下的遗物甚多,这枚白玉是其中最为不起眼的物件,微臣……”
文和帝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滔天怒气。
“朕知道,朕这些年确实太过纵容你们了。连朕的私事都敢插手啊?好大的胆子啊,你们这些人。要不是那穆景天……要不是有对朕忠心耿耿的臣子在。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和红儿还有个孩子。”
皇后当即脸色大变。
她猛地看向文和帝,忍不住道:“圣上,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仅凭一人之言便确认有皇嗣流落在外。”
文和帝幽幽地看向皇后。
“那是朕的孩子,你不心疼,还不许朕心疼吗?”
皇后一时惶然。
文和帝似乎是呆了片刻,现场的鸦雀无声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他迟疑了许久,又说:“不过,你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今日朕也招了与此事相关的众臣过来。全挤在这里人多不方便,朕让人挨个去问了。大约再过一会……”他忽然顿了下,抬头看向前方。
刘公公带着他们拐了个弯,他躬身站在转角,低着头对着地面道:“小侯爷,前方便到了。”
傅长熙颔首,他往前迈了两步,忽然停下脚,问:“再问一个问题,刘公公看着回答。”
刘公公依旧保持躬身的姿态,看着像是答应了。
傅长熙压低了声:“圣上为何忽然招穆景天进宫。”
刘公公微微抬起了上身,柔声道:“小的不知,不过昨日钟大人来过一趟,之后圣上便让人去大理寺提人了。”
涂希希听在耳中,心道怎么会是钟信?
傅长熙似是察觉了她的心声,低声道:“钟信他啊,还是舍不得。”
刘公公候了片刻见傅长熙没再说话,便径自往前走到了殿门口,俯身朝里道:“陛下,小侯爷和跟着他的两位大人,奴婢亲自带过来了。”
文和帝的声音传出来:“不是说分开带吗?……罢了,他那脾气你也制不住,带进来吧。”
涂希希一跟进去,便察觉内里的氛围极为压抑。有人跪伏在地上,有人端坐在那,也有人几乎是瘫在椅子里,这些人面露惶恐,浑身止不住在颤抖,仿佛命在旦夕。
她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坐在最上方的那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施予了这些人如此大的惊恐。
视线先落在了一袭明黄的衣摆上,它盖在穿着绣着真龙图文的靴子上,只有一只悬着,另一只踩在地面上,微微顶着,像在蓄力。这个姿势让人莫名生出点压迫力——但她想看这个人的真面目,于是涂希希慢慢地抬起头。
那是记忆中的面庞。
八年前,涂希希见过这张脸。
那时候……这位帝王似乎要更年轻一点,不过也差得不太多。大约是因为处在盛怒当中,威仪感极重。
文和帝原先一直盯着傅长熙,面上盛怒还在,面对傅长熙的时候依然摆出了长辈的稳重姿态,颔首地朝他点了点头。
“乾阳来得正好。”
他似乎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视线被跟在傅长熙身后的人吸引了。
“别瞎看。”身前的傅长熙低声呵斥了她一句,随即伸手将她拢回了自己的背后,朝文和帝道“他是跟着我的大理寺丞,年纪小,不太懂事。陛下请勿怪罪。”
文和帝见人躲回去了,便收了视线,摆手道:“不妨事。既然都来了,就好好给朕说道说道。”
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的杨天颖忽然出声道:“陛下,您别看这位大人年纪小,洞察能力可是一绝,怕是连乾阳兄也差一截,微臣斗胆建言,让她来讲舍妹那案子的前因后果……以及殷璃自尽案子的来龙去脉。”
傅长熙:“子荆兄,您这话可太危险了。万一我手下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您要负责任吗?”
杨天颖:“有何不可。陛下,微臣爱才,曾向乾阳兄讨此子一用,可惜被乾阳兄拒绝了。不过现下正是个好机会,让微臣过一把当人上司的瘾,也是不错。”
傅长熙当即拒绝。
“不用了,我的人我自然会负责。”
杨天颖:“还望陛下准允。”
文和帝看看傅长熙极臭的脸色,问:“你要人家的手下做什么?杨家院内这么多人还不够你使唤吗?”
杨天颖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杨家的人可比不上这位的聪慧。我妹妹便是他替微臣找到的。”
文和帝:“哦?”
杨天颖道:“他还一直都不信穆景天先前的那份供状,之后更是替微臣,去找了殷璃身亡的线索。”
殿中忽闻一声惊诧。涂希希转头望去,见杨明慧瞪大了眼睛,抓着杨天颖的手臂:“你……是你……”
杨天颖回身,安抚道:“爹,您身子不好,别太过激动。您放心,凡事有我在呢。”
文和帝:“好,朕准了。”
傅长熙:“陛下,我的这名手下年纪尚小,平日言辞多有不慎,还是让我来说吧。”
杨天颖道:“乾阳兄,叙述真相当实事求是,要谨言慎行做什么。再说了,他之言行,有我担着便是,您就不用操心了。”
涂希希:“……”
杨天颖朝涂希希招手道:“你过来。”
涂希希:“……”她并不想过去,这情况实在太过出风头了。她当过出头鸟,并且在八年前已经挨过一枪——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指出红夫人之死和圣上有关的时候,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这位真龙天子面前,可不是有人给自己担着,便真能容她说话的地方。
她下意识往傅长熙身后躲了一下。
傅长熙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陛下,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这里的气氛吓到了。您就算真的让子荆兄给他做担保,他也不敢说了。”
文和帝挑眉。
“就你话多,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傅长熙道:“让他说可以。但要换个地方。而且我们要见穆景天。”
文和帝挥手道:“可以,朕也准了。”说着他起了身。
一行人当即也跟着起来,却听文和帝道:“你们就留在这吧,子荆,乾阳和这位小兄弟过来便可。小辈们说话,大人就不要掺和了。”
第120章 宫闱乱
文和帝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珠帘后,殿中紧绷的氛围顿时一泄,皇后更是腰身一软,经不住往后靠在椅背上轻喘。
陈庸沉重地呼吸着,却没敢出声。
杨明慧忽然说:“放弃吧,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保着那点秘密做什么。”
陈庸缓缓起身,咬牙切齿道:“首辅大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照圣上说出的那番话,这次他要怪罪的可不是陈家。”
杨明慧沉吟了半晌,摇头苦笑说:“此时不是陈家,日后也未必不能是。皇后您闻家再不问世事,也会被牵进来。”
皇后姓闻,闻家虽是大盛世家,在盛京却根基不深,多数都散在盛京之外做生意。倘若皇后之母不姓陈,她也未必有机会能当这皇后。
皇后似乎好一会才缓过来,她抬眼看向杨明慧。
“首辅大人家的公子好手段啊。圣上在位这么多年,即便是上月受恩宠的傅辛傅统领,也不曾让圣上亲自允许私底下见面这种事。今日看圣上对公子的态度,那可不是一两次私底下见面才有的。”
杨明慧张了张口,似乎觉得辩无可辩,便道:“子荆是子荆,杨家是杨家。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就像乾阳是乾阳,长亭侯府是长亭侯府一样。”
皇后顿时说话声尖刻了起来。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管不住了?”
杨明慧面上显露出茫然神色,片刻后摇头道:“并非管不住,而是无从可管。”
刘公公带着他们出了殿堂,向右前行,拐了一个大弯。涂希希小声问傅长熙:“圣上不是从里面走的吗?我们不去同个地方?”
傅长熙侧身低声和她解释。
“皇宫内院,可不是给我们这样的外臣走的。”
涂希希有些失望。
傅长熙见她又端出忐忑的模样,叹气道:“这样的事情,圣上必定是要在一旁亲自听着的。”
涂希希问。
“那我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傅长熙说:“我非要跟着一块去,你以为是去看你怎么死的吗?……别想太多。你只管把我们查的事情说出来。圣上既然想知道真相,自然会听进去。万一真的惹恼了……杨子荆不知天高地厚,也让他明白一点,什么叫做真龙之怒。”
涂希希往走在他们前面的杨天颖看了一眼。
杨天颖大约一直听着他们的交谈,这时候回头道:“乾阳兄说的是,我确实有些欠教训,也是让我受点教训的时候了。”
傅长熙冷哼。
“横竖倒霉的不是我们,硬塞的便宜虽然不好吃,但也勉强可以吃一点。”
刘公公带着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座偏殿内。他立在门口,朝三位道:“圣上已经在里头了,下面的话不是奴婢可以听的,便不送几位进去了。”
杨天颖率先踏步进去。
“我来带路吧。”
偏殿的布置和先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同,这里要更小一些,摆设多有屏风拦着。杨天颖带着他们拐入了好几个回廊才进了一处厢房。
文和帝已经侯在里面了,见他们推门进来,便伸手挥退了侯在一边的内侍,道:“去把穆景天带进来。”
房中只有文和帝那边可坐,没有一张椅子和凳子,三个便静静地立在那,等着内侍将穆景天带了进来,随后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