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摆摆手。素馨叹息着去了。
等到室内安静了,李纤凝趿鞋下床,跪坐到几前。黑沉沉的药汁映着她憔悴的影子,轻轻端起,涟漪扩散,影子又不见了。
药碗凑到唇边,被苦意一熏,口中作呕。
缓了片时,不适渐消,李纤凝再次端起药碗。
手悬在空中,兀自酝酿好半晌,方才缓慢地、缓慢地凑近。
药已放晾,贴近唇边,有种诡异的腥气,令李纤凝一下子联想到被她打掉的两个胎儿,胎儿落下的当天,围绕着她的,也是这种腥气。
她忽然喘不上来气,不得已张大口呼吸。
药碗放回原位。
情绪平定了,李纤凝看着它,颤着手端起。
深吸一口气,预备一饮而尽。
“姑姑。”
李灰抱猫走进来。
大黄猫乖巧得紧,被李灰抱在怀里,不挣不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又抱猫,字练没练?书读没读?”
“字练了,书读了。祖母叫我出来玩。”
“祖母净惯着你。”
李灰在李纤凝身边坐下,黄猫放在腿上,猫儿竟不跑,乖乖蜷他腿上。
李纤凝看小侄子身上全是猫毛,直叹气。
“姑姑。”李灰喊,“我听说仇阿叔要娶新来的那位姑姑了,他为什么不娶你,难道新来的姑姑比你好。”
“新来的姑姑没我好,是我不要他。”
“你为什么不要仇阿叔,仇阿叔多好啊。”
“好什么好。”李纤凝咕哝。
“姑姑,你喝的什么?”李灰看向几上黑糊糊的“墨汁”。
“喝药。”
“姑姑病了?”
“姑姑……”李纤凝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
“姑姑,你陪灰儿出去玩好不好?”
“灰灰想玩什么?”
“玩琉璃珠子。”
“姑姑小时候也喜欢玩琉璃珠子。”李纤凝看着侄子天真无邪的模样,忍不住掐了掐他白里泛红的脸蛋。
“姑姑!”李灰惊呼,“你怎么哭了?”
李纤凝讶然,往脸上摸去,左脸干爽的,摸到右脸一片湿迹。
“呃……许是进飞虫了,不打紧。”
“我给姑姑吹吹。”李灰自告奋勇,黄猫放到一边,膝行过来给李纤凝吹眼睛。他的一只小手搭在李纤凝肩膀上,另一只小手扒开李纤凝眼睑。
小侄子柔软的身体近在眼前,贴着她的身体,李纤凝心神一阵恍惚,甚至忘记了他的那只手刚刚抱过猫。
她忽然抱住李灰,他是她侄子,可她实在很少和他亲昵。
“姑姑……”李灰不明白姑姑为什么突然抱他,抱的紧紧的,叫他喘不过气。他还惦记着给她找虫子。
孩子的身体小小软软,骨骼纤细,大约草地上滚过,身上有一股青草味。李纤凝闻着那股青草味,忽然很舒心很安定。
少顷,李纤凝收拾好情绪,放开李灰,“走吧,姑姑陪灰灰玩琉璃珠子。”
李灰指着药碗问:“姑姑不喝药了吗?”
李纤凝道:“落上猫毛,没法儿喝了。”
李灰一只手被李纤凝拉着,一只手抱着黄猫,不断扭头看,猫毛,没有啊……
第107章 圆月篇(二十六)璧玉合
仇璋收到李纤凝的手书,约他去幽兰坊相见。他实在想不通见面的理由,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案子上的事。
莫非大秦寺一案有进展了?
想到此处,他立刻赶赴幽兰坊。
李纤凝坐在花露房间,花露偎于她身旁,吃栗子糕。糕点撑起她的腮帮,松鼠一样可爱。
“以后我可能没办法常过来了。”
“那我去看阿凝。”花露天真不知忧愁。
“来我身边怎么样?”李纤凝说,“我为你赎身。”
花露眼前一亮,抱住李纤凝又贴又蹭,“好呀好呀,再没有什么比和阿凝在一起,天天看到阿凝更开心的事了。”
仇璋走进来便看到她们搂抱在一起的一幕,怔了怔。
花露回到自己的座位,乖乖坐好。
李纤凝手一抬,示意仇璋,“坐。”
刚坐稳当,当头一道焦雷劈下来。
“我怀孕了。”
仇璋懵了,花露傻了。两个人四双眼睛诧诧望向李纤凝。
不啻天降洪水,仇璋的脑袋被冲刷的混混沌沌,几次试图开口讲话,思绪繁杂,字不成句,愣是不知道说什么。手撑在太阳穴附近,极力消化。
他久久不表态,急得花露忍不住提醒,“阿凝说她怀孕了。”
仇璋再抬眼,双目赤红,情绪找到出路,出口便是冷嘲热讽,“怀孕了就打掉,你不是轻车熟路了么,有必要告诉我吗?”
花露震惊地看着仇璋。
李纤凝眉目冷静,“我不能再打胎了,打了这一胎,以后不易受孕,纵然怀上了也会流掉。这一胎胎象也不是很稳,需经常吃安胎药。”
“和我有关系吗?”
冷酷的语声在房间里回荡。
花露愤怒道:“怎么没有关系,阿凝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那天你欺负了阿凝,大家都看到了,你怎么能赖账?”
激愤之下,花露眼角沁出了泪珠,腮帮子比之方才更鼓了,气鼓鼓。
“哼,谁欺负得了她,你不妨问问她,和几个男人睡过,她敢确信孩子是我的吗?”
花露眨眨眼睛,眼睛更湿了,回头看李纤凝。
李纤凝目光坚毅,语气笃定,“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得娶我。”
“李纤凝!”仇璋勃然大怒,“我刚刚定了亲,你现在叫我娶你?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定了亲可以再退,我的孩子没法退。”
“你就瞧不得我好是么,瞧不得我过安稳日子,一再的兴风作浪。半个月前我问你愿不愿嫁给我,你不愿意,现在我定了亲,你携腹中胎儿相逼。凭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你以为我会顺着你惯着你,李纤凝我告诉你我不会退亲,我不会娶你,我恨你!”
仇璋眼睑周围通红,颈上血管凸起,可见愤怒到了极点。
李纤凝还是很冷静,“我决意生下孩子,你不肯负责任,我只好去见仇侍中。”
仇璋一巴掌抽在李纤凝脸上,“你打掉我两个孩子,你有给过我负责任的机会么,如今怀了不知是谁的孽种,进退两难,倒想起我来了。”
话音方落,自己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花露簌簌发抖,“不准……不准你和阿凝动手。”害怕仇璋还手,身子直往后躲。
仇璋转开头,泪洒案几,“露露,出去。”
花露不动,看李纤凝。李纤凝说:“去吧,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花露捏紧纨扇,尽管害怕的不行,还是做出凶巴巴的表情警告仇璋,“你不准再打阿凝了,你、你再打她,我招呼姐妹们来打你!”
房门一开一合,房间里只剩下仇李二人。
仇璋默然静坐,眼睑通红。李纤凝挪过去,默默递过一方手帕。
仇璋接过帕子擦眼睛,“细想每次情绪激动都是因为你,你真是能轻而易举挑动我的情绪。”
看她脸上指痕鲜明,捧起来,“疼吗?”
李纤凝点头。
仇璋吻了吻。
“同意退亲了?”
“从你说出你有身孕的那一刻我已下定决心,决意退亲。”
“同意还讲那些狠心薄情的话。”
“我总得出一出胸中恶气。”
“出够了没,没出够还有一只脸给你打。”
李纤凝送上另一侧脸,仇璋亲了亲,人搂入怀中,“早就想打你了,总算给我逮着机会。打一次气消,打第二次要心疼。”
李纤凝笑,“我这样可恨?”
“可恨死了。”
“既这样,以后随便你打,不用找理由。”
“不行,得师出有名。”手抚上李纤凝肚子,“你说是男孩女孩?”
“不是男孩就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