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忘记了她什么时候回的房,她只记得昨夜和仇璋默默无言走了好久,后来她累了,头歪在他肩头,就此万事不知,醒来时躺在床上,天已经亮了。
仇璋吃过饭早早过去衙门办公,素馨在外间收拾,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姑爷遗落了案卷。”
素馨捧出来给李纤凝瞧。
李纤凝接过来,正是孕妇案的案卷。
自打来了夷陵县,仇璋严防死守,不容她接触县务,尤其人命相关的案子,自己在家中也从不提及衙里之事,像这种遗落案卷之事从未发生。李纤凝知他心存芥蒂,也不去惹他不高兴,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一概不过问。
今看到这本案卷,也不过略瞄一眼即还给素馨,叫她遣人给仇璋送去。
素馨遣了周旺去送,回来时看到李纤凝呆呆坐着,笑问:“小姐发什么呆呢?”
李纤凝忽道:“素馨,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素馨不解。
“没什么。”李纤凝掩饰过去,“你一会儿还去市集吗?我同你去。”
“那怎么行,小姐有身子的人。”
“我不管,我不要呆在家里。”
“好好好,我和阿玥带小姐一起逛市集。”
阿玥十分喜欢逛市集,今天添了李纤凝一起逛,更加高兴。
市集简陋,售卖之物少的可怜,多是附近乡民从山上采来的蘑菇、野果,还有自家菜圃里的薤、韭之属,肉类只有熏鱼。素馨买了一些青韭、野果子。实在没什么可买的,逛一圈即回。
路过鲍鱼之肆,素馨和阿玥捏鼻疾走,唯有李纤凝坦然自若,步伐如常,仿若臭味不存在。
阿玥问:“娘闻不到臭味吗?”
“闻得到。”
“闻得到怎么不捂鼻子?”
“阿娘受得住。”
“阿娘真怪。”
李纤凝但笑不语,终是从从容容走了过来。
此后几日,李纤凝依旧日日跟着素馨阿玥逛市集。
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孕相越来越明显,市集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这个时候怎么还敢出来,真不怕死。
也有人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位是县令夫人,谁敢动她?
李纤凝通通置若罔闻。她感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时刻注视着自己。
这一晚李纤凝睡不着又起来夜走,没叫仇璋,独自出去。
不满足于逼仄的小院,她把夜走范围扩展到横七纵八的小巷。每晚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绕上一圈才甘心。
夜深人静,唯有一轮明月相伴。月光如水,照我红绫衫,照我绿罗裙。
李纤凝慢悠悠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响。
李纤凝停脚收步,对方也停脚收步,李纤凝疾走,对方也疾走。
嗒嗒嗒。脚步声在静谧幽暗的巷子里回响,李纤凝越走越疾,她有身子的人,终究吃了笨重的亏,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没等她爬起来,一道黑影将她覆盖。
第130章 新月篇(其四)阿姐阿弟
不出三日,夷陵县城传遍了,那个专挑孕妇下手的凶手盯上了县令夫人,反受其害,被县丞夫人砍掉一只手不说,活捉了关进牢里,以后身怀六甲的妇人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可以放心出来行走了。
也有质疑的,说县令夫人大着肚子,如何能生擒凶手,必是县令夫人以身作饵,诱出凶手,埋伏在四周的衙役趁机捕获。
县衙的衙役们表示不知道这回事儿,清楚解小菲是县令夫人的人,特地来问他,是否参与了抓捕行动。
“哪有什么行动?”
“这么说真是夫人一个人抓获了凶手?”
“哪还有假。”
“夫人这样厉害?”
“夫人的厉害岂止这点。”唾沫横飞讲起了李纤凝的当年,讲到激昂处,有小衙役过来告诉他,门口有人找他。
“谁找我呀?”解小菲纳闷。出去果真见门口负手立着一人,玄衣皂靴,窄背蜂腰,四肢修长,闲闲地往那一站,便如一棵松,一道风景。
来人转过身,剑眉星目,英气勃发,尽管已暌违数载,面相改变不少,解小菲还是一眼认出。
“小杞!”
解小菲飞扑到韩杞身上,紧紧抱住他。
韩杞与他热情相拥。
“哎哟我口误,该称韩将军。”
“你少来。”
“嘿嘿,几时来的?”
“刚到,第一个来见你。”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解小菲一巴掌拍在韩杞肩头,高兴头上,差也不当了,抓起韩杞手腕,“走,我们家去喝酒。”
路上韩杞说虽知夷陵是蛮荆之地,真正来到这里,民俗之陋、民生之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解小菲说这算什么,想当初他们刚来那阵儿百姓居所俭陋,上面住人,下面住牲畜,灶台、粮仓、茅厕混在一处,房顶用茅竹铺设,每年必发生火情。还有他们走的路全是土路,逢下雨天,泥泞不堪。街衢狭窄,不容车马通过。是仇县令来了以后,修缮街道,别灶廪、异人畜,又教百姓修建瓦房,渐渐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说话间,到了住处,解小菲叫花露出来待客。
花露刚从李纤凝那里回来。当年她常往县衙望候李纤凝,自然识得韩杞,拿出酒菜来招待他。韩杞称呼她嫂子。
二人叙了些别后之情,酒过三巡,韩杞方状似无意地提及李纤凝,“阿姐,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还行吧……”解小菲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花露听见这话忽然瘪了嘴巴,愤愤道:“阿凝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韩杞惊问为何不好,哪里不好,可是此地苦恶之故?
花露摇摇头,说阿凝不在乎这些,是仇县令待阿凝不好。当下抽抽噎噎把李纤凝受仇璋冷待,独守空房四年,甚至挨了打的事全说了。字字句句扎在韩杞心上,他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痛,眼睛没瞪出血来,回问解小菲,“这些都是真的?”
解小菲挠挠头,“没露露说的那么夸张,最近半年两人感情恢复一些,小姐还怀了仇县令的孩子。”
“阿姐住哪,带我过去。”
“你略平平心气,真没那么严重。”
偏偏花露好死不死又补了一句,“阿凝前几天被凶徒袭击,动了胎气,正卧床养胎……”
韩杞哪里还能忍得片刻,旋风似的冲出去。
解小菲怪花露,“你怎么什么都说呀!”
花露捂嘴巴,“不能说么……”
仇璋一口忍了三天气,今天见李纤凝气色好些,胎像也稳固了才敢质问:“你是故意的罢?”
“什么?”李纤凝刚喝完药,嘴巴苦,指着茶壶里素馨泡的橘柚茶说:“给我杯茶。”
仇璋给她倒茶,一面说:“凶手,你早发现了他在跟踪你罢?”
“哪有,我没发现他跟踪。”
“你还撒谎,没发现你当晚身上带刀干嘛?”
李纤凝喝茶,喝着喝着笑了,一副小心思被揭穿的表情。
仗着自己有身子动了胎气,仇璋不敢跟她发火,坦然承认,“是呀,我发现了。”
“你怎么敢!”仇璋尽管动怒,仍极力压制火气,不敢高声语,“你怎么敢一声不言语,怎么敢拿我们的孩子冒险?”
“有什么关系,结果不是好的?”
“万一不好呢?万一你不仅仅只是动了胎气,万一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有想过这些吗?”
“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你还要假设那么多万一吓唬自己。我是什么人,区区凶徒,恕我还没看在眼里。”
“你杀人的瘾又犯了是不是?我真该谢谢你没把他开膛破肚,留他一命。”
李纤凝说:“什么叫我杀人的瘾犯了,明明是你暗示我那样做的。”
“我暗示你?”仇璋不可思议,“我暗示你什么了?”
“你把案卷遗落家里,不就是暗示我么。八叔来信,此案关系你能否回京都,你不是也给我看了。”
“你这样想我?你觉得我会拿你和孩子冒险,就为了能回到长安?”
仇璋不觉拔高声音。
“你那么大声干嘛,吓到我和孩子了。”李纤凝手捂着肚子,反吼回去。
仇璋平定心气,坐到李纤凝身边,执起她的手,“我对天发誓,没有那样的念头。”
“我也没犯杀人的瘾。”
夫妻对视,一霎,撑不住都笑了。
“以后遇事和我商量。”
“看情况吧。”
仇璋黑脸。
李纤凝杏眼微饧,打了个哈欠,“我小憩一会儿,你给我打扇子。”
拉住仇璋手,“我睡着了你才可以走。”
“嗯,你睡着了我再走。”
仇璋打了一会儿扇子,李纤凝渐渐入寐。待她睡熟,悄悄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