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确实不问了。
她挪过来,挨着李纤凝。
“刚刚那样睡不是很好,挪过来干嘛?”
“刚才我臭,怕熏着阿凝。”
“现在不臭了?”
“现在我们一样臭了。”说罢,把李纤凝搂了个结结实实。
李纤凝没给她气晕厥。
两人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到几时,一阵钟声惊醒了李纤凝。
李纤凝推醒花露,“你听。”
花露凝神静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钟声……晨钟暮鼓,这附近必有一座寺庙!”
猛然间,李纤凝想起了衙里的那桩奸杀幼女案,尸体最开始不正是由青龙寺的和尚发现的么!而且解小菲说过,李含章推测出凶手有可能是个篾匠。如今这满屋的竹器非篾匠之手不能出,难道说她们落在了凶手手里?
想到这一点,李纤凝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出了一手心的汗。
“寺庙,是什么寺庙呢?”花露拄着腮,本是嘀咕,李纤凝却自顾自接了下去,“延兴门外的青龙寺。”
“咦,阿凝如何知道?”
李纤凝收神,“你看这里这么多竹子做的东西,必然挨着竹林,青龙寺附近正好有一片上好的竹林。”
“原来是这样,阿凝真聪明,仅凭钟声和竹子就推断出是青龙寺。青龙寺,我们离家不远呢!”
离家不远,却无法归家,这是何等的无可奈何,何等的惆怅。
晨钟响起不多时,竹郎进来拎走了恭桶,洗刷之后重新送回来。随后端来一盆清水,拧了三条巾子,给她们擦手净面。还给了盐水漱口。
李纤凝把漱口水吐在竹筒里还给他,“我们有事怎么叫你?”
“你们会有什么事?”
“很多事。”
竹郎微微一笑,竟然真把李纤凝的话放心上了,得空时下来安了一个拉铃,需要轻轻一拉,铃声传上来,他自然会下来。
李纤凝一天恨不得拉二十遍。总有各种各样琐碎小事麻烦竹郎,竹郎呢,竟也不动气,但凭她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他事事有求必应,反叫李纤凝恍惚。他这样和气好说话,真的会是那个残忍暴虐的凶手吗?
这日晚间,竹郎应李纤凝的要求送来了炙兔肉。方欲送进笼子,隔壁的女孩儿突然出声,“别……!”
竹郎侧目。
女孩嚷出来,“她们想暗算你,不要伸手。”
原来李纤凝看见竹郎天天送饭,胳膊每次皆从下面的小口儿伸入,觉得可以利用,专门保留了几个竹签。届时把他扯进来,逼迫他打开笼子,不打开就戳瞎他的眼睛。
隔壁的女孩一直未作响,她们只当她不存在,商量时全没背着她,岂料这时出言拆穿。李纤凝和花露抱在一起,打量竹郎反应。
竹郎看不出喜怒,悠悠问女孩,“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女孩心中一喜,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大的那个推测出这里是青龙寺附近。”
“哦?”竹郎看向李纤凝,“你猜到这里是青龙寺附近?”
李纤凝以为竹郎会否认,谁知他居然说:“好聪明,怎么猜到的?”
“怎么猜到的也不告诉你。”李纤凝恶狠狠回瞪他。
竹郎不怒,反而仰天大笑。笑过之后照常把饭放进来,随即转身去了。
女孩儿赶着追问,“我帮了你,你不会选我了对吗?”
竹郎上了一半竹梯,闻言回顾道:“月儿今日很乖。”
就是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却教女孩欣喜异常。在竹郎去后,不断咕哝,“他不会选我了,他不会选我了……”
第47章 蛾眉月篇(其十)恶魔
月儿魔怔了一般,一句话翻来覆去念叨,间或发出咭咭的笑声。
花露忽然攥紧小拳头,冲月儿喊:“你坏!”
月儿端起饭碗,美美吃饭。压根不理会。
李纤凝问她,“为什么出卖我们,你不是也被他囚禁着吗?你不想逃出去吗?”
月儿突然笑了,“我才不想逃出去呢,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事。”
“什么意思?”
月儿又不说话了。
“他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对不对?”李纤凝紧着问,“你刚才叫他不要选你,是什么意思?”
“阿凝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呀!”花露气鼓鼓。
月儿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意,这使得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朔日要来了。”
“朔日……朔日他要做什么?”
月儿快速吃完饭,放下碗筷,不再言语。脸上始终堆着神秘的笑意。
李纤凝心里算了算日子,倘若她没记错的话,明日就是朔日了。
花露偎着她,“阿凝,我怕……”
“不怕!”李纤凝把饭塞她手里,“吃饭,有什么事还有我挡在你前头呢!”
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过了晌,竹郎忽然下到密室里。李纤凝对时间有大致的估算,竹郎从不会在这个时辰下来。
竹郎朝她们所在的笼子走来,李纤凝把花露护在身后,“你想干嘛?”
竹郎笑而不语。
李纤凝道:“我知道你是谁,青龙寺外的尸体是你丢的罢,你别以为没事了,官府迟早查到你头上,你等着凌迟吧!”
竹郎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还是没有反驳,反而承认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怕我?”
李纤凝瞪着他不说话。她当然怕了,她只是不像别的女孩子,那么容易表现出害怕。
竹郎觉得李纤凝极有趣,手伸进笼子,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李纤凝手里抓着一根竹签,见他手来,毫不犹豫朝着掌心刺去。她身上有一股狠劲儿,动作迅猛,竹签一下子扎进竹郎掌心,若非力气小,这一下非给刺穿不可。
躲在她身后的花露“啊”地叫出声来。
李纤凝也惊到了,看着掌心涌出的血,胸口起伏不定。
奇怪的是,竹郎并不动怒,他看着自己手上蜿蜒流淌的鲜血,竟然像动物舔舐伤口一般舔了舔。继而盯着李纤凝的眼睛说:“你知道山间游荡的野猫么,一开始杀气腾腾,不容人接近,可是当你一旦驯服它,它远比其他猫来的温顺忠心。你这个样子,叫我很想驯服你。”
花露紧紧拉着李纤凝衣角。李纤凝摆出防御的架势,模样果然像遇到危险的猫。
竹郎微微一笑,忽然来到月儿的竹笼前,打开笼门,捕食猎物一般将她捞到自己手中。
月儿吓坏了,死活不愿离开笼子,双手紧紧抓着竹栅栏,惨烈哭号着,“为什么是我,我帮了你,我很乖的,不要选我……不要……不要……”
八九岁的女孩,哪有什么力气,很快被竹郎从笼子里扯出来,挟在腋下带到上面。
上面已备好热水,竹郎命令月儿脱光衣裳。
月儿双手护在胸前,哭诉着:“不要……求你……”
竹郎找出纱布裹上受伤的右手,温柔的安抚女孩,“听话,你知道我喜欢乖女孩。”
月儿于是脱下衣服,主动坐到浴桶里。
水雾朦胧,她红肿的眼睛在水汽的熏染之下益发楚楚可怜。乌发多日未濯,交缠一处,难以梳开。竹郎花费了大力气,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将之梳理柔顺,打上木樨香膏,濯洗芳香。身子也细致清洗过,抱出来擦干水渍,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齐胸襦裙。
草绿色襦裙,上印着团花纹。月儿穿上立时焕然一新。
有新裙子穿,哪个女孩不开心,月儿则是一脸悲苦。细看那身子,竟也在簌簌颤抖。
伏天里,头发无须仔细擦,阳光下晾一会儿,自己就干了。竹郎把月儿的头发分成数股,梳了一个多鬟髻在她头上。随后取出雕花木盒,打开来,里面堆着许多漂亮瓷盒,有胭脂也有螺黛。
竹郎捡起一支螺黛,给月儿画眉,画好了眉又搽胭脂。
月儿被深深的恐惧攫取,泪水不住地流。竹郎刚画好的胭脂给它冲花了。
竹郎温柔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满,“不准再哭了,再哭妆画不完了。妆画不完,我会不高兴,月儿不希望我不高兴吧?”
他生着薄茧的手指缓缓自月儿腮边划过,月儿瑟瑟发抖,猛摇了一摇头。咬着牙憋回泪意。
竹郎满意夸赞,“这才是乖女孩。”
竹郎给月儿上浓妆,平康坊里最风尘的妓女也不过是这样的妆容,如今放在八九岁孩子脸上,倍显违和。
竹郎却很满意,端详个不住,“好好好,就是这样,我们月儿最漂亮了。是不是?”他捧来一面铜镜给她照影。
月儿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泪水险险欲坠。他赶紧取来一方手帕,为她蘸泪,“不能哭,哭了岂不枉费了我这番辛苦。”
他把月儿带出密室时,日头尚灼灼,经此一番繁琐的梳洗打扮毕,四野里虫声嘶嘶,已值黑夜。
竹郎进入卧室,在竹床上坐下,月儿站在门口,踟蹰着不肯入。
竹郎拍了拍床,月儿感觉他的手拍在了她心头,砰砰、砰砰,心脏剧烈跳动。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她,她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竹郎和月儿上去有阵子了,上面一点儿动静没有。李纤凝和花露都犯嘀咕。
且今天竹郎没给她们送晚饭,李纤凝已经很饿了,肚子咕咕叫。随手去拉了拉铃铛。
花露害怕道:“阿凝,你别拉铃铛,万一他下来怎么办?……”
“就是要他下来,该死的。究竟在做什么。”
李纤凝不信邪,催命似的急拽铃铛。忽然,劲道落空,绳子竟然被从上面剪断了。更可气的是油灯也即将燃尽,饿着肚子,身处绝对的黑暗,这样的环境,恐惧会被无形放大。
房间越来越暗,眼看最后一点火焰即将被灯油淹没,花露紧张地抱住了李纤凝。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