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赶着提醒他,“这是我们夫人,大爷和少夫人。”
韩杞不敢看人,盯着地面,挨个行礼。
李夫人看了眼昏睡椅上的李纤凝,拿手背试了试额头,不烫,只是醉了酒,叫人扶回房间休息。交待完毕,才得空觑一眼韩杞。
“你送凝儿回来的?”
“是。”
“叫什么名字?”
“小人韩杞。”
李夫人笑,凤眸扫过李含章,“是你手底下的人,不赏吗?”
李含章哪里敢在李夫人面前显露分毫,假意咳了咳,“那个小韩,你跟周管事下去领赏。”
“小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要赏赐。小人还有公事在身,容小人告退。”韩杞双手抱拳,说完按着腰刀去了。
李夫人看着他利落的背影,漫声道:“这小衙役很有脾气嘛。”
李含章脸色讪讪,“年轻人嘛,气盛。”
第58章 下弦月篇(其二)宴中所遇
李纤凝第二天酒醒问素馨她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她不胜酒力,酒醉后有胡言乱语的毛病。
素馨回她说,“没有,您回来就睡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
“送您回来的是小韩郎君,您对没对他说不该说的话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韩郎君,哪个小韩郎君?”顷刻反应过来,“韩杞?”
素馨点头。
“怎么是他送我回来?”
“他正好遇上。”
李纤凝颇觉晦气,交待素馨,“以后别叫我喝酒。”
素馨嘴上答应,心道谁拦得住。
出了正月,李纤凝提出搬回衙门住,李夫人说仇家小姐二月十六的吉日,过了门,仇家还不张罗仇璋的事?她都算好了,六月初六,九月十八都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若嫌仓促,往后推推,冬腊两月也有好日子,她不留在家里准备出嫁事宜,还出去抛头露面做什么?
李纤凝寻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迟早得挨一刀,干脆利落现在把这刀挨了,省得提心吊胆,便欲开口和李夫人说成亲没戏的事,管家婆子突然进来回事儿,李纤凝只得住嘴。
迟了一日,错了时机。第二天李夫人打外面回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她伺候茶水,她当头一句便是:“你跪下,我有话问你。”
李夫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李纤凝心里估摸出了七八分,乖乖跪到膝前。
顾氏最是知道李夫人疼爱李纤凝,常把宝贝闺女四个字挂在嘴边上,见此情状,问道:“娘,妹妹做错了什么事,要她跪着?”
李夫人指着李纤凝,气得直发抖,“你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我还巴巴地把人家当女婿,等着人来提亲,她可倒好,年前就和文璨闹掰了,婚事也告吹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儿!”
李夫人红眉赤眼,直抹泪。
顾氏大惊,“竟有这事?该不是两人吵架拌嘴,说了几句气话,这也是常有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哪里是什么吵架拌嘴,文璨全和我说了,咱们丫头看不上人家,硬要和他掰,亲也不叫去提了,只当没有这回事儿。我看文璨那孩子是给她伤透了心,连‘我们仇家又不是讨不着媳妇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孩子素习是个知礼的,在长辈面前从来恭恭敬敬,几时说过这种噎人的话,可知是没指望了。”
李纤凝听见仇璋把不是全推给她,一点儿没替她担待,心里直叫苦。
顾氏听见李夫人这样说,也不知说什么好。
李夫人一肚子气没处撒,戳着李纤凝脑门骂:“你爹是王爷还是那封侯拜将的侯爵,你是郡主还是侯门千金,文璨那么好的孩子你还看不上你还想要什么样儿的?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挑三拣四,再挑个三四年,人老珠黄,给人做小也没人讨你。”
顾氏听见李夫人教训女儿,她做嫂子的不方便看小姑子的笑话,向李夫人告辞,哪知李夫人道:“你不用回避,和我一道教训她才是正经。你是她嫂子,也该担起嫂子的责任,别一味温吞讨好,该训就得训她。她打量家里人纵着,愈发无法无天了。”
顾氏告退不成反被说教一顿,一时默默无言。
李夫人训了李纤凝一天,李纤凝垂头听训,并不敢反驳母亲。一时李夫人骂累了,又兼顾氏及家下众婆子劝着,方摆摆手,叫李纤凝去佛堂跪着反思。
晚上李含章李衔义回来听说了此事,李衔义自是心疼妹妹,至于李含章,他早不对李纤凝的亲事抱有任何指望,前阵子听说和仇家的亲事能成也没喜,今天得知亲事告吹也不如何悲,和李夫人说随缘吧,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她。至于笑话,谁愿意笑话谁笑话。
被李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李夫人不肯给李纤凝晚饭吃,李衔义打发李灰给李纤凝送饭。
李灰抱着食盒,吭哧吭哧来到佛堂,“姑姑,吃饭!”
李灰打开食盒,捧出香喷喷的饭菜。
“谁叫你送来的?”
“爹爹。”
“还是你爹爹疼我。”
又问李灰,“你吃了吗?”
李灰说:“祖母心情不好,饭桌上大家不说话,我不敢夹菜。”
李纤凝说:“那我们一起吃。”
“嗯!”
吃着饭,李灰问李纤凝,“姑姑为什么不要仇阿叔做姑父?姑姑不喜欢仇阿叔吗?”
“喜欢。”
“那为什么不嫁给他?”
“因为我有更喜欢的东西。”
“姑姑喜欢上别的阿叔了?他比仇阿叔还好?”
“没有别的阿叔。”
李灰露出困惑的小表情。
李纤凝揉揉他的头,“吃饭吧,有些事和你说不清。”
过几日李夫人气消,撤销了对李纤凝的处罚,但是回衙门,没门!从今往后都不准回了。赶紧寻门亲事嫁出去是正经。
李纤凝呆在家里闭门不出,挨到暮春时节,人间芳菲极盛之时,梁中书之女梁淳办生辰宴,邀请了许多名门朱户的小姐。李夫人和梁夫人交好,替李纤凝讨封请帖,逼她赴宴。
李纤凝拒绝得干脆,“我不去,我什么年纪,她们什么年纪,我混在一群小丫头中间作甚?”
“你有所不知,梁夫人的侄儿在京中,现年二十七岁,一表人才。”
李纤凝立即会意,下一秒嫌弃道:“二十七岁还没成亲,这人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李夫人拿眼睛夹她,“人家仪表堂堂,满腹经纶,没灾没病,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前年没了老婆,一心想再觅个称心如意的娘子。”
李纤凝不可思议,“娘,你要我给人做填房?”
李夫人说:“也不是非要你选他,不是还有梁家的青年才俊,你不出去结交,谁知道有你这么个人?那些上赶子求娶你的你又不中意。”
李夫人刚刚对她缓和颜色,她岂敢不去?去了也不过是坐在角落里嗑松子吃点心而已,宴上皆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和她隔了七八岁年纪,无话可聊。
年轻的小娘子鲜嫩、活泼,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堪比一群百灵鸟。李纤凝独个儿坐着,便有人好奇,问她是谁。
梁小姐回:“李县令家里千金。”
“李纤凝?!”有人大呼小叫,顷刻又被别的小姐掩了口。
“作死啦,这么大声。”
那小姐放低声音,“我闻这位李小姐擅断狱,经常出入衙门。故事都能写一部书了。”
“何止经常出入,她还宿在衙门里呢,经常和那些低贱衙役厮混,名声很不好,一把年纪了嫁不出去。”
“她多大年纪?”
“二十四?二十五?”
众女惊诧。
接着又有人问梁淳,“淳儿和她很熟吗?请她来作甚?”
梁淳说:“李家夫人是母亲好友,我却不过情面。”言下之意是李纤凝死皮赖脸自己硬要来。
李纤凝投过去一瞥。
众女毫无顾忌,“她从来不赴宴的人,巴巴地来作甚?”
“这还用说么,谁家女儿大了不愁嫁。”
众女哄笑。
这边,素馨在李纤凝肩下说:“小姐稳重了。”
“怎么说?”
“换作三五年前,小姐听了那些话,不上去撕她们的嘴。”
李纤凝听罢浅笑,放下茶盏,“走罢,我们那边逛逛。”
李纤凝起身离席,穿过怪石嶙峋的假山,来到湖边,湖边栽着十几棵桃花,才吐丹霞,水影映桃花,煞是好看。
两个小娘子在水边嬉戏,忽有个老妇人过来说:“这水碰不得,脏。”
两个小娘子便问,“这水清清凌凌,游鱼直视无碍,如何脏了?”
老妇人一副诡秘神色,“这湖里淹死过人,还是去岁腊月间的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失足坠里了,第二天清早才给人发现,沉在湖底,两颗眼珠子圆睁着,死也不瞑目。”
两个小娘子一听,脸色变了。
妇人满足于她们的反应,添油加醋道:“那小丫头的魂儿落在水里了,每逢有人在水边走抑或玩耍,便来拉她入水,和她作伴。也是这样,人在水边走着,脚底总打滑。”
两个小娘子给吓得脸色发青,急急忙忙离了此地。妇人也沿着小径去了。
素馨听了害怕,“小姐,咱们也赶紧离开吧。”
“怕什么,她还敢来拉扯我不成?”正说着,脚底一滑,往下溜了有七八寸,鞋底蘸水。
素馨忙扶稳她。